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明沉默了片刻，說道："當年，皇帝愛慕靈月，點名讓她入宮。入宮便封了貴妃，賞賜給黎府的珍寶不計其數，黎府一時無比顯赫，風光無限。可......好景不長。"
恆明的聲音變得無比低沉，蘊含了無數的悲傷。
"一年之後，靈月懷孕，在孕期的她逐漸失了恩寵，最終因與宮中另一名皇妃起了爭執而被廢為庶人，入了冷宮，受盡了折磨。三個月後，被亂棍打死，死後被開腸破肚，那個已經成形的孩子還來不及看一眼世界，便與母親一同死去。"
恆明並沒有哭，甚至沒有一絲哽咽，彷彿在講述一個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可夏溪穎卻感覺到了平靜聲音下的悲痛。
"靈月的死連累的整個黎家。"恆明依然平靜地說道，"被放逐蠻荒，一路上死的死逃的逃，一個有一百三十多口人的鼎食之家，就只剩下了一個黎靈霜逃了出來，在這寸草不生之地當了鏢師，靠幫人橫穿沙漠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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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溪穎疑惑道："這麼說，黎靈月是沙餘鏢局的人，那她怎麼又成了要參加皇妃海選的大家小姐？"
"這次海選，不要求大家閨秀，但凡未滿二十的的女子都得參選，先由縣令選出，再上交給朝廷，每縣都有指標必須達到，好在沙縣管轄範圍小，地方又貧窮，只需一個指標。靈霜以鏢局鏢師的名義去參選，選上了，然後縣令給她派了兩個丫頭，而且僱傭鏢局的人護送他入帝都。"，
"原來如此。"夏溪穎恍然大悟，然後說道："這麼看啦，黎靈霜是要給她姐姐報仇咯。"
"皇帝無道，是該殺。"恆明說道："只是，當今皇帝不是這麼好殺的，之前殺他的人還少嗎？就連民眾起義都起了兩三次了，可每一次都被無情地鎮壓了，帝國狼煙四起，可皇帝依然快活地生活在他的皇宮裡。"恆明嘆了一口氣道："我是害怕，靈霜不但殺不來皇帝，還會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黎家只剩下她一個人了。我不能讓她有事。"
夏溪穎沉默了片刻，說道："民眾起義都沒有把這皇帝推翻，看來這皇帝還是有些本事的。"
恆明冷哼一聲道："時間遲早而已，他再有本事。若還是這麼荒淫無道，遲早有一天他的統治會被推翻的。"
"那倒也是，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嘛。"
恆明沉默了片刻，說道："夏溪穎，你來此是為了拿到寒水碧心琴吧。"
夏溪穎嚇得差點跳了起來，大驚道："你知道寒水碧心琴。"
"恩，我知道。"
"在哪裡？"
恆明笑了笑道："告訴你自然是有條件的。"
"什麼條件？"
恆明看著黎靈霜離開的方向，輕聲說到："幫我保護好靈霜。"
夏溪穎瞪大眼睛道："這我怎麼保護，她是要入宮。好，就算我能混到宮裡去，我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時盯著她吧。我怎麼知道她什麼時候開始刺殺，萬一皇帝來她那兒了，我不可能還恬不知恥地跟著他們進房裡去吧？"
"那是你的事。"恆明嘆了一口氣道，"為了靈月，靈霜絕對不能有事。"
夏溪穎無奈道："那我怎麼相信你，你一定會告訴我寒水碧心琴的去處。"
恆明說到："等靈霜刺殺失敗後，你把她帶到我這裡來。有靈霜在你手裡，你便有籌碼跟我要寒水碧心琴了。"
夏溪穎思考了片刻，點頭道：好，我答應你，一定會把黎靈霜救出來的。"
"那就拜託了。"
月明如水，瀑布般的琴音再次在黑夜裡響起，夏溪穎轉身離開，走了幾十步，夏溪穎突然倒了下去，右手死死的扶住身邊的枯樹，大口地喘著粗氣。夏溪穎覺得心裡堵得慌，一股濃烈的悲傷自心底產生，撞擊著他的五臟六腑，淚水如同決堤的河水一般洶湧而出。喉嚨如同被什麼堵住一般發不出半點聲音。
木安安見狀，嚇了一跳，急忙走過來扶住了夏溪穎："溪穎，你怎麼了？"
夏溪穎搖搖頭，回頭看了一眼恆明所在之處。琴師的聲音最能感染旁人。那個看似波瀾不驚的人，其實內心的悲痛怒火已足以燃燒整個世界了。
第二天，鏢局離開了這座村莊，護送著黎靈霜北上。夏溪穎回頭看了一眼這個村子，村口的幾個孩子還在梨樹玩耍，大人們則早早地下到田裡耕種，飛鳥鳴叫之間隱隱可以聽到遠處棗樹下傳來的斷斷續續的琴聲。
出了沙漠，剩下的路程並沒有好走多少，幾乎每過一座山頭，都能遇上幾股打劫的強盜。
"君王不仁，天下百姓流離失所，流落山野、落草為寇者數不甚數。"
夏溪穎嘆了一口氣，雖然他很同情這個世界百姓的遭遇，可他是一個外人，只是路過此處。這個世界的悲歡離合、傷痛喜樂與他確實沒有多少關係。
沙餘鏢局的鏢師功夫都不弱，黎靈霜自己也能夠以一打三，再加上有夏溪穎的無敵衝鋒槍在。一路上雖說磕磕碰碰，卻也沒有耽誤行程。
海選之前三日，沙餘鏢局來到了帝都。帝都雄偉，夏溪穎第一眼看到時只覺得無比震撼。入了城門之後，更加覺得一片繁花似錦，地面都是以大理石鋪成，兩側的居民住房都以金粉裝飾，樹木林立，如同翡翠一般的葉子在風中搖曳，樹上都用大紅錦緞裝飾。此時正是花開時節，風一吹，便可見到無數花瓣隨風飄舞，落在地面上，聚集成了一層層厚實的花毯。
然而，路邊衣衫襤褸的人群卻與這帝都的富麗堂皇格格不入，餓死路邊的乞丐在生命的最後一顆還抓著一把殘花充飢，七八十歲的老人揹著上百斤重的蔬菜在大理石路上緩慢地行走。屋簷下的枯瘦的母親虛弱地喘著氣，旁邊驚慌失措的孩子放聲大哭，哭聲驚飛了樹木間的黃鸝鳥。
夏溪穎心裡一陣絞痛，對旁邊的木安安輕聲說道："安安，我覺得黎靈霜是對的，如此昏君，若不除之，天下永無寧日。"
"額......"安安輕聲勸到，"溪穎，我們只是外人，閒事少管，拿到琴才是最重要的。每一個世界都有它的規律法則，我們不能插手。"
夏溪穎嘆了一口氣，轉過頭去，不再看這麼悲傷的場景。
這幾天的帝都十分熱鬧，各地選上來的女子都在這幾天陸陸續續地入了帝都，鶯歌燕語在整個帝都裡迴盪。
黎靈霜早已在客棧內梳洗完畢，換上新做了絹紗金絲長裙，頭戴碎花玲瓏水晶簪，手捧銀製托盤，托盤上擺著沙縣縣令呈給朝廷的文書奏章，登上了前往錦繡宮的馬車。
錦繡宮坐落在錦瓏河西岸，半年前剛剛建成，宮內有七八百間房，能夠容納下上千人。宮內富麗堂皇，蒼翠挺拔，層巒疊翠，奇珍異寶，數不勝數。為了建這座宮殿，皇帝從各地命人從各地收集各色珍貴寶石翡翠，奇花異草。足足花了數十萬金才將這座宮殿建成，其中累死病死的勞役足有十幾萬人。
錦繡宮大門緊閉，除非皇帝親臨，否則大門不會開啟。所有參加海選的女子，都得從錦繡宮的八個偏門進入。
黎靈霜下了馬車，從北邊偏門走去，偏門處站了十幾個守門內監，為首一人穿著紅袍。黎靈霜走近，低頭屈膝行禮道："沙縣黎靈霜，前來應選。"
為首的內監點點頭，拿過托盤上的文書，對旁邊一個小太監說道："去取沙縣的名單來。"
小太監應了一聲，轉身走進門內，宮門內，一塊玲瓏剔透的巨石屏風擋住了視線，屏風上用金線掛著許多精巧的竹筒，小內監從眾多竹筒中取下一副，遞給為首的內監道："公公，這便是沙縣應選女子黎靈霜的畫像。"
為首的內監對比了一下，發現容貌不差，點頭道："姑娘，進去吧？裡面有人會帶領你去你的住處的。"
黎靈霜點點頭，趨步向前，離宮門越來越近。
朝生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黎靈霜，看著她的背影越來越遠，宮內是一片繁華似錦，可也是無數刀光劍影，自兩人認識以來，這是第一次，他只能看著靈霜越行越遠。
"靈霜。"
走到宮門口時，朝生再也忍不住內心的不捨。
聽到朝生的聲音，黎靈霜忍不住回頭，夕陽下的朝生，臉盤有些模糊。
黎靈霜笑了笑，用唇語說道："朝生，回去吧。"
黎靈霜轉身走入宮中。
宮內桂花飄香，黃鸝和喜鵲在枝頭歡快地叫著，黎靈霜拖著托盤的手指因為過於用力而開始泛白，眼中的怒火越來越盛。
明生皇帝，你的末日到了。我黎靈霜必以你的血肉，祭奠我黎家一百三十多口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