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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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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沒多久,陳文和孫鈺終於來到了村西口。

村子是依山而建,茅屋和土坯房雜亂的分佈其間,到是一條從西到東的村路分外明顯。孫鈺的家在村東,所以要穿村而過。

小村裡,炊煙四起,扛著鋤頭的農夫,挑著扁擔的漢子都在緊趕慢趕的往家的方向走去。其間,一群光著屁股的熊孩子則邁開了小短腿,在人群中肆意奔跑,而追在他們身後的卻是“該吃飯了,再不回家小心又要被你娘打屁屁”的童音。

今年年景不錯,這大蘭山腳下也算太平。早點吃飯,剩下燈油錢,勤儉著度日,日子肯定會更好的。

“哇,是那個姓孫的書生,他長得好俊哦。”

“你這死丫頭思春了,回去就告訴娘,好早點把你嫁出去。”

“切,你還說我?你剛剛明明都看直眼了,叫你幾次才聽見。”

周圍兩個小村姑的爭吵聲隱隱約約的鑽進了陳文的耳朵裡。

真是哪個時代都不缺花痴啊,想想現代那些看見帥哥就尖叫得不能自已的小姑娘和阿姨們,看來古人還是太矜持了。

“你看見他身後跟的那個漢子了嗎?真高啊。”

聽到這裡,陳文不自覺的支起了耳朵。

“大概是個新來的跟班吧。”

“………………”

我趙日天不服!

只是,然並卵,周圍的大姑娘小媳婦依舊在在討論那孫書生。在這個“高富帥”的概念還沒有得到有效普及的落後年代,陳文暫時還沒有辦法將他較之孫鈺唯一的優勢,或者說是21世紀人類較之17世紀人類的普遍優勢——身高體重,從量變轉化為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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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陳文只得跟在依舊面無表情的孫鈺身後,安心的扮演“跟班兒”這個新角色了。

影帝都是從路人甲開始演起的,忍了。

村東頭的孫家,一個粗布麻衣的小婦人正在灶臺前笨手笨腳的忙碌著。

孫鈺推開了小院的大門,牽著驢子走了進來,而陳文就跟在最後。

“相公回來了。”那小婦人見孫鈺回家,連忙擦了擦手,跑過來去接孫鈺手中那驢子的韁繩。

“娘子,我自己來吧。”孫鈺搖了搖頭,自顧自的將驢子牽到畜棚裡,在食槽裡添了些乾草。

那小婦人見狀立刻轉過身去拿撣子,待她拿完雞毛撣子回來,才注意到小院裡多了一個人。

“這位就是陳家叔叔吧?”

看來他們早就知道自己要來。

不過,我的現實存在感就那麼低嗎?

“小弟陳文,見過嫂夫人。”陳文行禮如儀。

那小婦人立刻道了個萬福,便不在和陳文說話,趕忙過去幫孫鈺撣土。

盯著別人的老婆看在哪個時代都是不禮貌的行為,不過,這卻不妨礙陳文用餘光觀察。

但見那小婦人身著粗布麻衣卻剪裁得體,十指纖纖不似久事家務。左右臉頰上各有一抹黑灰,還勉強算得上對稱,大抵是從衣袖上蹭上去的,只是這樣子竟把自己弄得跟只小花貓似的。可是細看去,這小婦人卻是柔情綽態、靨輔承權、皓齒朱唇、明眸善睞,與那孫鈺倒是稱得上郎才女貌的佳偶。

只見,孫鈺抬起手捻著衣袖,去幫他的妻子擦去臉上的灶灰。雖然依舊是面無表情,可眼中卻滿是柔情。

這死面癱,合著明朝就流行花式虐單身狗嗎?

這時,陳文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超**絲的念頭——你這用衣袖擦完了,還不得你媳婦給你洗衣服嗎?平白增加勞動量,非智者所為也。

“好啦,相公,陳家叔叔還在呢。”此時,小婦人已是羞臊的滿臉通紅,幾欲滴血。

這果然還不是二十一世紀那個可以毫無顧忌的秀恩愛的時代啊。

眼見於此,陳文立刻仰望那七月四五點鐘的天空,也不知道對誰大聲說了句:“今天的月亮,嗯,真圓啊。”

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孫鈺了。怪不得這廝一路上就沒給過我好臉色,人家嬌妻在側,素手研磨、紅袖添香什麼的,自己這麼一個電燈泡算哪門子事兒啊。

王翊這人真不會辦事兒。

此時,似乎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一個十一二的半大小子從屋子裡衝了出來。“兄長回來啦。”

原來還藏著另外一個電燈泡啊,心安了。

孫鈺眉頭一皺,說道:“年歲也不小了,還這麼毛毛躁躁的,今天的功課做完了嗎?”

那半大小子突然尷尬了起來,低聲的說道:“還,還差一點兒。”

聞言,孫鈺厲聲喝道:“回去做好,做不完不準吃飯!”

“哦。”那半大小子立刻垂頭喪氣的轉身走了回去。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長兄如父啊。

就在這時,一股子糊味從廚房傳了出來,只見那小婦人臉色突變,立刻又著急忙慌的跑回了廚房,而她的手裡卻還拿著那個雞毛撣子……

自顧自的用手撣過土,孫鈺轉過身來,對陳文說道:“陳兄,在下家中狹小,這些日子只得麻煩你先與舍弟同住一屋,實在抱歉。”

小院座北朝南,順時針來看的話,正北面是一間大屋,身兼著主臥、客廳和書房的用途;東側是廚房、柴房以及畜棚;西南面是廁所,而正西便是剛才那半大小子回到的屋子,也是孫鈺給陳文安排的屋子。

“孫兄客氣了,我喜歡熱鬧。”兩個電燈泡呢,又發光又發熱的,能不熱鬧嗎?

聞言,孫鈺便將陳文引到了屋子裡,孫鈺的弟弟正在西屋正面的桌子上寫東西。

“這是舍弟孫銘。”孫鈺轉過身將陳文介紹給他弟弟:“這位便是陳先生。”

兩廂見過禮後,孫銘便又回去繼續做功課,而孫鈺則將陳文引到一側,示意這是陳文的住處。

陳文想了想,便從懷中掏出了五兩銀子,說道:“這是在下的生活費,還望孫兄笑納。”

而孫鈺卻推回了銀子,依舊面無表情的指了指那驢子背來的布袋子,說道:“陳兄安心住下就好,其他的無須憂心。那裡面是副憲批給你的那份,你無須給我這個,嗯,生活費。”

想的真周到啊。

這算什麼,監護人嗎?

那我要不要怯生生的叫你一聲“若白師兄”呢。

見推讓不過,陳文只得說道:“那就有勞孫兄代我向副憲致謝了。”

“陳兄客氣了,本應如此。”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了“飯做好了。”的聲音。

只見孫銘飛快的寫完最後幾個字,起身對孫鈺說道:“兄長,功課我已經做完了。”

“嗯。”孫鈺看了一眼陳文,說道:“先去吃飯,晚上再檢查。”

北屋的中堂擺了一張大桌子,孫鈺的妻子依次的將飯菜擺上桌,隨後便回到了廚房。

說到底,這畢竟是封建社會,雙方稱不上通家之好,見面已是迫不得已,同桌吃飯肯定是不能的。當然啦,在明末也不是沒有例外,比如錢謙益家的河東君就不太受這等約束,而錢牧齋本人也一向由著她。

桌子上擺了三個菜一個湯,土豆炒青菜、清炒肉絲、韭菜炒雞蛋外加一小鍋青菜豆腐湯,而先前燒糊了的就是那個土豆炒青菜。

飯菜聞起來很香,這讓陳文想起了前天晚上和王翊王江一起吃的那頓飯。不過,這裡面卻沒有他先前透過廚房開啟的窗子所看到的白藕、紅菱等物。

對了,那些東西應該今天晚上乞巧的貢品吧。

其實,在廚房裡還有一隻白煮雞。按照金華府一帶的傳統,七夕之日,每家都要殺一隻雞,意為這夜牛郎織女相會,若無公雞報曉,他們便能永遠不分開。

寓意很是美好,不過那只雞的命運就要苦得多了。因為今天它除了性命不保,晚上更是還有別的任務,以至於要到明天才能被擺上餐桌。

這時代又沒有冰箱,壞了可怎麼辦啊。

“陳兄,你怎麼不動筷呢。”

“哦。”陳文反應過來後,便起身盛了一碗湯。南方人先喝湯後吃飯,這個他還是懂的。

雖然食材只有青菜和豆腐,但是湯的味道卻很是鮮美,尤其是這個時代還沒有味精,所以更為難得。

喝了一口後,陳文立刻恭維道:“這湯味道真棒,孫兄這口福實在是羨煞旁人啊。等小弟日後成親了,定要讓弟妹來和嫂子好好學學這門手藝。”

這話入耳,孫鈺的目光也柔和許多。“陳兄客氣了,雕蟲小技而已。”

拍不動你的馬屁,那就拍拍你媳婦的,難道你嘴裡還敢蹦出個“不”字兒?

小鮮肉兒童鞋,圖樣圖森破啊。

自覺得扳回一局的陳文又夾了筷子清炒肉絲,只是放入嘴裡剛咀嚼了兩口,他的臉色就陡然一變。

這菜也太鹹了吧,齁死寶寶了。

於是,陳文立刻又盛了碗湯,一飲而盡。

不是說古代鹽鐵專賣,鹽價是很貴的嗎?這小媳婦兒這麼放鹽也太敗家了吧。

可是,同樣夾了肉絲的孫鈺卻依舊吃得很開心,而且目光中竟隱隱透著一股柔情。

難道他除了面癱以外,味覺還有問題嗎?

這孩子真可憐。

很快,陳文又找到了一個盟友,這就更加堅定了他的這種想法

但見,孫鈺的弟弟在吃了一口之後,立刻就吐到了碗裡。不過,他的小動作也就到此為止了。只見孫鈺冷著臉瞪了他一眼,那可憐的小家夥立馬就又把肉絲吞了下去,趕緊扒了兩口白飯才沒落得陳文那般。

小朋友有經驗啊。

接著,孫鈺又連忙湊到陳文耳邊,低聲說道:“內子不善烹飪,還望陳兄海涵,”聲音之中,竟頗有些愧疚。

這還能說什麼,陳文立刻低聲回道:“孫兄多慮了,在下是北方人,口兒重,這味道正好。”

這個回答顯然不足以騙過孫鈺,只見他立刻起身行了一禮。

而眼見於此,陳文也只好起身回禮。

和古人吃飯運動量真大啊。

不知道是被先前那個菜齁得厲害,還是新入口的這個菜根本就沒放鹽,陳文再夾了口韭菜炒雞蛋卻根本沒吃出來任何味道。若是算上那個燒糊了的土豆炒青菜,這一桌子也就只有白飯和湯能下口了。

這小媳婦大概是把韭菜炒雞蛋該放的鹽全都倒清炒肉絲裡了吧。

也幸虧了那個封建社會女子不同席的傳統,陳文做主把鹹得沒邊的清炒肉絲和完全沒有味道的韭菜炒雞蛋來了個大雜燴,也總算是中和了一下味道。

而那孫鈺更是厲害,上來慢慢的吃,等陳文和他弟弟吃完後,他竟把剩下的菜全部消滅個乾淨。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幹了,顯得經驗十足。

吃過飯,孫鈺的妻子又回來了,不過那小臉兒上依稀還有些許淚痕,低著頭不敢看人。待她看到盆幹碗淨之後,更是又要哭出來一般。

此時,只聽見孫鈺柔聲說道:“今天有進步,陳兄還誇讚你做得湯好喝呢。快收拾了吧,晚上還要拜七姐呢。”

“是的,相公。”滿是哭腔的小媳婦立刻開始收拾桌子,手速驚人。

入夜後,孫家的小媳婦在院子裡放了張小桌,擺好了先前準備的巧果、蓮蓬、白藕、紅菱等貢品,還將一個裝著蜘蛛的小盒放在桌上,開始拜七姐。

而屋裡,孫鈺則正對著一張畫著面目猙獰、金身青面、右手握硃筆、右腳獨立於海中大鰲頭頂的形似鬼怪造型的畫像下拜,而案前就是那只陳文先前沒注意到的白煮雞。

按照長幼的順序,孫鈺拜後,便是他弟弟。待孫銘拜完,孫鈺見陳文依舊像是在看西洋景兒一般全無動靜,皺著眉頭問道:“陳兄不也是讀書人嗎?難道天津衛那邊不拜魁星嗎?”

魁星?那是什麼?

陳文並不知道,七月初七即是乞巧節,也是魁星誕。魁星是道教中主宰文運的神。魁星信仰盛於宋代那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朝代,從此經久不衰,成為封建社會讀書人於文昌帝君之外崇信最甚的神明。到了這一天,女子要拜七姐,而家裡的讀書人就會拜魁星。

不過在他的那個時代,經過了常年的唯物主義教育,考試不是靠作弊就是各憑本事。就算有人要拜也多是去拜關公,畢竟他老人家管的事情比較多,能者多勞嘛。到了後來似乎也有人開始拜範進了,並且尊其為考神,只是並不普及罷了。

電光火石之間,陳文腦子裡竄出了好幾個念頭,最後回了句:“在下沒打算過要考科舉,所以就沒拜過。”

這個答案似乎還算合格,孫鈺便沒有再說什麼。

拜過魁星,孫鈺便開始檢查他弟弟的功課。眼見於此,陳文便藉口累了回房休息去了。

又不是沒上過學,那小子吃飯前趕出來的功課能有多少質量,不挨卷才怪,自己在那豈不是礙人眼。再者說了,萬一那孫鈺哪根筋不對問自己該怎麼寫,那不就剩下出糗了嗎?

果不出所料,陳文還沒來得及進屋,北屋的訓斥聲就開始了。不過,最後的結果陳文並不清楚,因為等那小子哈氣連連的回來時,他已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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