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兒。”是巫的聲音。
“……火兒失禮，尊者息怒。”靈火兒畢竟性子沉穩，只是一時被憐舟墨氣得頭腦發熱，冷靜下來後立刻就發覺了不妥——尊卑有別，憐舟墨是尊者的妹妹，青墨居主人，魅惑之主，堂堂領主，她若是對憐舟墨亮兵器，不光她要受罰，身為主人的巫也要因管教不力被嘲笑——憐舟墨這是在算計她姐姐！
“下去。”長髮在光滑的玉石地面上拖曳，巫淡淡地看了一眼靈火兒，語氣淡漠。
“是，尊者。”靈火兒行禮退下。
憐舟墨揚著下巴，冷冷地注視著自己的姐姐。
巫臉色淡然，平靜地與她對視。
憐舟墨的目光冰冷而高傲，彷彿神祗注視地上的螻蟻，眼底卻隱隱含著倔強和些微的緊張。
巫的目光依舊淡然平靜——洞悉一切的淡然，居高臨下的平靜。
“……你總是這樣。”偽裝的冰冷和高傲在那樣的淡然平靜裡潰不成軍，一滴眼淚狼狽地從眼眶裡滾落，冷豔嫵媚的女子驀然跪倒，捂著臉泣不成聲，“我沒有錯……沒有錯……”
她只是覺得可憐。
可憐的是那個和自己相似的男人，可憐的是這個敏感怯懦的自己。
她一直拼命地追逐著姐姐的腳步，卻永遠只能看到姐姐的背影。
——她從未回頭。
她是那樣的深愛著她啊。
可她永遠看不見。
“你沒有錯。”
淡漠的聲音，眼前灑下的陰影。
憐舟墨怔怔地抬起頭，看著那個從來不曾回頭正眼看過她的人。
“你沒有錯。”巫神色淡漠地向憐舟墨伸出手，“站起來，魔花。沒有任何人值得你卑躬屈膝。”
她俯下身向她伸出手，眼睛裡的淡漠像冰封的湖面一樣波瀾不驚，是她熟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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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的姐姐。
她深愛的、曾以為永遠不會看她一眼的姐姐。
憐舟墨伸手握住巫冰涼的手，藉著她拉自己起身的力氣撲到她懷裡，不敢抬頭看她，只把頭埋在她胸口無聲地流淚，雙手緊緊地攥著她的手，就像即將溺死的人拼命抓住救命的稻草。
巫眼底冰冷的帶著血腥的戾氣融了淺淺一角的溫柔，她慢慢地抬起手，擁住憐舟墨玲瓏有致的嬌軀。
“魔花，”她的聲音依然淡然平靜，咬字清晰，“你是我妹妹。”
她沒有做出任何承諾許下一句諾言，然而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埋首在她胸口的憐舟墨霍然抬頭！
——你是我妹妹。
從有意識開始，她就一直在追逐姐姐的腳步。
憐舟一族還在的時候她和葉冷就被族人稱為天才，然而他們的驕傲在姐姐面前什麼都不算。憐舟一族的族人由聖石孕育，聖石內的獨立世界中一次會誕生一萬個孩子，最終只有一個能踩著同胞的屍骨活著走出去，所以憐舟一族的族人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任何血親，唯獨她們姐弟三人是例外，並不是因為旁人以為的她和葉冷的天賦有多出眾，而是姐姐以靈魂之珠分裂的代價強行將他們帶出聖石成為她的弟妹。包括後來，她和葉冷無一失敗的完美任務完成記錄，她在巫蠱之術上驚才絕豔的天賦，葉冷在魔法和武技上令人驚嘆的成績……背後全都有姐姐的影子，他們的榮耀、他們的地位、他們的生命乃至他們的一切，全部都是姐姐賦予的。
然而姐姐從來沒有提起過一個字，她只是沉默地引著他們一路向前。
所以她一直都知道，姐姐愛他們。
她發誓要和姐姐站在一起，努力追趕姐姐的腳步，如今她領主的實力，沒有半點水分全都是她自己拼來的。
可是不夠，還是不夠。
她拼命地追著姐姐，卻永遠只能看著姐姐越走越遠。
凌煙羅，那個溫柔如水溫婉如月的女子，姐姐的禁臠。站在姐姐身邊，握著姐姐的手的人。
她們兩個站在一起，就像是世間最美的畫面。
她應該嫉妒的。
然而姐姐那樣冷情的人，卻可以在凌煙羅面前露出笑容，甚至只要看到凌煙羅，她的眼底都是柔和的。
她們之間，連一根手指頭都插不進去。
她沒有辦法嫉妒，她連嫉妒的資格都沒有。
後來，凌煙羅死了。
在姐姐面前。
她應該高興的。
然而姐姐那樣驕傲的人，從不肯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脆弱一面的人，卻在凌煙羅消失的地方，當著她和葉冷的面噴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她沒有辦法高興，因為凌煙羅死了，連帶著姐姐的愛也一起死了。
她親眼看見凌煙羅消失的時候，風吹起她柔順的黑髮，她溫柔的眼睛像是被風吹開漣漪的湖面，她眼角的淚滴像是冰封在雪裡的蓮花，她眉宇間的深情像是灼灼燃燒的烈焰，在姐姐帶血的目光裡寸寸成灰——她以最美好的姿態，永遠永遠活在姐姐心裡，最深的地方了。哪怕她，哪怕葉冷，哪怕大祭司，甚至哪怕庫洛，都不可能比得過那個外柔內剛的女子在姐姐心裡的地位。
凌煙羅是姐姐最愛的人。姐姐的同胞妹妹，她的“內心”，她宿命的愛人。
而她，不過是姐姐偶一次入世時撿來的東西。
姐姐從來沒有准許過她以妹妹自稱，可她一直不知道為什麼。直到見到凌煙羅後，她恍然大悟，是啊，這才是姐姐的妹妹，哪怕看上去再人畜無害再柔弱無依也能理所當然地站在姐姐身邊與她並肩、和她同樣光芒耀眼的她的妹妹——自此，她再不對姐姐自稱“妹妹”。
比起凌煙羅，她憐舟墨什麼都不算。
——就好像比起姐姐的計劃，被犧牲、被捨棄、被遺忘，魂飛魄散死無葬身之地的君兒也什麼都不算。
是的，今天她就是要激怒姐姐，她妨礙姐姐的計劃，她挑釁姐姐的權威，她一口一個妹妹——她知道，前兩者或許不算什麼，但最後一個，一定會讓姐姐憤怒。她就是要看看，姐姐對她的愛和對凌煙羅的維護，哪一個更深一些。她就是想知道，當她這個不受姐姐寵愛的妹妹一再踩到姐姐心底那條名叫“凌煙羅”的底線的時候，姐姐會如何對待她，會不會像毫不猶豫地捨棄掉君兒一樣，毫不猶豫地捨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