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海正繼續語聲鏗鏘地說道:“我與敢死隊二百多名勇士完成了一次可歌可泣的壯舉,我已經英雄過一回了,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但問題是我還活著,我回來了,就這麼活著回來了,難道這也是一種罪過嗎?是不是我一定要一死才算是清白的?”
他的語氣語調都跟餘躍當初在面臨質疑之時如出一轍,餘躍感同身受,不覺心如刀割。
餘躍面露歉意地苦笑了一下:“請原諒我的冒昧,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稍後我們會商討你的任職去向。”
海正呆住了,心裡有些渾然不是滋味,其實自始至終,人家就沒說過什麼過激的話語,倒是自己,一開始就有些狂躁,控制不住情緒,卻反而要讓人家道歉,這讓自己情何以堪?
呆了半晌,海正在士兵的帶領下出去了,汪古又湊上前來,低聲說道:“你看要不要找人監視他。”
“當然,”餘躍毫不猶豫地點頭,“仁義不能失,但必要的程式還是要履行的。”
“老大你太會做人了。”汪古豎起了大拇指,由衷讚道。
餘躍白了他一眼:“別廢話,趕緊叫嘉倫和穆林卡過來議事。”
汪古打發兩個士兵出去了,自己仍舊在那裡眉開眼笑:“最近餘娜姑娘好像安靜了很多。”
他不提餘娜還好,提起餘娜,餘躍才想起,貌似餘娜還曾囑託自己將她調到親兵旗,而自己居然忘光光了。
“哎呀!”餘躍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頭,“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呢?”
奇怪的是,餘娜居然沒有主動來找自己大吵大鬧,莫非她真的已經轉性了?
餘躍正感到滿心欣慰,汪古略顯猥瑣的聲音響起:“她安靜了之後,我忽然發現她好像漂亮了很多。”
“嗯?”餘躍立刻警惕起來,猛地回頭瞪著汪古,汪古猝不及防,被瞪得差點跌倒在地。
“怎,怎麼了?”汪古戰戰兢兢地問道。
餘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立刻收回殺人的眼神,強作鎮定說道:“你,你不會喜歡上她了吧?”
“呵呵呵,雖然她有時候喜歡鬧騰,還很刁蠻,但是,但是我喜歡,呵呵呵……”汪古忽然膽子大起來,放肆地笑道。
“孩子,”餘躍非常同情地拍著他的肩膀,“晚了,太晚了。”
汪古沒聽明白,一頭霧水地看著他:“什,什麼意思?”
這時候,忽地聽得帳外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叫,然後是撲通一聲倒地的聲音,然後是一片喧譁:“死人了,死人了。”
一個士兵慌慌張張地撞進來:“不好了,長官,死……死了。”
餘躍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不是還站在這裡活得好好的嗎?”
“海正,海正死了。”士兵喘了喘氣,勉強把一句話扯完了。
餘躍一聽,心頭猛顫,也顧不得指責那士兵禮數不周了,立刻飛一般地撲了出去。
只見海正胸口插著一把刀,鮮血順著刀刃汩汩地流出來,海正倒在血泊中,已經氣絕了,周圍圍了幾個人,在那裡指指點點。
餘躍不由得心中一痛,立時三兩步跑到人堆前,分開人群,顫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一個士兵端正地行了一個軍禮,聲音卻有些慌亂:“他從營帳出來,突然之間一個白影從他身前飛過,然後他,他就倒下去,死,死了。”
這麼邪乎?
什麼人會對一個剛剛回營的士兵下毒手呢?動機又是什麼呢?
餘躍正滿腹疑問,這時候雪裡不化帶著一大幫狗腿子過來了。
雪裡不化走進人群,也如餘躍一般,瞭解了事件的大致經過,然後,撲滿一臉的凝重,還有滿眼的“傷痛”,踱到海正屍體旁,蹲下去,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口,然後草草搜尋一番,片刻之後,竟從他身上搜出一封信來。
雪裡不化如獲至寶地將它拿在手裡,緩緩展開來看,那字眼一行一行地流入眼底,他臉上的笑容,也如那信件一般,緩緩地展開了。
然後,他將信遞給身邊一個隨從:“大聲的念出來。”
隨從接過信件,聲若洪鍾地念了起來:“餘都統……”
雪裡不化陰險地看了一眼餘躍,看得餘躍毛骨悚然,他知道,災難降臨了。
那隨從繼續念道:“按照約定,我已經將烏侖要塞交給了你,現在你獲得了更大的權力,更多的信任,我們的計劃,就可以付諸實施了,滅了加蘭,我給你半壁江山。百里冰親筆。”
餘躍終於明白,這是一招反間計啊!
可是這一計也太不成熟了吧。
從人群裡響起的一陣喧譁“這擺明了是反間計嘛!”就可以看出,它是多麼的不成熟。
但是雪裡不化卻似乎認為已經罪證確鑿了,當下就春風滿面地笑了起來,將信從隨從手裡抓過來,又遞向餘躍:“餘都統,難道你不想解釋一下嗎?”
餘躍看都沒看一眼那一紙信件,昂首說道:“我解釋不了,還是你解釋吧。”
雪裡不化輕哼一聲,臉上笑容不減,朗聲說道:“事情已經很明顯了,他是百里冰派來給你送信的,你怕身份暴露,選擇了殺人滅口。”
餘躍冷哼一聲,卻始終一言不發。
汪古看了一眼雪裡不化,語氣輕蔑得露骨:“我可以證明,這件事跟老大無關,因為事發之時,我跟老大正在營中議事,聽到慘叫聲才出來的。”
“笑話,”雪裡不化同樣笑得露骨,“以餘都統今時今日的地位,殺一個人,還需要親自動手嗎?”
這簡直就是順著敵人挖下的坑往裡推人嘛,汪古有些來氣,怒聲爭辯道:“他要殺人滅口,可為什麼不把那信搜出來毀掉呢?他如果真是奸細,這豈不是自掘墳墓?”
“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海正身上有信件。”面對汪古的怒火,雪裡不化似乎絲毫不動氣,仍舊那麼“和善”地笑著。
很頑強吧?餘躍看了汪古一眼,想制止他繼續做無謂的爭辯,卻沒能阻住,就聽汪古繼續情緒激昂地說道:“不知道有信還殺他做什麼?”
“但他知道海正是他的同夥,所以就殺人滅口。”雪裡不化立刻截口道。
很顯然,他不但要將餘躍推下敵人挖下的坑,還要趁機掩上一掊土。
汪古怒不可遏,卻又無言以對,在旁邊暴跳著要上去扭打雪裡不化,而他身邊的幾個兵勇早已經摩拳擦掌許久了,見他動作,第一時間就衝了上去。
雪裡不化身邊的幾個隨從嚇得兩腿發軟,但又不得不硬著頭皮迎上去,於是兩撥人馬扭打在一起,頃刻打得頭破血流。
同營的士兵見兄弟受人“欺負”,這還了得,紛紛端著刀槍就衝了上來,加入戰鬥中。
眼看一場戰火愈演愈烈,一聲嚴厲的暴喝響起:“住手!”
打鬥停止下來,兩撥人馬也各自分開,北湘軍的士兵紛紛望向餘躍。
餘躍望著地上的海正,不知不覺沉浸在海正的悲涼命運之中,他九死一生,千辛萬苦的跑回來,卻原來還是回來送死!
那封信,應該是刺客殺死海正的同時,放進他衣兜裡的。
那麼海正到底有沒有叛變?
這個問題便隨著他的逝去變成了一個謎。
但無論如何,就如他所說,他英雄過一回,他可以瞑目了。
看著海正蒼白的面容和冰冷的屍身,他深心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沉重,一口氣差點回不過來,許久許久,他顫抖著雙手將他圓睜的雙目合上,才勉強呼出一口氣,向著身邊的士兵吩咐道:“把他厚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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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們領命,紛紛上前,七手八腳地將他抬了開去。
待到海正被抬走之後,雪裡不化擦了擦臉上的血跡,還在笑呢:“餘都統,交代一下軍中事務,然後跟我們回帝都接受審判吧。”
“等我攻下嘉和城再說吧,看我心情了。”餘躍將袖一甩,掉頭往帳裡走去。
“我告訴你,我會請聖旨的,別以為天高皇帝遠,我就拿你沒辦法。”雪裡不化對著他的背影咆哮道。
餘躍充耳不聞,徑往營帳走去,汪古等人豎起中指,對著雪裡不化等人做了一個攻擊性的手勢,然後轉身也跟了上去。
餘躍表面淡然,而實際上,他的內心已經泛起了驚濤駭浪。
敵人在這個時候使反間計倒也是情理中事,讓人痛心的是,自己人卻還在一旁推波助瀾,如此一鬧,弄死自己事小,加蘭整個收復失地的北伐計劃,都可能因此破產。
眼前的局面,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無奈。
敵人這一招使出來,可謂是“證據確鑿”,自己是否清白,完全取決於官家的判斷力,而自己,儘量爭辯,也只是很微弱很微弱的掙扎而已。
抗命?能抗多久,自己一人抗命也就罷了,難道要這幫兄弟為了自己一人蒙上“逆反”的陰影?
隨他回去接受審判?為了自己的清白,為了這幫兄弟的前途,無論如何,都要走這一步。
只是眼下,首要的任務是攻打嘉和城,就是天塌下來了,都要先攻打嘉和城,實現收復領土的目標,因為,這是加蘭人三十年來共同的一個夢,也是加蘭人抬頭挺胸做人的尊嚴。
汪古此刻還在他身邊憤憤不平:“殺人滅口,卻要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進行,好像生怕沒人知道似的,而且既然殺了人,滅了口,為什麼不搜他的身?還特意留個信件讓人抓個正著?這個反間計,簡直是漏洞百出,都不知道敵人是怎麼想的。”
餘躍苦笑:“他們要的就是漏洞百出。”
※※※※※※※※※※※※※※※※※※※※※※※※※※※※※※※這時候,在東海海域,百里冰的船艙中,卡西也不無擔憂地說道:“我們的那個反間計,我總覺得好像漏洞百出,能起到我們所預期的效果嗎?”
百里冰咯咯地嬌笑起來:“我要的就是漏洞百出。”
卡西聽得一頭霧水,溫迪摸著鬍鬚,怡然自得地笑著:“如果餘躍是一滴水,加蘭就是一池水,我們的目標,不是要烘乾這一滴水,而是要攪渾這一池水。我們設計的那個反間計,在不同人的眼中,有不同的效果,也許在加蘭北區軍眼中,它是漏洞百出的,但在龍嘯天一派人的眼中,它又是非常縝密的,即便是不夠縝密,他們也會想方設法將它圓得縝密,然後,他們會往死裡定他的罪,在這種情況下,餘躍的部下眼睜睜看著他被冤枉,被陷害,他們會為他爭取,為他反抗,那麼這一池水,還能不渾嗎?”
卡西聽得哈哈大笑:“果然高明!”
這時候,艙外又響起一陣喧譁,尖叫聲嘶喊聲響成一片,看來士兵們都已經是驚弓之鳥了,一旦周圍有些微的風吹草動,都會嚇得倉皇失色。
“媽的,當真就沒得消停了嗎?”百里冰罵罵咧咧地搖晃著沉重的腳步,往艙外走去。
出得艙外,又見士兵們盡皆驚恐地指著前方的海面,只見在那一片青煙迷濛霧氣氤氳的海域,有一些朦朦朧朧的身影,似煙霧一般,若隱若現,在海面上飄飄蕩蕩,眼耳口鼻都看不清楚,似鬼魂一般,那麼令人恐懼。
它們一邊飄蕩,一邊發出嗚嗚的聲音,就像發瘋的猛獸撕心嚎叫,又像地獄幽魂悽叫喊冤,令人毛骨悚然……
“是深海幽靈,是深海幽靈……”士兵們戰慄著,不約而同地驚恐地叫道。
※※※※※※※※※※※※※※※※※※※※※※※※※※加蘭帝都御花園,富察康與梅玄霜又一次對面而坐。
富察康的眼裡充滿了更多的柔情:“玄霜姐姐,過些時日,就是我們大婚的日子了,你怎麼好像一點都不開心的樣子?”
“你知道正常的婚姻應該兩個人兩情相悅嗎?”梅玄霜看了他一眼,淡然地說道。
富察康窒了一下,繼而一臉肅然:“也許吧,但是我已經對你很尊重了。”
這個年輕的皇帝,經過一段皇位的洗禮,言語中,竟然透露出不少的威嚴,讓一向冷靜的梅玄霜,在那一刻都不由得心中砰然一動。
“但在你的尊重範圍內,我不可能開心得起來。”片刻之後,梅玄霜冷冷說道。
她以為她這樣的冷漠,會令得富察康發怒,或許,還會因此對她產生厭惡。
然而她哪裡知道,富察康正是為她這冷若冰霜的神情所深深地陶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