他突然嗯了一聲,話題轉得極快。
“不去北平府,你欠爺的銀子可如何償還?”
“……”
她在替他操心呢,他還念著她的銀子?
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夜幕裡的驢院裡,聞著驢糞味兒,聽著銀子氣兒,夏初七突然覺得兩個人的對白已經跟風月完全的不沾邊兒了。而她面前的這貨,簡直就是一個可恨到足的人,比她自己還要討厭上三分。
丫說兩句好聽的會死啊?
與他對視著,她緩緩挑高了眉頭。
“我好像已經不欠你了。上回不是兩清了?想抵賴啊?”
“你會欠的。”趙樽盯著她,說得十分淡定,“從今天起。”
“啥意思?”
夏初七心肝兒糾結了一下,鬱悶得想吐血。
那兒會有這樣的不講理的人?還沒有欠上,便先算上了?
“不要怕,即便你欠的銀子還不上了,爺也不會要你的命。以身抵債便是了。”他說得很是平靜,還特地加重了‘以身抵債’的語氣,表示這個事情的真實性與可行性。
夏初七嗆得咳嗽了一下。
都說人不要臉才天下無敵。
她不得不感嘆,“爺,地球上已經沒有你的對手了。”
那天晚上步行回府,已經是深夜了。
夏初七躺在耳房的床上,有些不能原諒自己。
為什麼前世那麼多大好機會,她都沒有好好找人談幾場戀愛,多少得一些經驗呢?如果她有戀愛經驗,便知道怎麼應付那個不要臉的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兒腦子裡像灌了鉛塊兒一樣,茫茫然然地由著他牽拉著鼻子走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個惡夢。夢見自個兒變頭了一頭大水牛,正可憐巴巴的在田間犁著地,鼻子上套了一個鼻栓,被人給繫上了繩子,踩在稀泥地裡,身負重犁,走啊走啊,怎麼都走不到地頭。四周很很安靜,那個牽著她的人,有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語氣十分惡劣……
“不是想要簡單平凡的生活嗎?”
“哞……哞……!”她說不出話。
“小隱於世,女耕男織,這便是了。”
“……哞!”她想去死!
她心裡頭吶喊著,突然覺得臉上被人揪了一下。
“趙樽,老子要與你同歸於盡——”
“喊什麼呢?”
頭頂傳來李邈的聲音,一下子把她從夢境里拉了回來。
睜開眼睛,看著面前李邈狐疑的臉孔,她不爽的打了個哈欠。
“做什麼啊?大清早兒的揪人家的臉。”
“晌午都過了!懶蟲——”李邈掃了她一眼,隨即又低下身來,壓低了聲音,“你的貨來了。”
腦子激靈了一下,夏初七的睡意全被趕跑了。
“貨”這個詞兒,是她與李邈兩個人的私人專用。
因為那些人的名字,都不太方便隨便提起。
“兩個貨都來了?”她問。
李邈點了點頭,扶了她起來,穿衣洗漱和打扮。
前院的客堂裡頭,月毓已經泡好了茶水。
“長孫殿下和夫人請稍候,楚醫官馬上就出來。”
趙綿澤的表情,仍是和煦溫潤,斯文有禮,“有勞了。”
月毓的臉上情緒淡淡的,身影嫋嫋的立於一旁,只是笑,“長孫殿下客氣了,奴婢是個下人,做什麼都是應當的。”
趙綿澤含笑看向她,目光有微光閃動。
“你原本是不必做下人的,這又是何苦?”
“長孫殿下。”月毓微微一笑,“奴婢甘願,怪不得旁人。所謂不垢不淨,不減不增,不生不滅。奴婢心若安靜了,便再無所求。心若自在了,便會更為通達。不一定要得到,哪怕只是默默的守候,也是上天賞給奴婢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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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幾近呢喃。
就好像……在安慰自己。
趙綿澤面帶淺笑,看著她臉上無一絲委屈和怨氣的淡淡溫情,突然輕笑了一聲,“別忘了,人本自利,陷了進去,又何來的自在?一個不注意,便會類同於獸,與人爭搶撕殺而不自知。”
目光微微一暗,月毓保持著得體的微笑。
“奴婢愚鈍,聽不明白長孫殿下的金玉良言……”
“沒有什麼,只是突得感悟罷了。”趙綿澤再不看她,淡淡地捧了茶盞來,輕啜了一口,那眸底的從容,竟無半分浮躁之氣,卻是讓月毓稍稍的愣了一愣。
“長孫殿下……”
她張了張嘴,剛說了幾個字,外頭便傳來了腳步聲,她著笑岔了話。
“應是楚醫官來了,奴婢先帶人退下。”
在門口與夏初七擦肩而過,月毓望了她一眼,眼角的餘光又若有似無地掃過趙綿澤,淡淡一笑,施了禮便帶著兩個小丫頭退出了客堂。
夏初七心裡在冷笑,面上卻是相當恭敬。
一拱手,她微微躬身施禮。
“長孫殿下和側夫人有禮了。”
趙綿澤只淡淡的看她一眼,點下頭,唇角的笑容便留給了夏問秋。
“秋兒,讓楚醫官替你請脈吧?”
夏問秋眼眸含情地衝他一笑,“好。”
垂下眼皮兒,夏初七沒有興趣看他們兩個的眉目傳情,只搬了一個小杌子,坐在了夏問秋的身邊兒,微微替她卷了捲袖袍,拿出醫藥箱裡備好的一方白淨的絲帕,就往她的手腕上搭去。
突地,她目光頓了一頓。
面前這隻手很漂亮。乾淨的,嫩嫩的,白皙的,指頭上留有約摸兩寸長的指甲,修剪得有稜有型,上頭還有用千層紅染過的玫麗色彩,絲毫不比現代美甲所護理出來的差,只可惜……
“楚醫官,怎麼愣住了?”夏問秋笑問。
“呵呵沒有什麼。”輕笑了一聲,夏初七把絲帕搭在她的腕上,指頭便搭向她脈息,不疾不徐的客套說,“長孫殿下和側夫人是貴人,請脈也不必親自過來的,只需差了人來支會一聲兒,區區在下便自當前往。”
夏問秋抿著唇角微笑,又溫柔地看向趙綿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