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成了李旭自來到北燕之後最累的一天。
北燕使館的會場裡，漢王朱高煦帶著禮部官員與韃靼使臣唇槍舌戰侃侃而談，李旭手中的筆也未曾停下，到最後實在來不及記錄了，李旭乾脆寫起了草書，再用上了前世的簡體字，這才勉勉強強把一天的會談撐了下來。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李旭的右手臂已經腫了一大圈，就連筷子也拿不起來。心想這樣下去不行，李旭最後還是拿著厚厚一摞的記注，找到了正準備休息的漢王朱高煦。
“漢王殿下。”李旭行了一禮，又將手裡的記注遞了上去。朱高煦似笑非笑地接過來一頁一頁翻起來，起先看著字還算工整，可越往後越潦草，到了最後，整篇下來全是連筆字跡，看著跟鬼畫符一般。朱高煦有些不悅了，挑出一張來問道：“這是什麼？”
“記注啊！”李旭知道他看不懂，連忙接過來念道：“阿魯臺曰：’大明大元邊境綿長，若能開邊市，互通有無，則有利兩國交好。’漢王殿下曰：‘大元歷年南下劫掠，死傷我大明百姓無數，何來交好之意？邊市亦無從談起。’阿魯臺曰.......“
唸完紙上的字，李旭恭恭敬敬的將紙遞了回去。朱高煦又拿起來看了看，一臉疑惑道：”這上面哪有‘阿魯臺曰’‘漢王殿下曰’？“
”這兒這兒。“李旭連忙上前指了指那幾個圈和叉：”今日主要是兩國使臣的主話人交流，這記註上重複甚多，為了簡略，小子只能用符號先行代替，之後再行補全。“
”果然聰明。“朱高煦這才瞭然地點了點頭，隨即又將厚厚的記注遞給李旭：”可以，拿下去補全，再提煉精要，待本王審過之後上報父皇。“
一聽這話，李旭立馬變出一張苦臉，挽起袖子露出了兩條粗細不一的胳膊：”殿下，要不您就饒了我罷？今天一天下來，小子的手腫了一大圈，連拿筷子的力氣都沒有了，到現在還沒法兒吃飯呢。若是一直這麼下去，小子即便不會餓死，只怕這右手也廢了。“
朱高煦這才知道李旭是來訴苦推差事的，看了看面前的兩隻胳膊，啼笑皆非地說：”朝中的記注郎可是天天如此，也沒見他們抱怨過什麼。你這才一天就堅持不住了？“
李旭放下手臂，一邊展衣袖一邊說：“他們日日如此，再加上有所分工，自然撐得住。小子只有一人，著實記不下去了，還望漢王殿下體恤！”
“誰說的只有你一人？”朱高煦好笑地指了指書案上的一疊紙：“這些是使館記注郎剛送來的，論起來他們可比你快了一步，這字也好，起碼不會讓本王看不懂。”
見李旭還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朱高煦停了一下，轉而搖搖頭又說：“算了，本王也只是想讓你收收那跳脫性子，免得老在外鬧出些風波來。既然你手傷了，這記注郎不做也罷。不過會談還是要繼續聽下去，只當多學學政事也好。”
“小子謝過漢王殿下！”雖然還是不得自由，可能夠免了記注郎的差事，李旭已經知足了，當即笑嘻嘻地行了一禮，隨即就要告辭：“殿下，您要是沒什麼吩咐，小子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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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朱高煦卻沒讓李旭離開，而是又問起另一件事情來：“你們到了北燕之後，瞻基去行宮見過範爺爺沒有？”
“範爺爺？”李旭稍微愣了一下，這才記起行宮裡那個垂垂老矣的老太監。見朱高煦問起朱瞻基的行蹤，李旭的心突然緊了一下，有心替朱瞻基遮掩，可又想到當日行宮裡那麼多人都看到了，瞞是瞞不住的，最後決定還是先大大方方說出來：“小殿下見過了，當時小子也在場。”
“你也在？”朱高煦皺了皺眉頭，想了好久卻沒有繼續問下去，轉而擺擺手：“你先回去歇息罷。”
李旭又行了一禮，這才慢慢退了出去。回到自己房裡，李旭一邊脫衣洗漱。一邊思量起朱高煦問這個問題的深意。可是直到躺在床上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最後只能拋開思緒沉沉睡去。
第二天，兩國使臣的會談繼續。李旭不用記錄了，倒是坐在一旁好好聽了一下。一天下來，李旭終於明白了阿魯臺的來意。
總結下來，韃靼無非是想讓大明開邊市互通貿易，然後就是提高每年鹽鐵交易的數額，剩下的就是一些零零碎碎了。朱高煦雖然為大明使官主話，可這些條件也不是輕易就能答應的，一直堅持讓大元國君鬼力赤修書大明交好，然後才肯談貿易之事。兩邊就這麼僵持了下來。
又到了晚上，李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正準備讓使館的人送飯菜過來，卻聽門口有個使館小吏朗聲通報：“李公子，大門口有個酒樓的小廝，說是給您送之前預定好的酒菜。”
“我什麼時候預定了酒菜的？”李旭先是一愣，隨即突然反應過來，喊了一聲：”讓他進來罷。“
沒過一會，房間門被敲了幾下，隨即又被開啟，一個小廝打扮的人低頭走了進來。使館小吏還有些不放心，站在門外看了看，待李旭向他點頭示意之後才關上門離開。
聽到關門的聲音，小廝終於抬起了頭，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李旭。李旭仔細一看，搖搖頭苦笑道：“冬梅，你要是想女扮男裝，記得要遮好頸子，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所以我一路上都低著頭啊！”冬梅撇撇嘴，將手中的食盒放到了桌上。一邊端菜一邊低聲說：“下午剛得的訊息，不出你所料，寧王府的老管家長福已經在路上了，錦衣衛指揮使紀綱也下令放行。接下來怎麼辦？”
“咱們隱部雖然只聽皇上的，可畢竟掛在錦衣衛名下，你這直呼紀指揮使的名字恐怕有些不恭罷？”李旭沒接話，而是習慣性地調侃了一句，又看看桌上的飯菜，頓時眼睛一亮：“這菜不錯啊，哪兒買的？”
“別鬧，說正經的。”冬梅拍了一下李旭伸向盤子的手，一本正經地說：“寧王府老管家已經出面主持了，這麼一來，只要他們的貨出關，咱們就可以扣貨抓人，寧王也跑不了！”
“抓人幹什麼？眼下咱們什麼都不用做，直接上報給皇上，到時候自然會有人過來摘桃子。”李旭無所謂地搖搖頭，偷偷拿起一塊滷肉放進嘴裡，然後一臉滿足的嚼了起來。
“什麼？”冬梅頓時驚訝不已：“這事可是皇上交代給隱部的，咱們累死累活蒐集證據，又費盡心思牽扯上寧王，就差這最後一步了，為何要把功勞白白讓給外人！”
“說你腦子笨你還不願意！”李旭一邊吃菜一邊慢悠悠地說：“咱們已經蒐集了證據，又迫使寧王出面了，接下來該怎麼辦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最後還是要看皇上的心思。”
“皇上不是讓我們懲辦首惡.......”冬梅正要出言爭辯，卻被李旭攔住了：”錦衣衛老大發話了，你明面上的錦衣衛身份不能用，隱部身份又不能曝光，拿什麼名義懲辦首惡？“
此言一出，冬梅一時語塞。李旭卻滔滔不絕起來：”還有，寧王畢竟是皇上親弟弟，該怎麼處置還是讓皇上決定才好。不然你這邊剛把寧王捉拿下獄，皇上那邊卻想起寧王的功績和親情，最後反悔了，到那個時候你們該怎麼辦？“
李旭說得句句在理，冬梅實在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可是北燕的隱部上下為了這事忙了這麼久，最後卻被別人摘了桃子，想想就不甘心。李旭察言觀色，自然知道冬梅的心思，搖搖頭拉著冬梅坐下來，又給她倒了一杯茶。
”不甘心是吧？“李旭笑了笑，又耐心勸慰道：”咱們隱部之所以能存在，靠的從來不是功勞，而是皇上的聖眷。要是咱們會錯了聖意辦錯了事，到時候皇上一聲令下，不但隱部不復存在，就連你我背後的家中主事，只怕也會丟官罷爵掉腦袋，你這一錯，連累的可是成百上千的家族親人，好好想想罷。“
聽完李旭這一番話，冬梅瞬間明白過來，站起身對李旭道了一福：”謝李百戶點撥，冬梅知錯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李旭笑著點點頭，隨即又裝起老成來：“小丫頭，給爺錘錘肩。”
“我是你屬下，不是你家丫鬟！”見李旭原形畢露，冬梅又沒好氣地懟了一句，隨即坐下來一起吃飯。直到兩人吃完，冬梅檢查了一下身上的裝束，這才帶著食盒從李旭的房間離開。
接下來幾天，李旭白天參加兩國會談，晚上要不呆在房間裡看書，要不跟朱瞻基兩人去街上放放風，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波瀾不驚。
今天接到了張氏的來信，信裡寫的還是那些家長裡短，只不過在最後特意提了一句，說是舒姨娘的孩子應該是年節前後出生，叫李旭在北燕找些小孩的新鮮玩意和給孕婦補身子的藥材送回去。
“看來家裡還算安穩。”李旭自言自語地點點頭，隨即又微微皺眉，這小孩的新鮮玩意倒是好辦，雖然還不知是男是女，隨便買上一些糊弄過去就行了。可這補身子的藥哪是隨便吃的，若是進補不當，有可能壞了舒姨娘的身子不說，只怕還會對肚子裡的胎兒有影響。
要知道，舒姨娘可是李增枝在朱棣的暗示下接進門做小妾的，到時候孩子出生，李增枝還要給舒姨娘提成平妻的身份，就是為了穩定舒姨娘身後的湖廣糧商舒家。這孩子要是有個萬一，估計李增枝還會以為是張氏暗中使了什麼壞，到時候不但會鬧得家宅不寧，更有可能誤了朱棣對於湖廣的安排。
想到這，李旭當即拿過紙筆，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孕期飲食注意要點。正準備封口送出去，這才突然想起自己身為一個十來歲少年，不應該對姨娘懷孕這事太上心。思量再三，最後還是將這封信丟進火裡燒了，又重新寫了一封四平八穩的平安信，這才裝進信封封好口，準備過會送出去。
做完這些事情，李旭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正想著回床上躺一會，卻看見朱瞻基風風火火地從外面跑進來。李旭連忙一把扶住，好奇地問道：”怎麼了？“
”大訊息！“朱瞻基先是喘了幾口氣，這才開口說道：”十七爺爺向韃靼走私鹽鐵茶葉，被於撫生查出來了！“
”十七爺爺？於撫生？“李旭想了好久才明白過來，這個十七爺爺就是寧王朱權，至於那個於撫生，就是車隊剛進河北之時，李旭向朱瞻基問過的那個河北布政使。看來寧王這個桃子，皇上還是讓於撫生摘了，也不知他這次能得到什麼好處。
”然後呢？“裝作不知道這事，李旭一臉驚訝的追問了一句。朱瞻基卻坐到正中間的桌子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氣喝乾了之後才繼續開口：”皇祖父免了十七爺爺的隨侍，讓十七爺爺立即去南昌就藩。咱們這兒的韃靼使臣也沒逃得了，過會就會被趕出使館遣送回去！“
說到這兒，朱瞻基又搖搖頭，一臉憤恨地說：”難怪你說他們提前十多天就到了，感情是和十七爺爺商量著走私。還堂而皇之地說什麼要互通邊市，真是不要臉皮！“
”邊市是邊市，走私是走私，這本來就是兩碼事。“李旭面上是一臉驚訝，心裡卻隱隱有些後怕：“還好讓冬梅把事情交上去，皇上最終還是心軟了！”
朱瞻基沒有發現李旭此時激烈的內心活動，稍微緩了緩，又帶著一絲興奮說道：“對了，還有件事，三天之後皇祖父就會抵達北燕城，你可別忘了到時候出城迎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