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看穿著連帽衫的年輕小夥,再看看身後沒比他矮多少的十六歲少年:“……”
陳母愣怔了一下,暴跳如雷:“臭小子,你佔誰便宜呢!”
貼了水晶鑽的豔紅長指甲,在空中劃過一道圓弧,直衝夏渝州的臉而來。夏渝州身後有孩子,不能動,只能側身偏頭,抬肘格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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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預料中的疼痛並未出現,一隻細弱蒼白的手緊緊握住了女人的手腕。順著那只手看過去,所有人都驚住了,竟是躲在夏渝州身後的病弱少年。
陳默一隻手依舊攥著夏渝州的衣角,另一只手牢牢握住自己母親腕子,啞聲道:“你鬧夠了沒有?”
女人看看陳默,再看看自己的手,滿臉的不可思議:“陳默,你這是在跟我說話?”
滿是針眼的手背上,細弱的手骨和青色的血管一根一根凸出來,微微發顫。少年的臉上滿是冷汗,眼睛卻越發明亮:“不,不然呢……”
隨後一個字輕成了氣聲,蒼白的手驟然脫力。
夏渝州感覺到抓在腰間的胳膊猛地下墜,一把將栽倒的孩子撈住:“陳默!”
少年雙目緊閉,毫無反應。
周圍人頓時亂成一團,護士過來幫忙扶著,夏渝州換過手來直接將小孩打橫抱起。小男生骨頭沉,就算瘦到皮包骨還是有一定分量的,把人扔到床上,夏渝州就聽見自己的腰嘎吱了一聲。
路過的值班醫生跟著進來,檢視病人的狀況。走廊上看熱鬧的人議論紛紛,有大媽看不過眼,開口指著陳默的媽媽:“你這人怎麼當媽的,他都病成那樣了,還跟他吵。”
“關你什麼事!”女人嗆了大媽一句,轉身進去看孩子。她沒走到床邊,站在兩步開外看著虛弱無力的兒子,雙手握在一起,無意識地摳撓指甲上的亮片。
“沒事,是低血糖,”醫生收起聽診器,問旁邊的護士,“他早上吃飯了嗎?”
“吃了,但是沒吃多少就吐了。”護士苦著臉說,因為連續注射化學藥物的原因,陳默本身胃口就不好,今天早上吐了也沒引起護士重視。
醫生嘆了口氣:“找司醫生給他開點葡萄糖吧。”司君是主治醫生,所有的藥單都要他經手,別的醫生沒有權利給陳默開藥。護士應聲去找司君了,醫生也跟著離開,病房裡再次安靜下來。
何予走進來,對陳母道:“楊麗娜,我們談談。”
小助理拿著一份厚厚的協議,遞到陳母面前:“楊女士,我們研究所決定免費給陳默提供骨髓移植治療,請您在這裡籤個字吧。”
陳母沒理他,依舊執著地摳手,直把拇指上的水鑽摳掉彈射到病床雪白的床單上。半晌,掏出手機對著昏迷不醒的兒子拍了張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拿他做實驗,這字我是絕對不會籤的。他這麼有本事,想治就自己籤吧。”
說罷,帶著記者和攝像師揚長而去。
“嘶――”夏渝州慢慢站直身子,揉了揉腰,“什麼狗東西!”
何予把白大褂脫了,遞給助理,露出裡面的酒紅色長袖衫:“她就是個瘋子,得儘快轉院。早上聽說她出現,我連研究服都沒來得及脫,直接從實驗室就跑來了。”
夏渝州眼睛一亮:“你忙得話先回去吧,我在這裡照顧他。”
何予笑著搖頭:“你跟他又沒什麼關係,怎麼好麻煩你。助理已經去辦轉院了,打完葡萄糖我們就走。”
“這麼急嗎?”夏渝州摸摸兒子汗津津的額頭,暗自咬牙。這不是打一針葡萄糖就能解決的,他剛剛轉化完成,亟需飲用鮮血。
“呼呼……”陳默慢慢睜開眼,初擁帶來的虛弱終於顯現了出來,大口大口地喘氣,可憐巴巴地看向夏渝州。
夏渝州忽然理解了哺乳期婦女的心情,孩子餓了,嗷嗷待哺,真是恨不得當場脫衣擠奶給他吃。
抬頭瞪向沒有眼力見的學長,隱藏在口罩裡的血牙緩緩掀起,惡向膽邊生。
這時,另一名助理從外面快步走進來,面露難色:“教授,醫院不給辦轉院。”
“為什麼?”拿著衣服的助理很是驚訝,“不是都說好了嗎?”
“他現在不適合轉院。”司君拿著一疊化驗報告走進來。
何予接過他手中的報告,卻不看,只是疑惑地望著他。
夏渝州看向長身鶴立的司君,不自覺地蜷了蜷手指。這人竟然來幫他了,在他說出那麼荒謬的理由之後!
不真實的窒息感,悶得夏渝州指尖發麻,輕輕吐出一口氣。不管司君在想什麼,能幫忙實在太好了。不過,要怎麼說服何予呢?
研究院那邊已經準備好了,醫院這邊也早就打了招呼,現在司君一個人反悔。剛才提要求的時候腦袋發熱,卻沒想過,司君只是個剛剛轉正的小醫生,如何對抗已經是副教授的學長。就算何予好脾氣不會生氣,總得有讓他信服的理由吧。
司君垂目檢查了一下病人,沒有任何要給何予解釋的意思,直接道:“你可以走了。”
夏渝州:“……”
何予竟也沒有提出異議,只是平靜地與他對視:“那什麼時候可以轉?”
“我說可以的時候。”司君回視過去,由於身高的原因,莫名有幾分高高在上。
“好吧。”何予彎起眼睛,溫和地笑了。重新戴上眼鏡,走到床邊跟終於緩過氣來的小少年告別。“有問題隨時聯絡我。”伸手揉了揉少年的發頂,向夏渝州點頭打了個招呼,便帶著助理離開了。
陳默撐著虛弱的身體坐起來,不可思議地抬手,摸摸自己的頭頂:“剛才,老師是不是摸我頭了?”
“啊。”夏渝州鎖了病房門,拉上窗簾。
“這太魔幻了,他竟然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跟我說話,還摸我頭!”陳默不可思議地再次確認。
夏渝州回身,在兒子頭頂呼嚕一通:“出息,摸個頭至於激動成這樣。”
“不是,何教授有潔癖,絕對不跟人接觸,”陳默說兩句話就開始喘,但還是堅強地說完,“再說我這腦袋都三天沒洗了。”
夏渝州在兒子病號服上擦了擦手,拿餘光瞟一眼站著當柱子的司君,也不知道說什麼。低頭從揹包裡拿出熱塑封的塑料袋,裡面裝著尚且流動的鮮血。
英俊的柱子先生終於開口了:“你給他喝這個?”
“他現在是吸血鬼,不喝血要餓死的,”夏渝州晃了晃手中的血袋,“放心,這是鴨血,我沒殺人。”
作為最後一支血族,他們老夏家一直非常遵守現代法律法規。不殺人,不咬人,只喝動物血。
司君不甚贊同地皺眉。
夏渝州看到他這幅表情就來氣,想到這人剛剛幫了自己,生生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剪開血袋塞給兒子:“來,快喝。你現在血牙還沒長出來,就直接咽吧。”
沒等小朋友張口,血袋被司君一把奪了過去,湊到鼻端嗅聞:“他現在免疫力極低,你給他喝沒殺菌的血?”
“怎麼殺菌,煮了就成鴨血豆腐了,還喝個雞……兒啊。”想起這人不喜歡聽髒話,夏渝州堪堪剎住車並切換到了文明模式。
司君輕輕嘆了口氣,遞給他一支玻璃瓶:“喝這個。”
夏渝州接過來,狐疑地看了看,纖細的玻璃瓶乾淨透明,裡面裝著某種暗紅色的液體,看起來像三無色素飲料:“這是什麼?”
“巴氏消毒血。”
“啥?”
“巴氏消毒血,”司君重複了一遍,讓他看平底的生產日期,“昨天產的,沒過期。”
巴氏消毒,乃是應用於鮮牛奶生產中的低溫消毒技術,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鮮奶的風味。這個夏渝州知道,可他只聽說過巴氏消毒奶,從沒聽過什麼巴氏消毒血,市面上哪有這種東西啊!
“不是,等一下,那什麼,”夏渝州覺得自己腦子有點打結,“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這是我今天的早餐,還沒來得及喝。”司君老實道。
哦,早餐。
早餐?
夏渝州開啟瓶塞,聞了一下,比他們平時喝的那種粗糙鮮血味道好得多,清甜甘醇沒有腥氣,但的的確確是血液!這人的早餐為什麼是血啊?!
“你有異食癖?”夏渝州只能想到這個。
司君當年看到他咬人,反應很是激烈,嚴厲告誡他不要把人當食物。該不會是當年的事給他留下什麼心理陰影,在分開的這些年月中逐漸變態了?
“不是。”
“你也是血族?”
“嗯。”司君把開啟的瓶子拿過來,遞給快要餓暈的小朋友。
陳默看向夏渝州,卻遲遲得不到首肯,只能眼巴巴拿著吞口水。
“怎麼可能?你怎麼會是血族呢?”夏渝州完全沒注意到兒子渴望的眼神,滿心都是這個震驚他全族的訊息。
父親說過,他們家是最後的血族。現在,除了家裡那個轉化來的傻兄弟,老夏家就剩他了,他便是世間最後一隻純種血族。
“……我以為你知道。”司君的聲音有些啞。
“我他麼哪裡知道?我要是知道……”話說一半忽然頓住,夏渝州猛然抬頭看他。
左耳耳垂上的紅色小痣,像紅瑪瑙落在霜雪地裡,在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肌膚上顯眼到刺目。
耳朵!
是了,他咬過司君的耳朵!
到現在夏渝州還記得那個血珠的味道,那是他迄今為止嘗過的最甜的血。
“原來竟是這樣。”夏渝州苦笑,這五年,他到底在幹什麼呀!
司君聽到小小的一聲“對不起”,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握緊,靜靜地看著夏渝州慢慢靠近。一隻微微顫抖的手抬起,輕輕貼到他的臉上。
久違的溫度,讓兩人都輕顫了一下。
夏渝州吸了吸鼻子,哽道:“君君,爸爸對不起你,以後會好好照顧你的。”
當年他沒看過先祖手札,不知道歃血歸親是個什麼流程,竟然稀裡糊塗把男朋友給初擁了。
難怪,當時司君被咬了之後反應那麼大。
難怪,司君不生氣之後變得對他特別好。
哪裡是什麼男朋友的體貼,不過是源於血脈的孝順罷了!
夏渝州緩緩吸氣,心口撕裂的疼痛讓氣息變成一段一段的拉扯。從來都不是什麼人鬼殊途,而是倫理綱常在前,再也沒有什麼未來了。這些年,司君承受了多少痛苦,而他竟然還在怨恨,甚至還可笑地有所期待。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我們卻成了父與子。
司君額上的青筋一根一根蹦出來,用盡了二十幾年的修養才剋制住沒起高腔。掰開那只貼在臉上的手,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話:“我生來就是血族,跟你,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