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丈霞光逐漸散去,那展翅的鳳凰卻依然浴火而飛。
恆明彈琴的手停了下來。
"夏兄,你知道我為什麼離開皇宮嗎?"
"哈?"
恆明搖頭道:"你剛剛在那密道裡吧,我和凌兒的談話你也都聽見了吧?"
夏溪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恩......我是聽到了一些,只是這是你們兄弟之間的恩怨,我一個外人怎麼清楚。"
恆明嘆了口氣道:"曦和三十五年,也就是父皇執政的最後一年,宮裡混進了刺客,這些刺客都是來自於之前被滅國的北鄔國,北鄔國國小,卻尤其擅長巫術,巫術陰毒,用於暗殺更是防不勝防。父皇母後遇刺身亡,當時十七歲的凌兒在泠湖邊玩耍,踩到了巫師所下的水蛇咒,被湖底的水蛇捲入湖底。當我殺了所有刺客,斬斷水蛇的頭,將他從水中撈起來時,他已經奄奄一息了,我抱著他去找太醫。太醫只是說若只是溺水倒好治,可那水裡被巫師下了上百種致命的巫術,凌兒的渾身都已經發黑了,太醫說沒治了,要我準備後事。"
空氣陷入了一片寂靜,湖水彼岸的喊殺聲也不那麼明顯了。
"父皇母後已經離世,凌兒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不忍也不敢看著他小小的身體躺在冰冷的土地裡。為了救凌兒,我顧不得所謂的謹慎,從一本名為清濘咒的古書裡翻出了三張紙符,然後給凌兒灌下,凌兒得救了,我卻因為使用了禁術瞎了雙眼。"頓了頓,苦笑道,"如果只是瞎了雙眼也就算了,也不耽誤什麼。只是,我的身體也開始發生了變化,在我身邊,始終有百鬼纏繞,凌兒有身上有清濘水,我若一靠近,百鬼便會因為清濘水的味道轉移到凌兒身上,那時候,凌兒將必死無疑。"
夏溪穎嘆了口氣道:"這也是你這些年不願意入宮見你弟弟的原因?"
恆明點點頭道:"是的,我希望它能好好的。"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呢?你告訴他了,他知道你為了他好,他會理解的吧?"
恆明笑了笑道:"我怕凌兒會難過,會自責,會有心理負擔。我寧願他把所有的錯都怪到我身上,可我沒想到,這樣保護著他居然是害了他。"
恆明抬頭看著天空那只逐漸消失的鳳凰,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一直希望凌兒是個孩子,可是最終也沒法避免他終究要成長的事實吧。"
"恆明,你......"夏溪穎張了張嘴,最終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只得繼續沉默。
恆明站了起來,將手中的古琴遞給了夏溪穎,說道:"謝謝你保護了靈霜,這寒水碧心琴是我許諾給你的,你收下吧。"
夏溪穎張大了嘴巴,驚訝道:"真的給我?那......謝謝了。"
恆明搖搖頭道:"若是在十年前,我絕對不會把這琴給你,可......如今,在這河邊與我一起彈琴的人已經走了,我留著這琴又有什麼意義呢?"
夏溪穎接過古琴,不知該說什麼好。
恆明拿起靠在樹邊那光滑的竹竿,一步一步遠離:"夏兄,回去告訴凌兒,好好治國,別再任性了。"
天邊的第一縷晨光驅走了一夜的黑暗,恆明在晨光之中越行越遠。在他的身後,一片漆黑的雲中鑽出了四五個小鬼的頭顱,他們四處看了看,又回到了雲中。
沉默了片刻,夏溪穎回過頭來說道:"我覺得你哥哥是知道你在這裡的,他剛剛的那一番話也是跟你說的,你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嗎?"
木安安放下了恆凌,恆凌眼睜睜地看著恆明離開的方向,沉默不語。
夏溪穎有些慌了,他生怕這個孩子會一時衝動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那個......你要理解你哥哥,你看到沒有,剛剛你哥哥身後那多烏雲裡的鬼頭,要是纏上你,你只怕早就沒命了,我想,他剛剛肯定是用了什麼禁術才暫時壓制住了百鬼,但是禁術不能常常用你懂嗎?他是為你好才離開你的。"
黑色的長髮遮住了恆凌的眼睛,夏溪穎也看不出來他此刻是喜是憂。
過了許久,才聽到恆凌抽噎著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啊。"
"額......話這麼說沒錯,但是你要振作起來。你哥哥還希望你成為一個好皇帝呢。"
看到恆凌這個樣子,夏溪穎總算明白為什麼恆明不願意將事實真相告訴他了。
"謝謝你,夏卿。我回去了。"
恆凌一步一步地往皇宮方向走去,還未癒合的傷口在地上留下了一連串的血跡。
"你要回皇宮嗎?"夏溪穎問到。
"恩。"
"但是現在皇宮已經被起義軍佔領了,你回去不是找死嗎?要不,你還是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到時候號召勤王,沒準還能......"
恆凌並未停下,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我恆家只有不想坐江山的皇帝,沒有坐不了江山的皇帝。"
恆凌的身影逐漸遠處,走了大約四十米又停了下來,說道:"對了,那天晚上在紫蘭院我什麼也沒做,因為我不喜歡男的。"
夏溪穎滿臉黑線。
木安安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夏溪穎。
夏溪穎假裝咳了兩聲,化解了尷尬。
"安安,琴我們拿到手了,是不是該走了?"
木安安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問道:"溪穎,你不回錦繡宮了嗎?昨晚你還說要找趨蛇的草藥呢。"
"哎呀,我怎麼把這事給忘了。"夏溪穎懊惱,他昨晚剛顧著看戲了,居然把錦繡宮內的幾千條人命給忘了,"別的不說,黎靈霜他們還在錦繡宮內呢?"
夏溪穎回到錦繡宮時,所有的毒蛇都已經不見蹤影了,倖存的人群在一片金塊珠礫之上抱頭痛哭,太陽的光芒穿透烏雲,驅走了一夜的黑暗。
夏溪穎圍著錦繡宮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朝生和黎靈霜。後來才發現,他們最開始進入的那條密道也是通向宮外的。
在那個滿是毒蛇的晚上,朝生帶著黎靈霜等人在那個潮溼的山洞裡爬行,撥開洞口雜草的那一刻,外面的光芒灑進了山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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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霜,我們出來了。"
黎靈霜大仇得報,也無心呆在皇宮,沙餘鏢局的人便不再顧及帝都諸事,開始準備回沙縣,路過一高坡歇腳時,黎靈霜突然覺得心中一動,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黎靈霜回頭痴痴地看著帝都的方向。
朝生疑惑,問道:"靈霜,你怎麼了哭了?。"
黎靈霜莞爾一笑,說道:"朝生,你看那錦瓏河。"
"一條河而已,有什麼好看的。"
黎靈霜仍舊痴痴的看著遠處,然後說道:"你看那河邊梧桐樹下,有一名抱著古琴的少年。"
從那以後,黎靈霜再也沒有見到過恆明。
據後事史書記載,明生五年八月二十二日晚,叛軍攻入皇宮,守衛軍不敵,節節敗退。二十三日清晨,明生皇帝回宮,主持局面,雙方相持了兩三天,最後護國公帶領軍隊前來勤王才將叛軍壓制住。
這在歷史上並算不得什麼大事,可歷史上對這一段的記載卻十分清晰。這次反叛之後,明生皇帝拆了錦繡宮,放還了那幾千民女,也赦免了參與這次反叛的無辜之人,一改以往的荒淫無度、暴虐不堪變得勤政愛民、兢兢業業。在他執政的四十五年裡,統治的版圖達到最大,天下太平,萬物豐盛。以至於後世之人,一提到盛世二字,便會想到明生年間。
恆凌完成了他哥哥幼年時的夢想,成為了古往今來最偉大的皇帝。
可他這一生,再也沒有見過他哥哥。
每年的八月二十二,明生皇帝會下令宮中不許演奏樂曲。他帶著幾個貼身心腹來到錦瓏河邊,一坐便是一整天,靜靜地聽著河水流淌的聲音,一直到二十三日正午才會離開。
明生四十五年,六十二歲的恆凌帶著十歲的小皇孫恆玉最後一次來到了錦瓏河邊,那個時候的恆凌身體早已大不如前,可他還和往常一樣,坐在河邊,眯著眼睛,靜靜地聽著河水的聲音,到了半夜,恆凌突然睜開了眼睛,指著錦瓏河彼岸。
"玉兒,你聽,有人在彈《秋水》。"
說完之後,他的手垂了下來,倒在了河邊。
明生四十五年,明生皇帝恆凌駕崩。
這些事情,夏溪穎都不知道了,他和木安安早在明生五年八月二十四日那天抱著寒水碧心琴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