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殿下不必客氣，這是蔡某分內之事。”蔡建中也沒多跟她客套便開口告退——開陽宮隕星街還有一堆事等著他這個掌令領主處理呢。
“狂龍冕下。”樓蘭輕輕放下酒盞，開口叫住了他，“容我多嘴提醒一句，姬家二長老姬承義和已死的三長老姬承禮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姬承義心胸狹隘睚眥必報，又極看重這個弟弟，如今姬承禮被震陽冕下折磨致死，他必定已然知曉。以姬承義的性子，用什麼方式報復都不奇怪，姬承義實力超群，甚至能一人獨戰兩位領主而不落下風，如果僅僅如此也就罷了，偏偏此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行事無所不用其極，有些陰私齷齪的手段……不得不防，萬望狂龍冕下多加小心。”
“多謝影瑰冕下好意，蔡某記下了。”蔡建中點了點頭，和劉氏諸葛元胤一同起身告辭。
界外界，姬家。
正是午膳時分，姬承義的同澤院內忽的傳出一聲蒼老遒勁的怒罵和飯桌被掀翻的巨響、碗碟接連落地的破碎聲時，除了一個新來的小丫鬟驚得手一抖將手中端著的茶具摔碎在地以外，守在院門前的侍衛和其他路過的丫鬟小廝皆斂聲屏氣地垂著頭繼續專心做手上的活計，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二長老脾氣暴躁性情陰戾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出了名的難伺候，貼身伺候的小廝幾乎是隔半個月就要換一撥。不過，這位老人家向來注重儀態，等閒不會做出掀桌子砸東西這樣有失身份的事，這一次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竟然讓他如此震怒……
那打翻茶具的小丫鬟嚇得花容失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卻不及開口求饒，就被兩個黑衣死士捂著嘴拖了下去，顯然是不會有活路了。
同澤院的正廳內，坐北朝南的酸枝木雕花大椅上坐著的老者怒目圓睜，口中一聲雷霆大喝：“你再說一遍！”
跪在下方的小廝被這一聲喝得全身一抖，卻不得不按捺住恐懼，儘可能清晰地重複了一遍：“是，安插在誅神聖城內的暗線被全部拔除，內城一個、外城九個據點被全部搗毀，包括斥候和死士，所有族人自三長老以下，已經全部殉、殉族了……”
不等他磕磕巴巴的尾音落下，門外傳來侍衛恭敬的通報聲：“二長老，三太上長老召見。”
“老夫這就來。”姬承義說完便起身，經過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廝時不耐煩地踹了一腳：“還不滾！”
小廝被這一腳踹得胸口一悶幾乎吐出一口血來，卻勉強嚥下湧到喉頭的腥甜一邊謝恩一邊連滾帶爬地讓到了一邊，心中暗暗慶幸太上長老的召見來得及時，讓他撿回一條命。
“承義拜見太上長老。”姬承義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頭行了大禮。
“承義啊，”姬昭不緊不慢地捻動著翡翠佛珠手串，“叫你來是為了什麼，你心裡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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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義不知。”姬承義跪伏在地上，恭敬而平靜地回道，“請太上長老賜教。”
“你這孩子。”姬昭嘆了口氣，“承禮死了，不止你難過，我們幾個老家夥心裡也不好受，長青當初做的什麼事咱們心裡都清楚，這個家雖然一代一代的傳承下去，卻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長字輩只剩下長青長虹兄妹兩個，承字輩如今也少了一個，玉字輩沒幾個頂用的，再往下的年輕人就更不用說了……承義，你也年紀不小了，應當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萬萬不可因一時衝動就意氣用事。我這樣說，你可明白？”
說了這麼多，不就是為了讓他忍著不要去找隕星街報仇麼，冠冕堂皇的說的倒是好聽，死的不是你親弟弟你當然不著急。姬承義心頭一聲冷笑，口中依舊平淡地道：“承義明白。”
他明白，他當然明白，他早就明白了。這個家，這個姬家，這棵從混沌初開生長至今的參天大樹，雖然看著依舊枝繁葉茂，卻早就從根部腐朽了。
“你向來是懂事的。”姬昭滿意地點了點頭，“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就好，別忘了你膝下三個兒女還指望著你的庇護，好了，退下吧。”
“承義告退。”姬承義再一次行了大禮，深深垂首掩住了唇畔的冷笑。
明面上打著親情的幌子安撫，暗地裡拿兒女的性命警告。姬昭為了打消他報復隕星街的念頭，間接抹黑他的名聲替姬承信爭位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可惜啊，姬昭還是看不透，好名聲這種東西，在姬家根本連個屁都算不上。姬承信的名聲比他好百倍又如何，那些年輕族人背地裡再怎麼罵他，當著他的面照樣得緊著阿諛奉承不敢絲毫怠慢。想當上下一任族長，可不是動動嘴皮子做做姿態在年輕一輩裡博得好名聲就能做到的，頭腦，實力，手腕，威望，勢力，現任族長的看重，一個都不能少，名聲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頂什麼用？更何況，姬昭還真以為他孫子的名聲有多好？哪個有點腦子的看不出來姬承信在故作姿態？當面捧他的和背地裡笑話他的一樣多，也就他自己還自我感覺良好，自以為“深得民心”，不知道被多少人當笑話看。
姬承義走出姬昭的松竹院，回頭看了一眼姬昭扶著丫鬟的手走進小佛堂的身影，壓住了眼底的冷笑。姬昭果真是老了，只怕現在還在為達成目的沾沾自喜吧。從頭到尾，他可沒說過一句要放棄報復隕星街的話，姬昭既然把話說得模稜兩可的，他自然是怎麼理解都可以了……
想想姬昭得知自己率軍殺入深淵的訊息後扭曲的表情，姬承義就覺得心中一陣快意。但緊接著隨之想起慘死在誅神聖城的姬承禮，他才好看一些的臉色又陰沉下來，姬承信那種跳樑小醜算什麼，如果不是礙著孝道，就是姬昭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也不需要放在眼裡，但他決計不敢小看大長老姬承仁，雖然他這個大哥絕大多數時間在姬家等同隱形，在長老會上幾乎從不發言，甚至都甚少出現在姬家與深淵的戰場上，但整個姬家沒有一個人膽敢忽視他。不憑別的，就憑他在四千萬年前姬家和深淵第六次聖戰中以一己之力扭轉整個戰局，逼退當時佔據上風的深淵一方；就憑他在三千七百萬年前孤身一人潛入深淵最接近西疆戰場的玉衡主城，一舉刺殺當時的廉貞星君沈蒼雲後毫髮無損地殺回界外界；就憑他救下的姬家人和殺死的魔族比同輩的其他六位長老加起來還多……誰膽敢小瞧他，不要命了差不多。姬承義不知道姬承仁對家主的位置有沒有興趣，因為他這個大哥向來是一副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樣子，但他不敢不防，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無數次從生死關頭走過，姬承義清楚地知道，任何時候都不可抱僥幸心理，否則早晚有一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