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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四章 不是歸人,是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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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諭回到東廠衚衕的住宅時,鳳鈴立刻對他說:“先生,女俠上午來過了。”

“女俠?”李諭問。

“就是那位碧城女俠,”鳳鈴說,“我也是見多識廣的,但這麼英姿颯爽的漂亮大姑娘真是不多見。”

趙謙沖出來說:“先生,鳳鈴還把你的馬借給她了,我怎麼勸都不行!這麼名貴的三河馬,怎麼能隨便就借給陌生女人!”

鳳鈴想趕走他:“你懂個啥?腦袋跟個榆木疙瘩似的!”

李諭一看馬廄,那匹名馬果然不見了。

李諭問:“碧城小姐借馬做什麼?”

趙謙搶著說:“那個小娘子竟然說先生您不會騎馬,放這裡浪費,她跑來跑去來回太麻煩,說是下午就騎回來。”

鳳鈴一巴掌就扇過去:“小娘子是你喊的?!給我滾去洗車!”

趙謙吐了吐舌頭,非常不服氣:“詆譭先生就是不行!依我看,先生騎馬水平至少也是個大將軍級別!憑什麼說先生不會騎馬?”

李諭輕輕咳嗽了一聲:“這個馬術嗎,還是要再練習一下的……”

鳳鈴湊過來說:“女俠就很會騎馬,讓她教教你唄。”

李諭哪拉得下來這個老臉,他上輩子也是會開車的,現在騎馬可以類比於開車,而在那時候,女司機總是會被調侃。

現在反而讓個女司機教自己?

實在是太沒面子了!

李諭尷尬道:“這件事此後再說。”

下午,呂碧城還真騎著那匹三河馬過來了。

“終於見到你了,聽嚴師說,你把辜先生氣得不輕!”呂碧城說,“你總不能剛拿到畢業證書就和他不對付。如果事情搞砸了,恐怕你的證書會被收回。”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李諭笑道,“他並非校長,不會如此。”

呂碧城卻十分擔心:“你作為大學堂的第一名畢業生,總歸要懂得尊師重道,即便與辜先生意見不合,也不該把他氣成那樣。要是他真的向朝廷狀告你,可不是嘻嘻哈哈就能混過去。”

李諭看出來呂碧城只是非常擔心,於是說:“我想辜先生不會那麼小心眼,他是學富五車的人,哪會為了一點小事生氣。”

呂碧城嘆道:“真不知道你為什麼每次都這麼樂觀。”

她自然不知道李諭是個穿越者,看透了時代才有這種心態。

李諭回京後本來還真想去大學堂看看,不過校園太小,的確怕遇到辜鴻銘,免不了又是一頓唇槍舌劍。

李諭說:“快進來坐,我從上海買了報紙,據《泰晤士報》的訊息,現在星球大戰的後兩部相當火爆。”

報紙是英文的,不過呂碧城也能看懂。

如今柯林斯出版社快要賺麻了,銷量實在是驚人的好,誰都想不到一個來自中國的科學家寫的科幻小說在歐美能這麼受歡迎。

呂碧城問道:“洋人的讀者有沒有說什麼?遣詞造句有何不妥?”

李諭說:“小說嘛,還是科幻題材,不用太在乎這些,只要想象力夠了,讀得通順已經是完美。再說英語的文學實際上比起咱們的難度上也要低多了。”

“如此就好,總怕讀者們會抱怨,”呂碧城說,“我一直很納悶,為什麼你的國學會如此差,難道從小就沒有念過私塾?”

李諭只好說:“人的精力總歸有限,我是完全按照西學學堂的模式學習,所以國學內容少了一些。”

呂碧城還是很難相信:“就算是這樣,你總歸背過古籍經典,經學竟然不及格。”

李諭現在經常買報紙,畢竟沒有網際網路,只能靠這個,眼前《大公報》還有呂碧城的幾首詞作,如《江城梅花引》《定風波》。

李諭指著它們說:“我雖然不會寫詩詞,不過學習西學時,懂得了如何寫洋人的詩作。”

呂碧城納悶道:“洋人的詩作?”

“如果翻譯過來,就像白話詩。”李諭其實很想說現代詩,不過貌似有點不合時代。

呂碧城問道:“這是什麼體裁?”

李諭在紙上唰唰寫了一首小詩: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也就是鄭愁予的《錯誤》。

其實李諭剛剛穿越時就想過這首詩,一個穿越者,似乎真的就像個過客一般。

呂碧城品味一會兒說:“雖然非常直白,但是意境卻非常綿長。”

李諭說:“咱們的文化太悠久,給外國人解釋起來很難。但在藝術上,我想最不容易解釋的反而又是最好給洋人解釋的,正是咱們藝術創作時所倡導的意境。就像中國山水畫與洋人的油畫,區別雖然很大,但是絕不能說我們在藝術上差。只不過文字藝術牽扯到底蘊太多,確實有點難以讓洋人真正理解。”

呂碧城點點頭:“你這麼一說,我倒是覺得非常有道理。雖然你國學水平差,但是見解卻如此高,真令人捉摸不透。”

李諭差點歪倒,這麼直白就點出來自己國學差……

“其實白話詩,也是很有水平的。”李諭說。

“就眼前這首來說,的確頗有水平,”呂碧城說,“你想不想把它發表在《大公報》上?”

李諭連忙搖搖頭:“還是算了,能有多少人接受這種形式?如果真的發出來,我怕辜先生又會藉此把我一頓狠狠批判。”

呂碧城撲哧一笑:“你不是說你們是烏龜咬王八嘛?”

李諭說:“所以才要儘可能避免,不再節外生枝。如果你覺得好,這首詩就送給你了。”

呂碧城愣了一下說:“送給我?”

李諭大大咧咧道:“對啊,你不是喜歡嗎?”

“我……”呂碧城又頓了一下,才說,“好吧,那我收下了。”

兩人說話間,有人來登門拜訪。

“疏才小兄弟,沒有打擾到你吧?”來的是嚴範孫。

李諭迎出來道:“嚴先生大駕光臨,讓寒舍蓬蓽生輝。”

嚴範孫也認識呂碧城,看到她後說:“原來是大名鼎鼎的京津兩地的大才女,還真是郎才女貌。”

呂碧城臉一紅:“嚴先生,我也是來做客的。”

嚴範孫連忙說:“抱歉抱歉!但我這句話也沒錯,的確是一個科學鉅子,一個文壇才女。”

李諭說:“嚴先生快快請進。”

嚴範孫坐下後,李諭讓王伯再給他添上茶葉,然後說:“嚴先生,對不住,我沒什麼上好的茶葉,只有普通的綠茶。”

嚴範孫說:“無妨無妨,我要是為了喝茶,也不會來你這兒。我來是關於朝廷馬上就要舉辦的恩科一事。”

李諭問道:“恩科?科舉?”

“正是,”嚴範孫說,“朝廷已經下旨,不久之後就會舉辦一場經濟特科,參考人員不限,也可以是已經有功名之人,不過需要有朝臣推薦才能參加。”

李諭問:“經濟特科?這是什麼?”

嚴範孫說:“六年前,我當時還是貴州學政,希望朝廷可以改革科舉制度,於是提出了在傳統科舉之外,另設經濟特科,以招納懂得外交、格致、律法、製造、算學之人。朝廷確也採納,不過一直拖到今年才開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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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還是科舉,恐怕沒有什麼選拔之用吧?”李諭說。

早在幾十年前,魏源就已經提出科舉的方式選拔人才實在是無用至極,甚至說出“舉天下人才盡出於無用之一途,此前代所無也”的話,抨擊八股取士的弊端。

鴉片戰爭後,就連之前拿過探花的馮桂芬都認為科舉制度是統治者“意在敗壞天下之人才,非欲造就天下之人才”而設立的。

西方傳教士更是明白科舉沒用,丁韙良、李提摩太等人已經數次給清廷建議採取西方的教育模式,不過清廷並沒有採納。

只是在1888年搞了一次算學的鄉試,但僅僅錄取了一名舉人。

這既是中國近代第一名西學舉人,也是整個洋務運動時期科舉改革的唯一實際成果。

這個人之前李諭見過,就是駐俄國大使胡惟德。

不過僅僅一屆之後,算學科很快就衰落。此後歷次鄉試時,都因為算學科應考者太少而改應順天鄉試,算學科也就名存實亡了。

所以西學,或者說現代教育體系與科舉可以說是完全不能相容。

嚴範孫當初提出的經濟特科屬於折中策略。

恩科在康熙、乾隆年間各開設過一次,當時是博學鴻詞科。

朝廷倒也採納了嚴範孫的建議,但朝廷的想法卻是十年或者二十年才開考一次,畢竟是叫恩科,不是像科舉一樣三年一次常設。

十年才想著錄取幾個懂西學的人,完全看得出清廷的思路還是沒有跳出科舉的桎梏,壓根不懂!以為只要稍微招一些懂西學的就足夠應對當今時代。

即便是十年才一次的恩科,隨著維新運動失敗,經濟特科尚未實行,慈禧太后就發動政變,在廢止新法的過程中,以經濟特科“易茲流弊”為由將其停罷。

包括戊戌變法時下詔廢除八股文的決定也被駁回,八股文再次死灰復燃。

當然了,這屬於迴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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