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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不是盜賊的盜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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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晴了兩天,又陰了下來,隨著陣陣微風,空中飄起了毛毛細雨,如濃霧一般在天地間飄灑,帶走了讓人無處躲藏的溼熱。

路邊的柳樹下,陳天明掏出一錠銀子塞給老僕,口中道:“平伯,這一路上真是多虧了你,送我平安到了這裡,小小心意,您老收下。”

平伯接過銀兩,笑嘻嘻地塞到懷裡:“三郎客氣,老夫貪財了。你與我好歹也是同鄉人,路上辛苦點不算什麼,我本就是個走南闖北的辛苦命。還好這裡官人心善,收留了你,憑你滿肚才學,將來必定有出頭的日子。等你真有金榜高中的那一天,風風光光回鄉裡,也代我到祖墳前望上一望,燒化些紙錢。”

陳天明急忙滿口答應。他們這些離鄉幾百年的人,能祖墳拜上一拜是很隆重的事,也是謝平伯這一路上的照料。

平伯挑起擔子,與陳天明作別,口中說道:“這一路上卻是我賺你便宜,回去的時候到寧明鎮那裡販些貨物,也是一筆進項。”

湯州離大宋隔州過府,那裡數千中原人後裔,隨便是什麼,只要是來自大宋的都會有人哄搶,送陳天明歸宋這一趟,平伯倒是能賺不少。

正在兩人依依惜別的時候,街角轉出韋大郎和丁小牛來,兩人手裡一人牽一根繩子,分別拴著一老一少。老的頭髮花白,背已微駝,少的卻只有四五歲,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看著周圍的人有些畏縮,又有些好奇。

看見路邊站著的陳天明和平伯,韋大郎眼睛一亮:“你們兩個腳好快,竟然早來了憑祥!相見便是有緣,等一會我領了賞錢,還你們一頓酒肉!”

陳天明見這兩個不似善人,行個禮道:“哥哥有心了,我們兩個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擾兩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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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是你們沒福,可不是我小氣不請你們!”

韋大郎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深深嘆了口氣。

平伯看他們牽著兩個人。好奇地問道:“這兩位是什麼?怎麼被你們拴著?”

韋大郎眼睛一挑:“這兩個是天上落到我們兩個頭上的富貴,都是交趾來的盜賊,巡檢司那裡懸賞五貫足錢一個!”

平伯吃了一驚,指著一老一少:“他們兩個,盜賊?”

丁小牛得意地舉了舉手中的布袋:“拿賊拿贓。我們可不是胡說,還有贓物在這裡,怎麼賴得了?不說這個,他們還砍了我們大宋的柴,可惜沒背在身上!”

平伯見老者神色木然,小的則縮了縮身子,一副害怕的樣子,嘆了口氣。這裡對平伯來說是異國他鄉,也不好說什麼,與陳天明道別。順著路走了。

丁小牛看著平伯的背影,啐了一口:“這老狗也是交趾人,怪不得與盜賊一副同病相憐的樣子,再敢亂說,一起拿了!”

陳天明見這兩人粗陋不堪,搖了搖頭,轉身回自己的住處去。

丁小牛得意洋洋,隨在韋大郎的身後,一路搖搖擺擺走向巡檢司衙門。

桑懌的左江道巡檢衙門本來也是在太平縣,這裡本是憑祥峒巡檢的辦公場所。現在被他佔住,平常日子在裡面坐衙。

這一天處理完了日常事務,正要回去,就聽見外面咚咚咚地鼓響。急忙叫了個隨身軍士出門去看。

不一會軍士回來,報道:“巡檢,是兩個土人,說是捉了交趾的盜賊,到巡檢司來領賞錢!”

桑懌聽了吃一驚,急忙道:“速帶他們進來!”

自佈告貼出去。這還是第一次真有人來領賞,桑懌不能不重視。對佈告土人反應不熱烈,一是五貫的賞錢實話說起來並不多,真要是盜賊,那可是要冒著生命危險去抓的。再一個這種事情大家早已經是見怪不怪,而且土人中間識字的人很少,靠著提舉司的人去宣講幾次,沒形成熱門話題大多數人還是不知道。

看著韋大郎和丁小牛兩人進來,一個趾高氣揚,一個得意洋洋,看樣子就知道都是鄉間的無賴。再看兩個拴住的所謂交趾盜賊,一個白髮蒼蒼,一個尚是稚齡童子,桑懌的眉頭不由自主地就皺了起來。

“來者何人?”

韋大郎忙上前躬身行禮:“見過巡檢官人,小的韋大郎,這邊是丁小牛,都是官人治下寧明鎮丁峒人氏,土生土長的良民。”

宋時人口中的良民與徐平前世的意義不同,那個時代是從戰亂年代沿用下來的稱呼,算是順民的美稱。這個時代的良民是指有人身自由,沒有僱傭給人家做奴做僕,為婢為妾,甚至青樓賣笑,有明確的法律意義。

桑懌看著韋大郎,沉聲問道:“剛才為什麼敲鼓?”

“小的前兩天聽了提舉司貼出去的佈告,說是抓了交趾盜賊有賞錢。我們兩個雖然身份微賤,卻每每想著為國為官人分憂,得了佈告上的訊息,便日夜在邊境村峒巡視,防交趾人侵擾。也是上天開眼,幾天前被我們發現了這一老一少兩個盜賊,偷偷摸摸潛進我大宋境內,砍伐我們大宋的樹木做薪柴。想提舉司官人再三申明山禁,說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朝廷裡聖上的財物,我大宋治下官民都不能隨便亂砍,況是他們兩個交趾人!這不是反了嗎?我們便把人抓了!”

桑懌聽著韋大郎舌綻蓮花,說的一套一套的,也不知找了人什麼學來,竟然是大義凜然,很有些捨身報國的意思。要不是那一老一少看著實在扎眼,桑懌都會被感動。兩國交界,邊民跨境打獵捕魚,砍柴割草,實是稀鬆平常的事情,按桑懌的意思,這種事情不好過問。不過他拿不準徐平的意思,一時沉吟不語。

想了一下,桑懌才道:“山林川澤,是天子私產,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看他們兩人也是迫於生計,不像盜賊的樣子,還有其他惡行嗎?”

“有的,有的!”丁小牛被韋大郎搶了風頭,在後面憋得難受。有了機會急忙擠了上來,舉著手中的小布袋,“官人,這兩人還偷我們大宋農人的糧食。這布袋裡面就是證據。我們拿賊拿贓,冤枉不了好人的!”

說完,解開布袋,把裡面的東西倒出來,原來是七八穗嫩玉米。這種作物適合山地種植。雖然徐平三令五申不許開山種地,這兩年還是傳播了開來。

桑懌看著地上的嫩玉米,眉頭皺得更緊了,沉聲問老者:“這些真是你從我大宋境內農田裡摘的?”

“官人,我家裡斷炊幾天了,摘幾穗填孩子的肚子!”

老人說著,轉頭看著咬著手指的小孩。

小孩歪著頭看著上面的桑懌,咬著手指頭,眼中有害怕,也有好奇。

桑懌輕咳了一聲。換了個柔和的語調,問小孩:“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馬蹄。”

“這些玉米是哪裡來的?”

“爺爺從樹林邊摘的,說是回去煮了給我填肚子。”

聽到這裡,桑懌嘆了口氣,這祖孫兩個看著再可憐,罪名卻是脫不掉了。認真說起來,山裡的土人還有些處於部落狀態,沒什麼私有財產的概念,也並不認為偷盜是什麼可恥的事情,意識裡跟打獵捕魚差不多。不過如今這裡歸到了官府治下。律法不認人情,犯了法就該懲罰,更何況牽扯到了兩國。

“來呀,去庫裡取十貫足錢給韋大郎和丁小牛兩人。”

案下吏人得了桑懌吩咐。應聲諾出了官廳。

韋大郎和丁小牛早支起了耳朵,聽到了錢字都是心花怒放,對視一眼,心裡像藏個小老鼠一樣撓得癢癢。憑祥峒這裡沒什麼花頭,兩人盡可以去寧明鎮花天酒地幾天,實在是平生沒有過的快活日子。

看著老人和孩子。桑懌沉聲道:“念你年老不易,也是為了孩子才做出如此錯事,我也不重罰你了,笞二十,算是薄懲吧!”

盜七貫以上才流配,幾穗玉米如果不是牽扯到交趾,老人孩子不是宋民,最多也就是訓戒幾句。就是所謂的笞二十,聽著嚇人,其實按折杖法也不過是屁股上挨七下,執刑兵士看老人面上留點情,勉強還能走著回去。

得了桑懌命令,上來兩個兵士挾住老人,幾個大步就拖到了官廳門口,按在了如階上,一個隨手扒掉老人褲子。

小馬蹄為知道要幹什麼,快步跟在後面。到了門口,見另一個兵士從架子上取了小板子下來,才明白過來,一下撲到爺爺身上,張開手臂仰著身子護著,一雙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桑懌。、

桑懌心裡嘆氣,官人斷案,最怕碰上老人孩子和婦人,說是鐵面無私,看的人卻不一定什麼觀感。人是感情動物,大板子打在老人孩子身上,都會覺得可憐。

“那老者,你今年多大年歲?”

老人趴在地上道:“稟官人,小老兒今年五十八歲了。”

桑懌只覺得苦,心說你滿頭白發,怎麼才五十多歲?若是年滿六十,算是老人,杖刑不及老弱婦幼,這頓板子也免了。看著外面,那個小孩死死靠在老人身上,不許別人靠近,執刑的兵士也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吏人取來了銅錢,韋大郎和丁小牛歡天喜地接了,謝過桑懌。

韋大郎抱著銅錢,看外面局面僵持,對桑懌道:“官人,這賊骨頭你別看他年老,可是能竄到我們大宋來偷東西!若官人下不了手,小的抖膽,上去兩板子打斷他的腿!”

桑懌臉一板,喝道:“官廳裡面怎麼任你喧譁!怎麼處置,官人自有主意,要你來教嗎?”

韋大郎不敢再說,心中猶自憤憤不平。

桑懌對執刑兵士道:“看這老人身體瘦弱,好似身上有病的樣子,今天不宜受刑,暫且記下來,先收押吧,過些天再受刑。”

一邊說著,一邊搖著頭,心說這是徐平搞出來的麻煩事,還是交給他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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