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是堅實的木板，周圍是不知何種靈材製作的枷鎖。
突然一陣陰影略過，再看時，城門已經在背後，嘈雜的喧鬧聲闖入耳中。
“這就是這次抓回來的人？怎麼看起來跟死了一樣。”
“嘶....他身上那些傷口，放在誰身上誰都得死吧，為何要給死人上這麼重的木枷？”
“誒誒，你們不清楚，這人來頭可不小，聽說是耀陽宗掌令使的道侶。”
“耀陽宗掌令使是女人？”
“耀陽宗宗主也是女人。”
“那怎麼沒抓住掌令使，抓了個小白臉回來？話說這滿臉的血，也看不清長相。”
“聽說這人不得了，取得了準四品宗門的傳承，還曾經單槍匹馬殺上百獸門，讓百獸門上下的兇獸全部發狂了......”
林嵐在囚車當中觀察著外面的情況。冥都，這座五毒門總舵所在的山中之城，竟是想象中的陰森或者毒氣繚繞，周圍的平民就如同外面的平民一樣。
五毒門有一百種辦法把他更快的送回宗門內，卻選擇了凡人國度的囚車。
看來五毒門也需要民心，或者士氣。
囚車緩緩駛過冥都的主幹街道，向城中深處的五毒門宗門之地而去。
“你醒了，很令我驚訝，我以為你至少會昏迷一個月。”
一旁響起火靈的聲音。
林嵐立刻想到錢雪，但他沒有開口，畢竟就算他問，火靈也不會告訴他錢雪的情況，就算告訴他了，也沒什麼用。
還有更直接且現實的問題，嗓子也像撕裂一般疼痛，發不出聲。
於是林嵐一聲不發，乖乖裝死。
這時，兩旁的小巷子深處傳來一陣沉悶的擊打聲，林嵐微微扭頭看去，卻見巷子裡一個持槍的青年，猛然一槍將一人劈飛，對手的鮮血濺在青年的臉上。
那青年似乎是感受到了林嵐的目光，扭頭看來，兩人目光在空中相交。
青年面龐清秀俊逸，但看人的時候低著頭，卻顯得有幾分憂鬱。
一晃而過，目光被屋牆擋住，囚車駛過巷口。
林嵐繼續垂下頭。
看來冥都內部也少不了紛爭，在五毒門這個龐然大物之下，必然還存在著不少大大小小的勢力。
將雜念丟擲，他開始探查體內的情況。
用一塌糊塗來形容是再合適不過了。
碎骨刺入血肉，體表沒有一處完好，經脈已經不能用破碎來形容，可以說是碾成渣了。
“嗯？咋還有一個內丹在我肚子裡？”林嵐一愣，發現了胃裡竟然有一個寶藍色的球體，其中蘊藏著恐怖的能量。
“不愧是領智未開，完全是兇獸般的本能行徑啊。”林嵐努力回憶了一下，知曉了這兇獸內丹的來源，不禁有些後怕。
讓化靈炎奪舍他的身體，無異於墮落成沒有理智的野獸，若不是火冥暴力鎮壓，自己可能會在那種狀態中沉淪下去，直到神魄消散。
不過能殺了吳陽，可以說是很令他開心了。
無獨有偶，識海中還有一道精魄。
林嵐暫時沒心思管這些，他現在只想知道該如何恢復。
就算不恢復戰鬥力，好歹恢復行動能力。
這樣才有機會救出錢雪......和他自己。
五毒門，五毒寶殿之上。
少女站在大殿中央，雙拳緊握，俏臉上因為恐懼和憤怒而一片寒冰，嘴唇緊抿，緊緊地盯著火冥道：
“我再說最後一次，修毒可以，我要你救林大哥，我要和他見面。”
“否則我雖然無法報仇，但卻可以死在你面前。”
“這樣你在大梁城外一箭雙鵰的計劃，就全部落空了。”
......
嵩陽城。
距離錢淵帶兵進入中州，已經又過了一個月。
城內的居民較一月前又多了不少，原本城破重建後臨時搭建的平房，也逐漸被改造成一棟棟小樓，有餘力改造房屋，可見嵩陽城居民的日子，過得著實不錯。
一階兇獸級別的金獅牛，在大面積的靈田中拖著鐵犁耕地，田壟旁兩個修為不高的漢子蹲在地上聊天。
“你說城主大人這一去要多久？”
“不清楚，城主大人不是說至少半年嗎？”
“希望城主大人能打敗敵人趁早回來。”
“要不是我不到丹元境，我也要隨城主大人出征。”
“是啊......”
這時，一旁走上前一個背著手的男人，笑呵呵地和兩個漢子打招呼，那兩人急忙起身，抱拳行禮。
“福壽大人。”
福壽毫無架子地回禮，和兩個漢子聊了兩句，說道：“新的檄文已經出來了，你們有時間可以去看看。”
“這就去這就去。”那兩人急忙辭別福壽，向遠處已經有不少人聚集的告示欄跑去。
一月前錢淵出征前，麾下已經有了數十法玄境、凝魄境手下五人，丹元境數百，自封為嵩陽城主。
雖是自封，但也著實是民心所向。錢淵管理嵩陽城期間，用鐵血的政策懲治犯亂，同時保護靈田、幫助平民在此立足，雙管齊下，在短時間內受到了極大的擁護。
而這期間，他也不斷地在向城內居民宣傳一個事實：
若耀陽宗頂不住五毒門的進攻，嵩陽城作為西域向中州的門戶之一，藥脈之所在，遲早會被五毒門的鐵騎再度光臨。
有上一批居民血淋淋的前車之鑑，再加上錢淵治下，嵩陽城上下井井有條，多次“擊退、圍剿了周圍山匪”，居民一派安居樂業，聽聞錢淵要出兵中州，這些平民大多願意多拿出部分家當作為軍費。
而錢淵本人，更是散盡家財招兵買馬。
“編妻妾入行伍，散盡家財與士卒”，錢淵在嵩陽城的大動作在西域之內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不少同門受到過五毒門殺害的宗門弟子紛紛慕名而來，致使錢淵出兵時，麾下的力量已經幾乎抵得上一個準三品宗門傾巢而出。
至於嵩陽城，則成為了這一支軍隊極為堅實的後備補給來源。
百獸域，青州城。
青州城是百獸門向中州開放的第一站，也是交通要道所在。
城外百里，數百帳篷遠遠成扇形分佈，中央最大的帳篷中，錢淵站在一副巨大的地圖前，若有所思，身後，姚霜和水月一身戎裝，內甲外面又有鎧甲，別有一番美豔的氣質。
“夫君，明天要我們出戰麼？”水月問道。
“不用。”錢淵溫和地搖搖頭，“你們身上的靈器是拿來保護你們的，不是給你們上戰場去殺敵的。”
“我不明白，”姚霜的面色有些憔悴，“我們來到中州，不第一時間去防毒師，為何要繞路來百獸門？小雪現在就在青黑山脈內，我們都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水月，帶小霜先去休息。”錢淵一擺手，說道。
望著被水月挽著走出帳篷的姚霜，錢淵繼續把目光移回面前的地圖。
這時，發須皆白卻身形魁梧的趙凌峰大步走了進來，對錢淵抱拳，“錢先生。”
“趙兄在軍中該叫我將軍的。”錢淵溫和笑道。
趙凌峰乾咳一聲，不卑不亢道：“林公子對我有恩，因此我聽您差遣，但是我作為血狼州鏢行的魁首，恕我無法再加入其他勢力，軍隊也不行。”
錢淵點點頭，“趙兄當我在說笑就是了。”
“青州城的守城長老可願意投降？”
“不願意。”趙凌峰搖頭，“他們說若是我們膽敢攻城，凡西域來者，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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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他忍不住開口道：“錢先生，對方可是五尊凝魄境，還有五隻五階兇獸的，可是玉如夢姑娘會請來百花宗的長老？”
“並不是。”錢淵搖頭，沒有解釋，只是聞聲道：
“明天攻城。”
青州城上。
一隻背生雙翼的虎形兇獸背上，赤裸著上身的彪形大漢看向遠處只有螞蟻大小的帳篷，手中大刀一揮，咧嘴獰笑。
青州城的守城長老，吳鵬濤。
“真當我們百獸門是泥捏的？”
“就算是宗主不在，青州也不是你們西域的宵小之輩能夠染指的地方！”
身後，四尊凝魄境長老各自帶著兇獸，居高臨下。
青州城是百獸域和中州接壤的第一城，歷史上也不是沒被耀陽宗進攻過，因此百獸門向來有派駐凝魄境長期駐守的傳統。
吳陽在外面身死，在青州城的駐守力量更是增加了兩倍多。
別說西域來的軍隊力量弱於他們，就算是強於他們，青州城也別想被輕易攻破。凡人的攻城戰尚且是用屍山血海堆出來的，何況青州城外，被佈置了無數元陣、城上亦有大型法器。
城內還有很多法玄、丹元嚴陣以待，療傷丹藥、作戰法器儲備極為充足。
“本以為會是耀陽宗來攻打，沒想到來了一群西域人。”吳鵬濤冷笑道，“聽說那領頭的是之前打上總舵那個小子的岳父？”
“是的。”一旁的另一個長老說道，“他女兒一月前被五毒至尊親自出手抓回了青黑山脈。”
“有趣。”吳鵬濤冷笑一聲，“派人給他傳訊，告訴他，我會用他的命償還他女婿的血債，至於他女兒......恐怕已經成了那些毒師胯下承歡的工具了吧，嗯？”
周圍幾人頓時鬨笑出聲，看著遠處的軍營帳篷，彷彿在看一群可口的獵物。
......
冥都。
不見日光的監獄內，林嵐坐在一個牢房的角落當中，閉目假寐。
五毒門並沒有殺了他，甚至還給了他一些有限的丹藥，當然那些丹藥的作用僅限於止住他的傷勢，想要依靠其恢復卻是痴心妄想。
可以說這是他至今為止受傷最重的一次，也是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經脈盡碎，或者說盡失，無法從天地間汲取法元，又沒有靈藥和丹藥供他煉化，可以說林嵐的傷勢幾乎沒有恢復的希望。
死局。
這時，外面的監獄大門被開啟，一個渾身是血的青年被一名毒師拎了進來，狠狠地扔進其中一間牢房，那毒師在青年身上狠狠地踢了兩腳，咒罵幾句後揚長而去。
林嵐見到那青年，表情不禁變了變。
這人便是他在進城時見到過的，在巷子裡與人火拼的青年。
他快速地瞥了兩眼站在他牢房門口的兩個毒師，識海中魂力探出。
他所在的牢房在監獄最深處，外面有法元屏障，無法用法元對其他人傳音，說話更不行，有人每天十二時辰看守，不允許他和任何人交流。
隔著這麼遠，尋常凝魄境也無法將魂力傳訊傳到最近的牢房。
但是，林嵐在這一個月煉化了燦星龍獅的精魄。
一道準六階兇獸的精魄，魂力何其龐大，煉化過後，加上林嵐每日運轉養魂訣修煉神魄，如今他的魂力強度已經堪比半步耀靈。
終於可以將魂力探出牢房很遠。
他用魂力向那青年傳訊。
“我來這裡一個月，兄弟你已經三進宮了吧？”
那青年瞬間一驚，林嵐急忙魂力再度傳訊道：“別出聲，我在最裡面的牢房，如果你想回答我，用手在地面上寫字即可。”
那青年聞言，有些憂鬱的面龐在地面上寫寫畫畫了半天，林嵐用魂力一掃，不禁啞然失笑。
【說我三進宮，倒不如說你一次也沒有出去過。】
林嵐繼續傳訊問道：“敢問兄臺，你是因為犯了什麼事進來的？”
【打人，殺人。】
林嵐微微咂了咂嘴，繼續傳訊，然而那青年已經不再理會他了，瞑目縮在牆角，暗暗恢復傷勢。
林嵐運極目力，那青年十分年輕，法玄初期修為，天賦可算是極佳，面容清秀俊逸，只是看起來有一些憂鬱。
他需要一個會頻繁出入這座監獄的人，來給他創造逃跑的機會。
他沒想到真有這種人，一個月進來三次，簡直是天助他也。
突然，監獄的大門再度被開啟，三道倩影走入。
林嵐見到那為首者，下意識地皮膚一緊，嘴角，一抹苦澀綻開來。
蜘蛛女走到林嵐的牢房面前，笑盈盈地望著他，聲音輕柔魅惑，“小哥哥，想好了麼？雷鳴谷的功法、煉器術、那道紫色火焰的秘密，隨便一個交給我，便可免去皮肉之苦哦~”
“化體淬雷術和雷罰天杖不是被你們搜到了麼，功法我真的沒有修煉，煉器術也不在身上，至於紫火，取出來我會死，我怎麼給你？”
林嵐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一攤手。
毒師會覬覦雷鳴谷功法和化靈炎他早有預料，只是還會逼他交出煉器術他是沒想到的。
他只恨和禿鷲交流的時候沒有傳音，被火靈聽去了。
另外兩樣他拿不出來，煉器術倒是可以，但他也不會答應，若是五毒門得了他的煉器術拿去找禿鷲談判。
他不知道秦沐雲還在不在北界，若是在的話，萬一禿鷲那個老銀幣轉而和五毒門合作，秦沐雲就危險了。
“你覺得我會信麼？”蜘蛛女笑容泛冷，“你沒修煉天雷正法如何能有雷屬性能量？”
見林嵐不答，她開啟特製的牢門，蓮步盈盈走到林嵐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背後，八道鋒利的蛛腿緩緩擴張開來。
林嵐面露苦笑，“你就不知道弄點新鮮花樣麼？”
蜘蛛女沒有回答，背後的蛛腿猛然刺下！
瞬間，青年不似人聲的痛苦低吼在監獄內傳開，周圍的犯人，雖然不少都已經聽過不止一次，但還是忍不住感覺到一陣脊背發涼。
不知過了多久，林嵐的嗓子已經完全嘶啞，身上剛剛結痂凝固的傷口彷彿被一刀刀捅開，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絲完好。
“你說你是何必呢，”蜘蛛女蹲下來，單手捏起林嵐的下巴微微抬起，舔舔嘴唇，聲音似有憐惜，“乖乖說出來，然後來我蛛網宮，我可是對你這打不死的身板饞得很呢。”
林嵐一咧嘴，笑容悽慘，“罷了，蛇蠍女子，消受不起。”
蜘蛛女聞言也不生氣，放開林嵐，往旁邊一讓，“那我只好換個人來勸你咯。”
輕而柔和的腳步聲靠近，來者落腳很緩，像是害怕踏碎林嵐的最後一絲生命。
林嵐抬起頭，隨即怔住。
穆芊予。
後者此刻，原本嬌嫩紅潤的嘴唇呈現出詭異的青紫色，臉色從雪白變為蒼白，看向林嵐的眼神中，滿是陌生。
“你修毒了。”林嵐開口，聲音嘶啞。
“我沒有選擇。”穆芊予說道。
“你可以走掉的，那時候。”林嵐滿嘴苦澀。
“走，有何意義？我在這個世界上關心的人都死了，關心的地方都毀了，原本，還剩你一個。”
“可是，你可以為她們奮不顧身，卻對我不假辭色。”
“所以你就加入了毀掉你關心的一切的這些人中間？”林嵐問道。
穆芊予聞言，沉默了下去。
片刻後，她再度開口：“如果你不出現，我可能會被蕭天偌殺死，也有可能會一輩子活在復仇的黑暗中。”
“你讓我的世界裡出現了第二種色彩，然後告訴我，這種色彩不屬於我。”
林嵐聞言，深深地嘆了口氣。
自古情之一字，最為詭譎變換，情可愛人，固可以傷己。
“把她們想要的交出來吧，不管怎麼樣，惜命總沒錯。”
“不交，你就沒有價值，等我們失去耐心，你真的有可能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