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又開始下雨了，先是幾滴珍珠般的水滴，在水窪裡散開了一片漣漪，隨後雨點逐漸密集。
聽到"訂酒二字"，傲邯原本冷峻的臉溫和了下來，兩人對視了許久後，傲邯鬆開了易嘉清的手。
"嘉清，你去陘城吧。這裡不需要你了。"
傲邯從易嘉清身邊走過，濺起的水花灑在易嘉清的溫潤的臉上。
易嘉清不敢置信地看著逐漸遠離的傲邯，一咬牙，追了上去。
"傲邯，你怎麼了？我不就是失誤了一次嗎？就要趕我走。你是師兄誒，就不能照顧照顧我這個師弟，更何況，我是去給你買酒才耽誤的。"
"我戒酒了。"
"可是我忍不住嗎？雖然我從來不喝酒，但是我看到酒總想買，尤其是好酒。還不是因為你這麼多年挑嘴挑出來的。味道稍微差一點就不喝，害得我總是拼命給你找好酒。"易嘉清有些委屈地說到。
"唉。"傲邯嘆了一口氣，停了下來，看著易嘉清，說到，"嘉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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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為什麼要撒謊？"
易嘉清瞪大眼睛:"我怎麼撒謊了，我是真的去訂酒了，你不信可以去問店裡的老闆，看..."
"我不是說這個。"傲邯打斷了他的話，頓了頓道，"我是問你，為什麼要騙我昨天我碰到的那個女子是柳舒晨的丫頭。"
易嘉清有些驚訝道:"怎麼？難道那個人不是柳舒晨的小丫頭。"
傲邯冷哼一聲，指著小腹上的傷口說到:"嘉清，你知道這是誰做的的嗎？"
易嘉清搖搖頭道:"不知道，不過此人箭法應該很不錯吧。"
"何止不錯。"傲邯說到，"那個人眼睛上蒙著黑紗，百步開外，一箭射中了我的小腹。速度之快，我都來不及完全躲避，若不是我稍微動了一下，那寒劍就直接射中我的脊椎，那羽箭力道恐怖，就算有護甲，只怕我後半生也會變成廢人。"
易嘉清捂住嘴巴，大驚失色道:"鐵玄弓，這個人，怎麼會..."易嘉清驚魂未定道，"傲邯，還好你本事厲害，命又大，否則真是不堪設想。"
傲邯搖搖頭道:"嘉清，你既然知道那個人是鐵玄弓，就應該知道他號稱天下神箭，弓箭功夫何等了得。他現在是琉林鏢局的第一鏢師，身價昂貴，若要他射一隻箭，非百金不可。這樣的一個人，就站在那輛孔雀石馬車的不遠處，分明是有人僱傭來保護馬車裡的人的。柳舒晨說到底只是柳家的一名庶女，身份地位再怎麼也不可能超過柳家老太太去。"
易嘉清眨巴眨巴眼睛，不再說話。
傲邯接著說到:"更何況，在此之前，柳府並不知道有人要暗殺柳舒晨。可那輛馬車居然使用鋼鐵打造，造價不菲，還安裝好了門栓和功夫了得的馬伕。這怎麼看，也不可能是柳舒晨應該有的待遇。"
易嘉清沉默不語。
"那車裡坐著的，是柳家大小姐柳珊珊吧。"
雨水愈急，碩大的雨滴打落在身上，一片冰冷滲入骨髓。
許久，易嘉清嘆了一口氣道:"對不起啊，傲邯，都怪我，沒有打聽清楚訊息。可能我去的那間閣樓是柳珊珊的，又或者，柳舒晨和柳珊珊用的是同一款香料，丫頭可能是個意外。我沒有打探清楚，是我的錯。"隨即苦笑了一聲道，"沒想到，你的最後一次任務我居然出了這麼大的紕漏，真是該死。"
傲邯搖搖頭道:"嘉清，不要再隱瞞了。你壓根不是沒有打探清楚訊息，你拿給我的就是柳珊珊用的香料，那個丫頭也是柳珊珊的丫頭，你也很清楚他們僱傭了鐵玄弓。你只是故意不告訴我，然後我便會失手甚至終身殘廢。"
雨水落在易嘉清身上，冰冷的雨水順著他清秀的臉龐滴落。
沉默了片刻，易嘉清咬咬唇道:"傲邯，你相信我，我為何要騙你呢？你...是我師兄啊。"
傲邯搖搖頭:"嘉清，你早就想好狡辯的措辭了吧？"
易嘉清沉默不語。
傲邯接著說到:"從一開始，我便有些疑惑。你我合作了這麼多年，你一向小心謹慎。可這一次行動這麼倉促，你卻並沒有攔我。而且..."傲邯頓了頓道，"你剛剛，並不是想扶我吧。"
傲邯一向警惕，他和易嘉清雖是好友，但這一次易嘉清之前的舉動便讓他有所懷疑，剛剛的刺殺失敗又讓他更加確定易嘉清的目的，所以當易嘉清趕過來扶他時，傲邯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易嘉清雙手暗暗蓄力，只需要一碰，傲邯就會落得一個終生殘廢的下場。
大雨滂沱，冰冷刺骨。易嘉清瘦小的身體在大雨裡更顯單薄。
傲邯有些心疼，於是脫下自己沾滿鮮血的外套，擋在易嘉清頭上。
"嘉清。"傲邯輕聲道，"我明白你的想法，只是..."
話未落音，一股淡淡的清香傳來，如若深谷幽蘭。
易嘉清雙手緊緊抱住了傲邯:"傲邯，你別走。"易嘉清的聲音有些哽咽。
傲邯內心有些難過。
"別走好嗎？我們就這樣，一直待在頂塵樓。我們一起去執行任務，我負責調查和撤退，你負責消滅目標，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們還可以去很多地方，可以走遍這天下的每一個角落，可以嚐遍世間的美酒。等到十年、或者二十年又或者三十年以後，我們老了，就在頂塵樓的閣樓裡待著，教導後來的弟子，安排他們執行任務，你不是說當年被師傅打得慘了，等將來你成為師傅的時候一定要狠狠教導那些新弟子才能平衡嗎。然後...我們都會死去，在某個夕陽下山的日子裡，我們骨灰會灑在流夕山上，隨著夕陽落下，永遠地沉睡在這一片土地裡。"易嘉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明媚卻又憂傷，"傲邯，這樣不是很好嗎？你別走，好嗎？"
傲邯抱住了易嘉清，就像小時候在頂塵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那個時候的易嘉清還只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師傅帶他進來的時候眾人還以為他是個女孩子。傲邯記得，那個時候年僅三歲的易嘉清一看到他，便止住啼哭，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裡。從那個時候起，傲邯便覺得這孩子和自己親，所以竭盡全力地照顧他，從那個時候開始，傲邯便有了想要活下去的慾望。樓裡的訓練何其嚴格，每天都有孩子在不斷死去，可傲邯和易嘉清，在這個冰冷的牢籠裡相互依存，逐漸強大。
傲邯知道，易嘉清是不想讓自己離開頂塵樓的，只是他沒有想到，易嘉清會用如此狠毒的辦法。
"傲邯，自從你遇見海邊的那個女孩之後，你變了好多。你原本視若生命的一切，都願意為她而捨棄，可我...我不甘心，我不想你走。你如果武功盡失、終生殘廢的話，就沒有辦法完成這次任務了吧，按照頂塵樓的規矩，你便再也沒法離開了。"易嘉清笑了笑，"我想，只要你不離開頂塵樓，哪怕讓我終生照顧你，也是值得的。"
"可是嘉清..."傲邯嘆了一口氣，有些疲憊地說到，"我累了，我已經厭倦了刀光劍影的生活了，我恨透了這滿是鮮血的人生。嘉清，我這一生，總是夢見惡鬼索命，那是曾經被我殺過的人，他們想拉我下地獄。嘉清，這二十多年來，你若不在，我連多喝點酒麻醉自己都不敢，生怕自己會不明不白地死在夢裡。我一直以為這便是我的命，我註定要與黑暗為伍，要與死亡為伴，還好，我碰到了珊瑚..."
"那個女孩，叫珊瑚。"易嘉清輕聲問到。
"嗯..."傲邯沉默了片刻，"嘉清，我真的累了。"
傲邯記得，那一天的易嘉清哭得聲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