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之母抬起的雙手緩緩落下，幻境也同時變回了無盡的長眠黑暗，祂靜靜地站在黑暗裡，腦海中浮現出的是樓蘭洞若觀火的沉靜眼神。
——母親，不要等到落到我這樣的地步才醒悟，您寬和慈悲，可是有些人是不值得寬恕的。
——您是沒有心的人，所以哪怕姬御風陪了您那麼多年您都可以當看不見；可我卻是有感情的，我有我在意的人。如果您一定要我放棄他們，那我也只好與您為敵了，母親，我將守護他們，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
“湮兒啊……”良久，靜謐的黑暗裡，響起一聲意味不明的嘆息。
聖域之上，長樂宮。
“聽說你把祂從長樂宮趕出去了？”庫洛饒有興致地看著主座上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的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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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想試試？”巫掩口打了個哈欠，冷淡地掃了他一眼，隨手端起茶盞啜了一口。
庫洛聳了聳肩，明智地閉上嘴縮回椅子裡。依他對巫的瞭解，祂被直接趕出長樂宮的根本原因絕對不在於巫對祂有多厭惡，純粹是起床氣發作而已。敢一大清早把滅世之神陛下撒旦尊者大人從床上提溜起來，不要說永恆之母了，就是他幹出這種事巫估計也要賞他一飛刀。
“對了，還有件事。”庫洛忽然想起，“姬御風死了。”
“早晚的事。”巫喝茶的動作都沒有頓一下，待放下茶盞才淡淡地道了一句，“是湮兒的緣故吧。”
“湮的話頂多是個導火索，就算沒有她的話祂也早晚會了結了姬御風的。”庫洛唇畔涼薄笑意帶著三分譏誚，“你還不瞭解祂麼？重視自我遠勝重視感情的人，再者說祂都活了多少年了，別說只是三億年，再多十倍姬御風那個蠢貨也別想感化祂。”
“我倒不在意祂如何，我只是想知道湮兒是什麼意思。”巫又端起茶盞，卻不喝，只是捧在手中，淡淡道。
“湮？”庫洛搖頭一笑，“那丫頭……心大得很呢。又是一肚子的彎彎繞繞，算計起人來比泠還——”他忽然頓住了。
“你還耿耿於懷麼。”巫垂眸，“算計人心，算計宿命，算計來算計去算計掉了自己的性命。——湮兒是這麼跟你說的吧。你不喜歡她，就是因為這幾句話吧？”語氣肯定。
“是啊。”庫洛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她那張利嘴，可是從來不對任何人客氣的，可恨到了極點。”
——陛下，在我們這幾個孩子中，最幸運的是您和辰，哪怕走不到終點，至少有個人一路攜手同行；哪怕看不到未來的方向，至少能看到和自己攜手同行的人的真心。最可悲的是泠，算計人心，算計宿命，算計來算計去算計掉了自己的性命。最剛烈的是雷，寧死也要得到一個在辰心裡無人可比的地位。最可笑的卻是我，這麼多年以來得到什麼就加倍地失去什麼，走了這樣長的路，到如今不要說在感情上有什麼結果，連說一句關心則亂都覺得貽笑大方。
“不只是可恨吧。”巫平靜地看著杯子倒映出的異色雙眸，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一張寧靜地微笑著的臉，臉上嵌著的一雙深邃的雪白眼眸中有狂怒到近乎瘋狂的風暴席捲而出，帶著像是能擊碎一切的執著和堅定，“——可恨，可憐，可悲，可敬。”
深淵開陽主城，隕星街。
“顧大姐，今兒個樓家兩位姑娘沒來麼？”早餐鋪子中，蔡建中接過顧大娘遞來的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隨口問道。
“早來了！半個時辰前就吃完走了。昨天蘭姐兒不是說了，她們姐倆這幾天要出門一趟。”顧大娘一邊收拾另一張桌子上的碗筷一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也在的麼，難不成沒聽到？”
“我確實沒聽到……”蔡建中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掩飾地低頭吃了一口餛飩，調整好表情才重新抬起頭：“那她們有沒有說去哪兒了？”
“說是到星辰高坡附近歷練去了。”顧大娘抬頭看了看天色，“大概晚上就能到秦陽城了。”
“星辰高坡？”坐在蔡建中對面桌上專心吃麵的魏李氏忽然抬起頭，插話道，“樓家姑娘怎麼跑那兒去了？我聽我家那口子說，星辰高坡那兒這幾天可不太平啊，邪眼暴君將出世了，苦修者營地熱鬧得很呢，魚龍混雜什麼人都往那兒趕，她們怎麼挑這個時候去歷練？”
“難說，保不齊人家就是奔著那兒亂才往那兒跑呢。”蔡建中喝了口湯，撇嘴道，“我估計，樓大姑娘這一回又要整出點大動靜來了。邪眼暴君出世，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八成也要有所動作了。”說著，他絲毫不顯老態的雙眼中閃過一道森然利芒，整個人氣息驟然一變，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
魏李氏呵呵一笑：“我說老蔡頭，你這都一大把年紀了，怎麼還這麼大火氣。年輕人的事自有年輕人自己解決，你這把老骨頭也別瞎折騰了。有空在這兒瞎操心，還不如學學我家老魏，每天種種花，養養鳥，下下棋，修身養性，改改你那炮仗脾氣。”
蔡建中眼中利芒隱去，渾身上下氣息內斂，如同寶劍回鞘，口中冷哼一聲：“反正老子就是這副躁脾氣，學不來魏雙成那溫吞性子。”
“是啊，魏家嫂子，就老蔡還下棋呢，坐下來不消半炷香功夫，我估計他連棋盤都得掀了。再說了姓蔡的，你算蘭姐兒什麼人吶，用得著你在這兒鹹吃蘿蔔淡操心的。”光聽這陰陽怪氣的語氣，就知道是蔡建中的老冤家劉氏來了。這小眼睛老太太一走進來連看都沒看蔡建中一眼，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對顧大娘說了一聲“老規矩”。
得，今兒個的熱鬧這就開鑼了。顧大娘心中暗道，嘴裡應了一聲，將一碗白粥伴一碟醬菜放在了劉氏面前的桌上，轉身進了後廚。至於身後鋪子裡照例爆發的唇槍舌戰……實在是早就習慣了，壓根就沒有半點興趣，這麼多年聽下來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