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在祭壇中央站定，雙手平舉至胸前，拇指相扣，其餘四指反向展開，如同天使展翼，伴隨著她口中吐出一個清冷而晦澀的音節，腳下亮起燦金色的魔法陣，一顆顆如螢火蟲般的金色光點從法陣的紋路中飛出，繞著她的身軀靈活地飛舞。
樓蘭眼中亮起金色為底銀色描紋的圖騰，雙目如監天之眼，虛虛空空，面色如萬古之相，渺渺茫茫。她的目光投向一旁被青光包裹的姬暄，伸指輕輕一點，聲音空靈悅耳，卻又莊正威嚴，如同天地之主。
“吾知春秋，迎寒暑，送風霜。天命在吾，汝為逆！”
密室中接連響起數十道倒吸涼氣的聲音，隨後所有人異口同聲地驚呼出聲：“永恆聖言！”
“滅。”樓蘭再次開口，聲音中含著奇異而宏大的力量。連眼珠子都不能轉動一下的姬家幾位俘虜眼中湧出深刻的恐懼之色，下一刻，一道散發著奇異氣息的金光從樓蘭指尖射出，落到姬暄身上，迅速化為一道流光融入他體內，剎那間，姬暄眼珠暴突，眼中佈滿血絲，整個人在金光之中緩緩虛化。儘管他發不出一絲聲音，但每一個看著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痛不欲生。樓蘭手指連點，又是數道金光從指尖射出，不過片刻，祭壇上的姬家人已經徹底化為虛無。
樓蘭輕輕地出了口氣，轉身面向祭壇下的隕星街眾人，輕輕施了一禮：“幸不辱命。”
直到樓蘭的背影消失在密室門外，眾人才陸續醒過神來，相互四顧，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驚異。
“後生可畏。”諸葛元胤輕嘆一聲，說出了眾人的心聲。
界外界，姬家，宣德堂。
“咳、咳咳……”姬暄捂著嘴劇烈地咳嗽著，鮮血從指縫中滴落，不過一夜的功夫，鬢邊便生出許多白髮，原本如同嬰兒般清亮漆黑的雙目變得渾濁昏黃，眼角的皺紋也彷彿更深了。許久才勉強止住咳嗽直起身來，眼中滿是陰霾：“永恆聖言……好狠的手段！”
“大太上長老，昭和堂派人來請太上長老……”
“讓他滾！”姬暄像吐冰塊一樣吐出這三個冷冰冰的字，用腳趾頭他都能想出姬昭會說什麼，無非就是拐彎抹角地指責他思慮不周行事莽撞為一己私慾置大局於不顧，夾槍帶棒地嘲笑自己受挫不說還連累族人一起倒黴，再在其他幾位太上長老面前挑撥離間火上澆油……整個姬家他最不待見的就是以姬昭為首的三房上下，尤其是姬昭這個堂弟，虛偽、做作、短視、愚蠢，只看得見眼前那一點蠅頭小利，偏偏還自以為運籌帷幄算無遺策，成天不是教唆這個就是挑撥那個，自己坐在一邊煽風點火，別的什麼都不會攪渾水倒是一把好手。連帶著整個三房都上樑不正下樑歪，從上到下個個都一副陰陽怪氣要死不活的腔調，拖的是整個姬家的後腿。要不是家主不久之前才受刺激吐血，剛剛甦醒又被永恆聖言害得再次昏迷，他早就要求召開長老會罷免姬昭那個蠢東西了。
姬暄這邊滿腔怒火，那邊昭和堂裡的姬昭也是一肚子牢騷，都忘了維護自己穩重寬厚的形象，吹胡子瞪眼地拍著桌子破口大罵，中心思想就是指責姬暄為了給兒子報仇攛掇姬家高層跟著他胡鬧結果害得整個姬家元氣大傷，思慮不周形式莽撞為一己私慾置大局於不顧……最重要的是拖累了他損失了一個需要千年時間孕育的分身還被永恆聖言詛咒！
姬家中央的三層小樓中，和衣端坐於榻上的黑髮老者徐徐睜開雙眼，他的眼中沒有一絲光亮，猶如風中殘燭一般昏暗而濁黃，閉目端坐時如同一尊落滿了塵埃的冰冷的雕像，然而在他睜開眼的那一刻，卻彷彿整個世界的光被他的眼神點亮，他輕輕動了一下蒼白且乾裂起皮的雙唇，然後重新闔上了雙眼。
一股博大而沛莫能御的力量籠罩住了整個姬家，一道穿雲裂石、浩蕩威嚴的蒼老聲音傳遍整個界外界。
“全軍出征，向深淵，復仇！”
“復仇！”宣德堂內，姬暄長身而起。
“復仇！”昭和堂中，姬昭面色猙獰。
“復仇！”
“復仇！”
長夜天下陰雲籠罩，暴雨驟降。
雨落如戰鼓，風吹如號角，天地一片肅殺。
……
深淵，開陽宮隕星街，樓宅。
樓蘭負手而立於庭院之中，繡著精美玫瑰暗紋的裙襬被風揚起，仰頭望著繁星點點的夜幕，眸中金銀雙色圖騰緩緩轉動。
“復仇？”唇畔輕輕一揚，芙蓉面上霎時便是千般姿色萬種風情，冰冷而豔麗，“——恭候大駕。”
“小姐。”碧影的身影出現在月亮門外，向她行了一禮，“聖城的使者已經抵達開陽主城，狂龍冕下請您和魅惑冕下去武曲星君殿，明日便啟程前往西疆。”
“我知道了。”樓蘭眼中的金銀雙色緩緩熄滅，她看了一眼碧影，忽然微笑道：“清姝，你好像很緊張？”
碧影一怔，下意識地垂下眼去，但很快便重新抬起，自成為式神後第一次不顧尊卑直視樓蘭含笑的眼睛，平靜地搖了搖頭：“奴婢沒什麼可緊張的，您是奴婢的主子，您一日手握長刀征戰天下，奴婢便一日為您執稟刀鞘，擦去血跡，這是奴婢的職責。倘若有一日您失敗了，”她停頓了很久，才重新俯下身去，姿態恭謹而靜雅：“奴婢願以身與您同殉。”
樓蘭眼底驀的騰起笑意，像是看著一個一本正經說著自己已經長大了的稚童，又像是接受了一個雪中送炭的溫暖擁抱，然而更深地——更深而刻骨地藏在那雙眼中的，卻是一種望著鏡中人一般的冷定，她看著她，好像看著曾經的自己，目光沉靜而悲憫。許久，她低聲道：“清姝，如果我失敗了，你不要和我一起死。”
碧影驚詫地抬頭，便看見樓蘭徐徐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面頰。她重複了一遍：“你不要和我一起死。”頓了頓，輕聲道：“你要活下去，連你姐姐、連我的份一起，活下去。”
一滴淚驀然滴落在樓蘭的手背上，碧影喉中像是突然哽住了，發不出一絲聲音，許久，才含著淚顫聲應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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