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楊夫人的話，躺在側榻上的楊謖停止了呻吟，眼神開始有些閃躲，左搖右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時不時還看看一邊的楊若華，顯得十分為難。若是李旭在此，只怕也會讚賞一句“好演技！”
楊士奇向來都很重視這個長子，甚至稱得上是溺愛了。見他臉色為難，拖著不肯說話，當下皺著眉頭輕輕說了一句：“罷了，既然你有心維護，那為父問一句你答一句，可好？”
楊謖趴在床上點點頭：“謝父親體恤。”
“是何人將你傷成這樣？有幾人？”
“.......是李家三公子，李旭，身邊還有兩個壯實家丁。”楊謖回答得十分勉強。
”他不知你是我楊府的大公子？“
”孩兒在外從不主動提起父親，那李旭也沒見過我，想必是不知道的。“
”他為何要將你傷成這樣？“
戲肉終於來了，楊謖心中狂喜，面上卻是一臉委屈，想了好久，這才慢慢開口道：”今日兒子從杭州府返回金陵，見天色甚佳，便想著進城之前去南郊走一走，也好看看人間百態。今日南郊熱鬧，遊人如織，還有許多人在放風箏，兒子一時心癢，也請了個風箏放上天，想為爹孃祈福平安，只是沒想到......“
說到這，楊謖停了一下，又有些擔心地看看一旁的楊若華，沒想到楊夫人一拍桌子：“沒想到什麼？說！”
楊謖好像嚇了一下，這才接著說起來：“只是沒想到風箏剛上天沒多久，卻和最高的那個風箏的線糾纏在一起。兩隻風箏都落了下來。原本兒子想將風箏收回來再放一次就是了。可是沒過多久，一個丫鬟模樣的女童氣勢洶洶的跑過來，說兒子壞了她主家的富貴風箏，一年的財運沒了，要兒子賠一千兩銀子。兒子自然不肯，後來又來了兩個家丁，聽說兒子不肯賠錢，一個跑回去報信，另一個留在原地不讓兒子離開。最後那個自稱是李旭的孩子就來了。”
一番謊話說得順溜不已，楊謖暗自得意，腦海裡浮現出上午李旭那個臭屁樣子，心想：“你還想做我小妹夫？做夢吧。”
見楊謖在關鍵時刻又停了下來，楊士奇皺了皺眉頭，楊夫人追問道：“那李旭來了之後呢？”
楊謖閉上眼睛，好像不是很想提起那段悲慘的事情，心裡卻在暗暗措辭，待一切都湊圓滿之後，這才開口說道：“之後那孩子說自己是前軍左都督府的三公子，還是皇長孫殿下的貼身伴讀，讓兒子好好掂量著。兒子自小苦讀聖賢書，自然知道威武不能屈的道理，當下死命不從，那李旭惱怒之下竟然指使兩個家丁將兒子打倒在地，搶走了兒子還剩下的八百兩銀票......”
楊士奇和楊夫人相互看了看，見彼此都是一臉疑惑：李旭平日看上去少年老成，溫文爾雅，這等仗勢欺人的事情不像是他能做得出的。莫不是真有人冒充李旭的名頭在外惹禍？
楊夫人又看向楊若華，皺著眉頭問道：“若華，你來說說，當時是個什麼情況？”
楊若華想了想，將上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風箏落下去之後，寶兒一個人追了過去，只是好久沒見回來，李旭便又吩咐跟隨的兩個家丁去找，可沒過多久，其中一個家丁跑回來，說寶兒被七八個潑皮給圍住了，要她賠銀子，李旭讓女兒先回帳篷那邊，自己則帶著家丁下山。中間的事情女兒也不清楚，到了午飯之前李旭才回來，不過寶兒和那兩個家丁已經不見蹤影，聽沉香說好像已經提前回家了。”
這麼說來，楊謖碰見的是定是李旭無疑了，楊士奇皺著眉頭，捋了捋鬍鬚，有些遲疑的問道：“你今日和誰在一起？竟是被別人認成了潑皮”
一聽此言，楊謖急了，連忙跟了一句：“今日南郊只有兒子一人，定是那李府家丁見小妹在旁，所以將訛詐兒子說成是被兒子帶著幾個潑皮訛詐，以免李旭平日的惡行敗露。兒子自幼讀書習禮，怎會和潑皮混在一起？又怎會做出敲詐勒索這等下作事來？還望父親明鑑！”
原本兩人的說辭相對，一時間也不好分辨真假，可是聽楊謖這麼一說，楊士奇也覺得向來知書達理尊長愛幼的楊謖絕不會做出這些事情。
至於李旭，雖然是自己的小女婿，平日裡對自己和楊夫人也算尊敬有加，可定親才半年多時間，李旭是什麼性子還真不好說，雖然有忠義小郎君的美稱，可誰知道那不是做給外人看的呢？久居朝堂的楊士奇見過太多面上正氣凌然，背地裡陰狠狡詐的政客，哪怕李旭還是個十歲孩童，就平日做派來看也是個心思頗深的主兒，再加上之前幾件事情李旭所展現出來的計謀心智，李旭絕不像表面上看著那麼簡單。
畢竟是親兒子，楊士奇認為自己足夠瞭解楊謖的為人品性，心中的天平也漸漸地向楊謖這邊傾斜。
只是另一邊的李旭是自己的小女婿，還是皇上親自指婚，這讓楊士奇有些左右為難了。
讓李家賠禮道歉？且不說李家會不會答應，單單妹夫打大舅哥一事就足夠讓李家和楊家顏面喪盡，一旦傳揚出去，只怕會成為所有金陵人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的談資。
忍氣吞聲？那被搶走的八百兩銀子倒無所謂，可楊謖的一身傷怎麼辦？若不要個說法，楊李兩家今後還如何來往？
更重要的是，此事一出，楊若華該如何自處？
楊士奇嘆了一口氣，看了看站在一旁還在擔憂大哥傷勢的楊若華。
“老爺？”楊夫人也是一臉糾結，只能求助般的看向楊家的主心骨。楊士奇何嘗不知道楊夫人的意思，只是還得想想才能決定該怎麼辦，當下擺擺手：“你們都回房歇著去吧。此事晚些時候再說。”
楊道和楊若華向爹孃行了一禮，照看著被小廝抬起的楊謖出了主房。
“老爺，這事可怎麼辦？我看謖兒不像是說謊，那李旭難道真是那種表裡不一，口蜜腹劍的人？若是這般，妾身可不放心將若華交給他，也不知日後還會受多少委屈。”
楊士奇眉頭緊蹙，想來想去卻沒個結果，只好搖搖頭說：“為夫自是相信謖兒，只是此事有些麻煩，若是處理不好，只怕還會生出別的枝節來。先歇息吧，容我再想想。”
李旭在張氏那裡吃完飯出來，正在往自己的南院走去，半路卻被趙一銘叫住了：“三少爺留步，趙成才那邊有訊息了。”
李旭原地站定，笑著看向趙一銘，開口說道：“趙大哥挺利索啊，上午的事情晚上就有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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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銘也笑著搖搖頭：“那幾個潑皮骨頭軟，受不得那般陣勢，稍微一嚇就全招了，算不得利索。”
李旭點點頭，趙一銘將審問的情況說了出來：“楊大公子年後一直在杭州府，成日流連賭場青樓，銀子花光了不說，還倒欠賭場五百兩。那幾個潑皮是杭州府日升賭場的幫閒，這次是跟著楊大公子回來收債的。”
“收債就收債，跑去南郊敲詐勒索算怎麼回事？”李旭一聽，皺著眉頭問道。
“原本幾個幫閒是要去楊府的，可是楊大公子怕家裡人知道，死活不肯去，說是自有辦法搞到錢。之後到南郊搞了個風箏，專門找那種飛得高，看著華麗的風箏碰瓷。之前已經有個冤大戶上當了，礙於楊大公子的家世和那幫潑皮，那家大戶只能賠一百兩銀子了事，可沒想到接著就碰到咱們李府了。”
“風箏碰瓷的法子也能想得出來？看來我那大舅哥之前可沒少幹壞事啊！”李旭笑著嘲諷了一句，又接著問道：”那幾個幫閒不是賭場的嗎？怎麼會跟著楊謖幹起這些勾當？“
趙一銘搖搖頭，嘆了口氣說道：”還不是錢鬧的。楊大公子答應事成之後給他們一人三十兩銀子。那幾個幫閒一聽有錢賺，而且楊大公子身份擺在那裡，想來也沒人敢找他們的麻煩，也就答應下來了。“
“那楊謖之後去哪了？”
“有個碼頭兄弟跟了楊大公子一路，發現他先是在城外漫無目的晃悠，之後去金陵城另一邊找了幾個混混，吩咐他們將自己打一頓，最後被人抬回了楊府。雖然傷的不重，但是看上去有些蹊蹺。”
“僱人打自己一頓？”李旭大為好奇，下意識的重複了一句，見趙一銘點點頭，李旭用手摸著下巴沉思了好一會，又才笑了笑，對趙一銘說：“好了，你也累了一天，早點回去睡吧。”
“那幾個幫閒該怎麼處理？”
李旭揮揮手，不在意的說：“這些人渣死不足惜，只是別牽念了咱家。人都放回去，記得把他們的大拇指給我留下，我說過要給寶兒出口氣的。“
交代完，李旭轉身往自己南院走去。只留下趙一銘在原地心驚不已。
一個人沒了大拇指，就連筷子也拿不住，肯定沒辦法再在外面做事，這跟廢人又有何分別。少爺這是真生氣了......
回到南院，李旭見寶兒正在房裡準備床鋪，雖然還有些憔悴，可是看上去心情還算不錯，李旭放下心思逗了寶兒幾句，芸香正好端著盆走進來。
”少爺洗把臉。“芸香放下臉盆，將擦拭用的手帕遞給李旭。李旭好好洗了一把臉，頓時感覺清爽了許多，接著放下手帕，讓兩個丫鬟幫自己寬衣。
一切都收拾妥當，寶兒和芸香抱著衣服臉盆正要回房，李旭突然叫住兩人：”等等，這幾日少爺我有些事情要處理，暫時就不入宮了。你們告訴娘一聲，讓她派人去宮裡幫我請個病假。“
芸香聽聞，好奇的問：”若是大奶奶問少爺有何事該怎麼回？“
李旭搖搖頭：”不用說清楚，娘也不會追問，你們只管按我的說就是了。“
芸香點點頭，轉身出門回房，寶兒卻留了下來，猶豫再三，最後才鼓起勇氣說道：”少爺，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別瞎想，哪有什麼麻煩。“寶兒還不知道她今日打的那個年輕男子是楊府的大公子，李旭也不想多提此事，免得寶兒想起來又難過：”上午的事情已經過了，氣我也給你出了，那事到此為止，你回去好好睡覺。“
寶兒這才點點頭，轉身出了房門。
李旭慢慢平躺到床上，感覺渾身的痠痛瞬間化解掉，不由得感嘆了一聲：”果然還是躺著最舒服！“
翻了個側身，李旭閉上眼睛，只是嘴裡好像還在唸叨著什麼。
”想玩苦肉計？希望你沒扯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