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裡,有窮國裡是亂作一團。
陌離等幾位神祇龜縮在皇宮不敢出來,生怕自己一走出大門,就給了后羿單獨擊殺的機會。
街面上到處是巡邏的士兵,一個個看起來威風凜凜,無比警惕的樣子,實際上卻是草木皆兵,心裡比誰都慌。
他們都害怕自己在巡邏途中碰到了后羿本尊,然後稀裡糊塗的丟了性命。
但眾多百姓的心裡,已是樂開了花。
為了應對后羿的突襲,許多礦場已經停工,年青力壯的礦工們被臨時抽調起來,和軍隊一起去搜尋后羿的蹤跡。
對百姓而言,這可比沒日沒夜的在幽深的礦洞裡挖礦要舒服多了。
而且他們相信,仁慈的羿王絕不會傷害任何一個無辜之人。
這些礦工已打定主意,到時只要碰到羿王本尊,自己就毫不猶豫的臨陣倒戈,跟隨著這位傳說中的英雄一起去推翻諸神的統治。
與此同時,在有窮國一個偏僻的小村子上空,一道亮麗的流光以破浪之勢橫空掠過。
“快看那道流光!”
“好大的一顆流星!”
“不像啊,流星都是向著地面墜落,這道光芒卻橫貫天空。”
“難道,難道這是羿王飛行時的身影?”
頓時驚呼聲四起,路邊的小酒館裡掠出幾道身影,一臉驚喜的仰首望天,心情激動不已。
其他人也無心喝酒吃飯了,全都跟著跑了出去,追尋那道流光在空中的執行軌跡。
那道流光說來也是奇異,在眾人的注視之下,竟然幻化成一道美麗的風景,繼而又變成了奔騰的大河,頗有些海市蜃樓的意境。
大夥兒議論紛紛,卻無人知曉這是怎麼一回事。
只有一名年輕人在店內穩坐不動,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空酒杯。
身著褐衣的老闆見狀忙走上前來將酒杯斟滿,此刻,店裡就剩他們兩人,連店小二也跑出去看熱鬧了。
年輕人問道:“老闆,怎麼不和大家一起出去看看?”
“有啥好看的,人老了,好奇心也慢慢沒了。”
“呃?”年輕人驚訝了起來。
他看了眼老闆,四十來歲的樣子,最多說是人到中年,卻為何說自己老了,難道他精通某種駐顏之術?
但這是不太可能的事。
年輕人一眼看出這位老闆就是個普通人,渾身上下沒有絲毫元氣的外洩。
不過,他的面色卻有些枯黃,或許是時常勞累的緣故。
“看來老闆是安於現狀,日子過得不錯啊。”
“差不多是這樣吧。”
老闆表情複雜,手指著窗外綠油油的稻田說道:“我們這裡土地肥沃,四季如春,風調雨順,害蟲都沒幾隻,莊稼自然是年年大豐收,大家生活富裕,吃喝不愁,還有什麼好操心的了?”
“真是一塊風水寶地啊。”
“什麼風水寶地,整個有窮國每一個角落都是這樣,我們早就習慣了。”
“啊?”年輕人一愣,旋即明白了過來。
“這全都是神族的功勞,要不然,你們哪能年年碰到這樣的好天氣?”
老闆默默地點了點頭。
“諸神果然是眷顧有窮國啊,在他們的保佑之下,可說是國泰民安。”
語氣很平淡,可誰都聽得出年輕人話中含有一絲譏意。
“神的恩賜都是有代價的!”老闆臉上沒來由地露出了憤憤不平的神色。
“此話怎講?”
老闆突然問道:“客官是從外地來的吧?”
“何以見得?”
“你說的雖然是本國口音,但只要是國中的百姓,對此都心知肚明,不會問這樣幼稚的問題。”
“我說是怎麼回事,原來是這裡露出了破綻。”
年輕人微微一笑,波瀾不驚的繼續喝酒。
他一邊自斟自飲,一邊說道:“能講下其中的原因嗎?”
“沒問題,不過我勸你聽完後趕緊離開這裡。”
“呵呵,生意好的都要趕客人了嗎?”
“自從諸神接管了我們國家以後,有窮國還從未有外人能夠潛入進來。”
老闆看了看年輕人,又說道:“我知道你不是個普通人,但這是神所管轄的國度,一旦被巡邏的士兵發現了,他們肯定會把你當成叛黨,到時不死也要脫層皮。”
“多謝你的好意,不過我還是想聽聽這裡面的故事。”年輕人用一種無所謂的態度回應著。
“神的庇護,讓大家年年不用花費多少時間就能得到好收成,百姓們有了大把空閒的時間,神才能夠安排我們服勞役,去大山深處挖礦。”
“聽起來並無什麼不妥,合理安排好時間和人手,雙方各取所需,不正好相安無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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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神從不會憐憫凡人,他們這樣做,是希望所有百姓加入到挖礦的隊伍中,誰都不能倖免。”
“不見得吧,如果所有人都去挖礦,你怎能安心在這裡開店?”
“那是因為我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老闆大聲說道:“你好好看看門外的那些人,我們都有著一個明顯的共同點!”
年輕人朝外看了幾眼,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地方。
門外看熱鬧的都是普通的百姓,如果真要說有什麼共同點的話,就只能說他們和老闆一樣,都是些四十開外的中年人而已。
但年輕人沒有作聲,他感覺到這裡面暗藏著玄機。
老闆嘆道:“我們年紀大了,身子半截埋在黃土裡,神嫌棄都來不及,哪有心思再為難我們。”
“敢問老伯高壽?”
“我今年虛歲四十二,活不了幾年了。”
“啊?”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年輕人的意料,他詫異地說道:“不到四十歲就免除了你的勞役,這不正說明了神的仁慈嗎?”
老闆一點也不領情,反而冷聲說道:“客官一路走來,可曾看到我國境內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老人嗎?”
“這……”
年輕人愣住了,他仔細一回想,進入有窮國的三四天來,自己還真沒有看到過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年人。
這時,老闆又說道:“自從神族降臨此地以後,我們國家的人沒一個能活過五十歲的!”
繼而老闆進一步解釋了其中的原因。
“為神族挖礦的那些日子裡,惡劣的環境與有毒的氣體不斷損害礦工們的身體,讓大家不到三十歲就喪失了基本的勞動力,再也不能從事繁重的勞動。”
老闆臉上的怨毒之氣越來越重,他恨聲說道:“更可惡的是,毒素留下的後遺症一直在折磨我們的身體,正是這個原因,讓本國內的百姓很難活過五十歲!”
“所以你們這裡年滿四十以上的人都稱為老人?”年輕人聞言臉上聳然動容。
“讓客官見笑了,可這是實情!”
“陌離他們就不管嗎?對神來說,這些病應該容易治療,他們難道沒有出手相助?”
老闆沒好氣地應道:“治好了又怎樣,身體也比不上年輕人,再去挖礦效率太低,還不如早點死去,免得浪費糧食。”
“啪”的一聲,年輕人控制不住情緒,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他默默地掏出一錠金子放在了桌子上,然後站起身來作出告別的姿勢。
可剛一邁腳,年輕人似想起了什麼一樣重新坐了下來。
“你還有什麼事?”老闆問道。
“在下行走江湖,略懂點陰陽之術,可否看下老闆的手相?”
“呵呵,都行將就木之人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話雖是這樣說,老闆還是朝年輕人伸出了右手掌。
出人意料的,年輕人只是伸出兩根手指扣住了老闆手腕上的脈門!
“你幹什麼?”
老闆大驚失色,趕緊縮手,生怕自己遭到了對方的暗算。
可年輕人的兩根手指像鐵釘一樣,將老闆的手腕死死地按在了桌子上,讓它動彈不得。
“別擔心,我對你沒有惡意。”年輕人和顏悅色地說道。
在說話的同時,金色的暖流宛如溪水從他指尖滲出,注入老闆的身體之內。
片刻之後,就有絲絲縷縷的黑氣從老闆的口鼻間飄出,四處逸散。
“感覺好了一點嗎?”
年輕人收回了手指,看向面色漸漸恢復紅潤的老闆,溫言問道。
老闆則目不轉瞬地看著這名男子,一時間忘了回答。
他只覺身體裡有種說不出來的舒適感,好像卸去了一副千斤重擔。
“你,你治好了……我體內的後遺症?”老闆訥訥問道。
年輕人微微點頭,隨後說道:“不好意思,我很久沒有回來了,第一次聽聞你說的事,情緒難免有些失控,差點誤了正事。”
“很久沒有回來?你也是我們有窮國的人?你,你……”
輕描淡寫之間,就治好了自己的病,這等神通,只能是神祇可以辦到的事!
老闆突然激動起來,剎那間,腦海裡聯絡起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嘴裡差點要喊出一個名字來。
年輕人用手指在唇邊做了個“噤”字,老闆立馬會意地坐了下來,情緒激動不已。
“敢問老闆尊姓大名?”
“在下姓桑,單名一個雲字。”
“桑氏一族稱得上是有窮國內的大姓,不過這不應該是老闆的本姓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老闆吃了一驚。
“這件東西,想必你不陌生吧?”
年輕人微笑著從懷中掏出一件事物,放在了桌子上。
那是他從妖怪獵戶手中得到的木牌,上面刻著一個“窮”字。
老闆一看到這個木牌,情緒當即無法自持,幾乎是雙手顫抖著將這枚木牌攥到手心裡。
他長長地嘆息著,黯然說道:“你從哪得到這塊木牌?”
“這是一個妖怪交給我的。”
“妖怪?”
老闆的臉色突然間變得蒼白可怕,他失聲說道:“是妖怪殺了我的兒子?”
“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你的兒子死於軍隊的追捕之中,而那個妖怪不過是湊巧發現了他的屍體。”
年輕人只覺鼻子發酸,他默默地低下了頭,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臉上內疚的表情。
“我,我為什麼這麼命苦啊……”
說到這裡,老闆突然抽出一柄匕首,反手刺向了自己咽喉。
“當!”
年輕人就像頭頂長了眼睛一樣,手指微動間,一道流光擊落了老闆手中的匕首。
“對不起,我來晚了,沒能阻止這一切。”
“為什麼不讓我死?”老闆嘶吼著,他已是淚流滿面。
“你不能死,因為你們家族世代守護的秘密,將在今天得到徹底解脫。”
剎那之間,一股磅礴無比的氣息自年輕人體內散發而出,宛如滔天巨浪一樣,但如此強大的氣息只在酒店之內盪漾,店外竟無人有絲毫察覺。
“羿王!”
雖然先前就隱約猜出對方的身份,但見到眼前現出真身的后羿,老闆這次眼中流出的淚,已成了激動的熱淚。
一瞬間,他心裡有很多委屈與痛苦想對羿王傾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后羿凝視著他,良久良久,才沉聲說道:“我今天回來,就是不能讓有窮國的百姓受苦,也不想再看到這樣的悲劇發生。”
鏗鏘有力的一句話,在老闆耳中聽來勝過了世上所有言語。
他感覺到一隻溫暖的大手在拍自己肩膀,抬起頭,后羿已站在了面前。
窗外,斜射進來的陽光照在后羿的臉上,照著他那雙銳利的眼眸,宛如出鞘的利劍。
事情至此已經明朗,后羿在佔據飛雲堡後停止了進攻,是因為他發現自己有件迫切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潛入有窮國找到窮氏一族的後人。
面前的老闆,就是秘密隱居在國內窮氏一族最後一家人。
九幽城之亂的那個時候,藉著死而復生的力量,后羿恢復了所有神力。
這讓他徹底明白,自己之所以擁有能“複製”別人的法術,和他人沒有任何的關係。
一切不過是因為那些法術全是自己前世所擁有的法術,當對手施展出來後,無意中啟用了他塵封的記憶,從而讓他可以重新將其再次掌握。
這很好解釋了另一些法術無法掌握的原因,因為那些大多是邪惡之術,他根本不屑於習之,又怎會在戰鬥中透過接觸他人身體將其“複製”,收為己有了。
雖然這個長期困擾自己的問題,現已有了正確答案,但與此同時,后羿沮喪的發現,自己仍是魂魄不全。
他不知為何會出現這種狀況,原以為恢復真身後這個難題就能迎刃而解。
可從目前看來,事實並非如此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