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受教了。”憐舟墨認真地一個字不漏地聽完，沒有半分猶豫就垂首行了一禮，卻是遲疑了一下才開口：“姐姐，那你呢？”
這一次樓蘭沒有回答她，她輕輕地笑了一下，端起自己面前淺嘗過一口的桂花釀，一飲而盡。
我？
我啊……
就像樓蘭所預料的一樣，誅神聖城變天了。
更準確的說，這一場幾乎席捲整個深淵的無形風暴，在樓蘭三人離開開陽城隕星街時就開始醞釀，並且在這場染上了血色的宮宴落下帷幕的次日，轟轟烈烈地爆發了出來！
聖域之上，永眠獄。
這是一座不被聖域中絕大多數存在所知道的宮殿，儘管它的輝煌、恢弘以及象徵意義還要在創世之神的未央殿和滅世之神的長樂宮之上，它的位置凌駕於無盡雲海之上，站在窗邊可以輕而易舉地將整片無盡雲海和聖域一覽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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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宮殿屬於永恆之母。
未央殿是由巫題名的，寓意創世之神的光輝永世不盡永享太平；庫洛替她題名長樂宮的意思就更顯而易見了，他要她一世安樂無憂。而掛在殿上的“永眠獄”三個字也是永恆之母親筆，宮殿內的裝璜陳設極盡奢華之能事，殿內的燈火卻很少亮起。整座奢華而黑暗的宮殿正如永恆之母所說，不過是一座冰冷的牢獄囚籠。
而現在，這座冰冷的宮殿內罕見地亮起了燭火。兩點昏黃晦暗的燭光照耀下，一隻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執起一枚黑子，落下。
在她的對面，另一只同樣潔白的手落下了一枚白子，手腕上碧綠的翡翠冰種飄花貴妃鐲在微弱的光線下折射出一道道美麗卻妖異冰冷的流光。
端坐棋盤兩邊的人都沒有開口，只是你一子我一子地對弈，棋盤上黑白二子於無聲中激烈地廝殺對決著。
啪的一聲輕響，執黑子的素手落下一子，棋局勝負已定。
“上一次與你對弈，我贏你十一子，這一次卻只有三子了。”永恆之母睜開純白的眼睛，聲音平和地道，“每一次和你對弈，你的棋藝都大有長進，只怕很快就能趕超我這個母親了。”
“這並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坐在永恆之母對面的女子和祂一樣一身素白，然而與永恆之母簡潔的素衣白裙相比，她的衣飾要華美的多，長髮綰起，髮間有零星白色晶鑽點綴，羊脂白玉的簪子插在發中，她一身飾物都是純白的，唯獨右手腕上一隻翡翠冰種飄花貴妃鐲和左耳上戴著一隻碧綠欲滴的水滴形翡翠鑲銀邊的耳墜子閃著鮮嫩的翠色，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靜靜地看著宮殿內唯二的兩隻蠟燭之一，那燭火映在她沉靜無波的眼睛裡跳動著，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畢竟這棋藝——於您不過是消遣，於我卻是沉浸多年的愛好。我在棋藝上付出的精力超出您百倍不止，卻這麼多年依然不得一勝，實在是羞於出口了。”
永恆之母淡淡笑了，卻不接這個話茬，隨意拿起一枚棋子，嘴裡只笑道：“我記得你剛剛睜開眼的時候，就喜歡這樣小巧精緻的玩意兒。”
“難為母親還記得這樣的小事。”少女淺淺一笑。
“是啊，那時候你和辰兒還常結伴來永眠獄，想方設法地從我這兒騙東西。”永恆之母笑得溫柔。
“辰姐姐……倘若我記得不錯，自從雷按您的意思‘失蹤’了以後，就再也沒有踏進永眠獄一步了吧。”少女伸出如玉柔荑，虛空中便飄下一片粉白的花瓣，被她接住，輕輕送入口中，“至於泠和鶻那兩位兄長，對您就更是深惡痛絕了。”
“辰啊……那孩子，一旦認準了什麼就絕不會改變。我想，大概往後她也不會再有踏入永眠獄的那一天了。”永恆之母拿著那枚材質上乘做工精巧的棋子把玩著，雪樣潔白的眼眸裡一片春水似的暖意。
“如今姬御風死了，我能來永眠獄陪伴您的日子，只怕也不多了。”少女輕聲道，“我只是想問您一句，親手把每一個靠近的人推開，孤家寡人地坐在天地間至高無上的這個位置上——母親，您可後悔嗎？”
“怎麼你也要問這樣的傻問題。”永恆之母溫柔地笑了，伸手輕輕撫過她的長髮，“誰的路不是自己走出來的，既然當初有本事做決定，就不要妄想著日後還能反悔。”
就好比姬御風，當初是他自己選擇了答應姬家人成為安插在祂身邊的棋子，也是他自己選擇了背棄姬家人轉而將自己的一切都系在了一個他用整個身心深深愛著的神祗身上，亦是他自己選擇了拿性命去賭這個深情而又無情的神祗的心。最後被永恆之母像丟垃圾一樣丟進輪迴的時候，姬御風有沒有後悔？當然沒有，因為姬御風這個人已經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從這片天地間消失了，永恆之母連他現在在凡人道還是畜生道都不想關心。
少女靜默了很久，直到那一點在清風裡苟延殘喘的燭火終於燃盡了最後一滴淚才抬起頭，微微一笑：“是的，母親。”
深淵誅神聖城，玄武大道。
“第幾家了？”在一片火星爆裂、建築倒塌、哭喊、哀求、咒罵的聲音裡，這一道低沉悅耳的男聲幽深如幽冥地獄裡伸出的蒼白而冰冷的鬼手，令人不寒而慄。李蕭然一身華貴紫衣，衣袍上繡著層層疊疊的重瓣曼陀羅，就像他描著重紫胭脂的臉一樣，妖、美、詭、豔。
“回大人，第六家了。”站在李蕭然身後落後他半步的魅一立刻回道，遮住上半張臉的金屬面具反射著冷冷的光。
李蕭然冷冷地嗯了一聲，幾乎染紅了半邊天的橘紅色火光襯著他鬼魅般的臉愈發陰森：“動作快一點，若是到了午時還沒能覆命，你們脖子上頂著的東西就都別想要了。”
“李大人真是好大的威風。”一道清脆的聲音忽的插了進來，在在字部眾人如臨大敵地刀劍出鞘聲中，李蕭然的馬車頂上多了一個人。誰也沒看清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那雙清純中摻雜三分嫵媚的明亮大眼睛已經笑盈盈地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