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有勞明澤公主替本座帶句話給攝政長公主。”樓蘭一邊說著一邊換了一張宣紙重新提筆蘸墨，在雪白的宣紙上落下一個筆墨厚重、蒼勁有力的“靜”字。冷衣看了一眼，只覺得那一筆一畫中凌厲的殺伐之意伴隨著淡淡墨香撲面而來，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口中道：“請冕下明示。”
“本座已經很久不見永平殿下了。”
冷衣的手微微一顫，永平長公主玲瓏鎮守邊疆已有足足六百多個紀元，影瑰之主自然是許久不曾見過她了。就算看不出樓蘭落筆時的態度，單看這句話的潛臺詞就足夠明顯，明顯得根本不需要動腦子猜了……她很快穩住心緒，恭敬地垂下頭，斂衽告退。
“要見血了？”憐舟墨隨口問了一句。
“嗯。”樓蘭的手穩定得沒有絲毫顫抖，緊接著寫下一個“心”字。
憐舟墨放下打了一半的絡子，探過頭來看了一眼，只見雪白的宣紙上兩個大字，寓剛健於婀娜之中，行遒勁於婉媚之內，筆鋒凌厲，一眼望去彷彿寶劍出鞘直指眉心，意志力不堅定的人只怕還沒看清就要嚇得跌退。憐舟墨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忽而彎眉一笑，眸光瀲灩，眼波流轉間盡是灼灼風情：“難得你也有心亂的時候。”
樓蘭淡淡看她一眼：“魅惑冕下很閒？”
聽出她語氣中的不悅，換了是誰都要識趣地轉移話題了，但憐舟墨是什麼人啊，臉皮比常人厚兩倍只怕還要拐個彎：“影瑰冕下何必動怒？你調侃我的時候可比我這會兒閒得多了，只許你說我，就不許我調侃回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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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惑冕下若是想和影瑰逞口舌之利，影瑰自然是願意奉陪的。”樓蘭臉上的笑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冕下想試試麼？”
憐舟墨悻悻地轉過頭繼續打絡子，一邊打一邊忍不住抱怨：“知道你口舌伶俐，讓我一回會死啊？”
“不會。”樓蘭將宣紙浸入清水中，看著墨汁在水中暈開，微微一笑，“只不過我這個人向來不喜歡吃虧，就算不在口舌上佔上風，也會在其他地方討回來。”
憐舟墨翻了個白眼，再也不想搭理她了。
樓蘭再次提起筆，卻不知為何遲遲不曾落下，正在這時，碧影從門外走來，欠身行了一禮：“小姐，旭親王殿下到訪。”
咔嚓一聲，樓蘭手中的毛筆被她硬生生捏斷。
憐舟墨停下了打絡子的動作，吃驚地看著她：“小樓？”
“無事。”樓蘭垂首沉默片刻，淡淡地回了一句，隨手丟下手中的兩截斷筆，轉身向外走去，“魅惑冕下自便，影瑰失陪片刻。”
樓蘭一步步走在鋪滿鵝卵石的小徑上，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著心跳的節奏，穩健的，有力的，鮮活的。她的神情沉靜一如往昔，唯有那一雙深邃如海的眼睛，彷彿微微失去了往日的平靜。
旭王以漠。
撒旦尊者。
……辰姐姐。
她在一叢怒放的玫瑰花前停下腳步，眼神有些恍惚。
不止憐舟墨一個人說她死心眼，冠名是玫瑰、髮簪雕著玫瑰、衣裙上繡著玫瑰，常住的每間屋子裡都放滿玫瑰，好像生怕人家不知道她喜歡玫瑰，喜歡得著了迷入了魔。
但是迪亞斯從來沒有向她提過這一點——大約只有他一個人看得出來，她是不喜歡玫瑰的。
一點也不喜歡。
可是她永遠都是影瑰之主，永遠簪著精緻的墨玉玫瑰簪，永遠穿著繡滿大片玫瑰花的衣裙，永遠住在瀰漫著旖旎甜蜜玫瑰花香的房間裡。
因為辰姐姐賜她影瑰的冠名，因為辰姐姐親手摘下那一枝豔麗的玫瑰簪在她的鬢邊，因為那一刻辰姐姐的眼睛裡，第一次映出了她的影子。
她做不到忘掉自己最初愛上的人，連抹掉她留下的痕跡都不忍心。
所以哪怕現在，她早已放下了那一段無望的愛情，然而舊愛的痕跡依然留在她的生命軌跡裡，以至於到了這一刻，她竟然已經忘記了自己最初的時候，真正喜歡的是什麼。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伸在半空中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向原來的方向伸了過去，指甲掐下了一朵盛開的玫瑰，每一片嬌豔的花瓣都肆意地舒展著，樓蘭看著掌心裡的玫瑰，無聲地笑了笑，轉過身問不知何時來到身後的以漠：“要替我戴上嗎？”
以漠微笑著走上前來，接過她手中的花，柔聲道：“我以為你不喜歡。”
“同樣的一句謊話說了這麼多年，就是假的也變成真的了。”樓蘭淡淡一笑。
以漠同樣一笑，凌厲飛揚的眉眼在這個笑容中變得柔和，他小心地替樓蘭簪上那朵玫瑰，退後一步細細打量，點了點頭：“很適合你。”
“上一次宮宴的時候，你就已經是以漠了吧。”樓蘭突然道。
“怎麼看出來的？”以漠的笑容沒有一絲波動。
“一開始確實沒有看出來，因為我不知道師尊做了什麼，而且你和她在我而言……太相似了。”樓蘭長長的睫羽輕輕一眨，“但是魅惑冕下告訴我以漠的靈魂波動是陽性的之後，我就知道是你了。”眼睛可能出錯，感知可能作偽，可是發自內心的感覺是騙不了人的。現在還在世的人中，除了辰姐姐，也只有眼前這個人能這樣輕易地牽動她的心了。
以漠——或者說迪亞斯微微笑了：“不怪我沒有主動告訴你？”
樓蘭搖了搖頭：“你的魂魄原本就是不完整的，能順利奪舍以漠，就算師尊親自出手也做不到，那就是母親的手筆了。就算有師尊出面交涉，但不提出什麼條件就出手幫忙的話，就不是祂的性子了。不過既然師尊沒和母親打起來，就說明這個條件應當還不算過分。”
迪亞斯笑著搖了搖頭：“師母的確沒有和祂動手，但也沒給祂半點好臉色看。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請人幫忙還態度那麼惡劣的。”
“師尊和母親之間說是不共戴天也不為過，這一次她願意出面和母親交涉已經是了不得的事了。”樓蘭平靜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