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楠發誓, 這頭龍剛才絕對悄悄地嗚咽了一下。
她又笑了。
縮回身子, 點起根菸，空楠溫聲說：“我開玩笑的。打敗你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我覺得你美和對你本身沒有佔有慾, 這兩者並不衝突。”
彈了下菸灰, 空楠今夜第一次主動發問：“你是龍啊, 沒人誇過你漂亮嗎？”
“……”
龍回以沉默。
龍的情商是真的欠俸, 以至於隨便一猜就知道它在想什麼。而對於這種預設, 即使是一個小時之前, 空楠都會毫不留情地回擊以嘲諷。
可人心是如此的多變。
太陽穴股跳的那股狂熱快慰被夜晚壓住, 空楠閉上了嘴，選擇了回沉默以沉默。
天還沒有一點要亮的跡象, 空楠倚著背後的牆看著窗外，在視野裡迷惑性的林海中漸漸泛起睏倦。
無害的龍很暖和，在它旁邊呆著的感覺像以前貧窮時的冬天, 她當時給北方的國企鍊鋼廠做流水線工人, 家裡沒有暖氣，等工線停後, 她就和小組裡的幾個工友湊在一塊, 在鍊鋼爐的餘溫邊縮著, 烤饅頭片和蛋糕，聽英文原聲的中世紀騎士小說。
那幾個蛋糕，幾本有聲書，就是當時的她對生活細微的反抗, 是她貧弱的英雄主義。
她一直都是自己的堂吉訶德。
靠近龍的確很暖和啊，速死和緩刑，哈……在它旁邊睡著，也沒什麼不好吧。空楠在迷迷糊糊之間想著這些，慢慢垂下頭去。
“……”
指間的煙安靜燃燒，從長燒到中，再燒到短。
龍一直盯著空楠看，直到她鬆懈下來，垂著頭發出長長的吐息。
她睡著了。
在它旁邊睡著了。
她是不是蠢。
龍盯著空楠。
當然了，身為一條沒怎麼和人類打過交道的輕微社恐龍，克洛夫特洛德不可能理解空楠這種【一切去球吧】的心情，它只是覺得這個巫師非常沒有戒心，過於信任它。
她是覺得和它聊過一會天，它就不會把她烤成薄脆片嗎？
……好吧的確不會了。
crak。
克洛夫特洛德在心中發出一聲龍族罵娘的聲音，聽上去像有人在你打噴嚏時摁著你的腦殼把你摔在地上。
狡猾的巫師，她知道它在想什麼。
龍噴了個憤怒的響鼻，空楠在淺夢裡動了動。她手上快燒到最後的煙被風一吹，明亮了一瞬。
龍的瞳孔收縮了一下，觀察起那個細小的同族。
那個火看起來要死掉了。
……
噢噢噢，看，它掙扎了一下，又亮了一點。
……
哦不，它真的要死了。
龍有點難過。
把頭往前湊，又觀察了一小會，克洛夫特洛德做了個決定。
微張開口，它伸出分叉的舌頭，用右邊的舌尖頂開空楠的手指，把那個接近燒卻的菸蒂吞進了嘴裡。
煙的火在龍的舌頭上躺著，沾上它的口水，它沒有熄滅，卻燒得更旺，菸草迅速悶燒，最後隨著贈品般的歡愉感，在龍口中炸開一聲細微的爆響。
在龍感覺，這就好像人吃下一顆跳跳糖。
它嚥下那個菸蒂，快樂地大聲呼嚕起來，無力地翻了個個兒，身上忽然起了點變化。
與此同時，空楠醒了。
其實被舔時她就有點醒了，她清醒得很快，對現狀理解得也很快。
但當看著眼前的龍縮得更小，甚至痛苦地喘息著，現出人的輪廓時，空楠還是有點……
沒法適應。
短暫地歡愉過後是撕裂的疼，龍呼嚕著翻滾著，翅縮回去，卻又重新顯現出來，牙縮短又變長，幻化般顯出的人臉是個青少年人的樣貌，他有極長的黑髮，和魅惑般的面孔。
可惜這一切都太短暫了。
像壞掉的短影片，演化先是正播放，然後是快速的回播，龍除了縮小到和空楠一樣高，其他類人的變化都幻影般消失了。
“……”
空楠目瞪口呆地看著龍，而龍躲著她的眼睛。
片刻，空楠有點結巴地說：“……你……你是男的啊。”
龍：“……”
它連呼吸裡都在訴說憤怒，空楠完全沒了脾氣，麻溜地道歉：“不好意思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女……母龍。”因為那個奇怪的品味。
克洛夫特洛德怒瞪著她。
空楠從包裡摸出煙盒，又點燃一根，捏著濾嘴遞到他面前。
“吶。”
龍：“……給我這幹啥。”
空楠說：“我想你沒變完是不是‘藥量’不夠，就再給你一根兒。不要緊這玩意兒我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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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一會，龍伸出舌頭把那根菸捲進口中。舌頭的觸感一閃而逝，像被溫和的火摸過指尖，刺刺撓撓，但不傷人。
龍很快像吃了木天蓼的貓一樣打著滾兒，如果不是他還沒恢復力氣，空楠覺著他能撞碎整個廊道。打完滾當然就是變化，可惜這一次還是沒有成功。
失敗點仍舊在中途。
可當空楠再要點一整包煙給他的時候，龍退縮了。
他還大哭起來。
誰聽過龍的哭聲嗎？反正空楠是沒聽過。
要是不看人，她絕對會誤會這是一條狗子在嗚嗚咽咽，還是那種不太威武的狗子，像……算了，這個故事比喻已經夠多了，不要比喻。
總而言之，龍在大哭，吚吚嗚嗚的哭聲在長廊裡迴盪。
這場哭泣的大雨落在心中，沖掉了空楠對龍的負面情感，她完全忘記了晶石化的後頸。
愣了半晌，她張張嘴：“你——”
“是啊是啊我是個蠢貨！不用你告訴我！”龍哭著打斷她，眼淚順著細鱗流到地下，地磚迅速長起青苔，開出豔紅的花。
“我是同族裡最蠢的！我變不成人！用什麼觸媒都不行！吃什麼晶石都不行！我還不好看！沒人誇我好看！不用你告訴我！”
“……”
空楠抿著嘴，忽然輕笑了一聲。
抬起手，她遲疑一瞬，拍了拍龍的鼻樑。手掌下的觸感如同鱷魚皮包，可皮包是冰冷的，這張皮卻溫和又柔軟。
像被嚇到一樣，龍打了個嗝，猛地停止了哭泣。
“你真的很好看，我保證。”空楠又拍了拍他，聲音平和地添了句很中二的話：“哥們兒，這可不是安慰你，這是來自敵人的讚賞，把它當成勳章佩在身上吧。”
“……”
龍的目光又有點呆滯了。
沉默中，他盯著空楠眯起了雙眸。
外邊的天空已經泛白，長廊遠處有動靜，空楠拿開手回過頭，發現是靜靜被吵醒了，她正打著哈欠收拾東西。接住她的目光，空楠對她微笑著拇指了一下。
與此同時，龍平靜下來，可還是有些低落。
他抬起眼皮看了眼收東西的靜靜，頭趴在地上，哀傷地說：“你覺得我好看，是因為你沒見過我其的兄弟姐妹。我有個表兄叫瑪利多諾多爾，他美麗得像月光一樣。”頓了一下，他補充道：“即使人形也一樣。”
空楠環著手笑說：“我是沒見過那個瑪什麼……瑪多多，但這不妨礙我覺得你好看。不過不變成人又能怎麼樣？人的美和龍的美並不衝突啊。”
“誰覺得你們好看了，不是覺得你們好看才變。”龍吹出一口輕蔑的小火苗，“變不成人形會被嘲笑的。”
“哦。”空楠說，“所以你才躲起來？”
說話的同時，靜靜走了過來。
龍說：“……我沒有躲起來。”
空楠笑著撓了撓耳朵，“……行，隨你。”
靜靜在她身邊坐下，遞了袋腸和麵包給空楠，她有點不可思議地說：“你在跟它聊天？”
空楠點頭，同時用牙撕開包裝袋。吃了口麵包，她把剛才的事簡略描述了一下。
靜靜彎著眼睛聽完，快樂地對龍說：“你看，咱們還是有可能友好交流的嘛。”她補充道：“我也覺得你很漂亮哦。”
龍沉默著沒有反駁。
撕下半塊沒咬的麵包，靜靜把它掰開，禮貌性地遞到龍面前。
“我吃過了，沒有毒哦。”她晃晃另一半。
龍看了她一會，伸出舌尖舔掉了那半塊麵包。只嚼了一下他就咽了下去，接著把視線轉到空楠那裡，靜靜也看她。
“……幹嘛。”空楠咀嚼的速度慢了一點，眨眨眼說：“這我的早餐，不能分你。”
龍眼睛上邊的皮鼓起來，簡直像在皺眉頭。
四隻眼睛盯著她，空楠越嚼越慢，最後吸了口氣，掰下一半烤腸丟給龍。不知道是味道好還是佔了便宜，龍吃下後快樂地眯了下眼睛。
側身靠向空楠，靜靜悄聲問：“你有沒有趁機問他詛咒的事。”
空楠心裡頓了一下，隱瞞了真實的心情，只說：“哦喲，沒顧得上。”
靜靜打了她一下。
兩人席地吃著早飯，龍側躺在一邊看。改變形態似乎耗盡了他的力量，他現在連翻身都沒辦法了。
晨光從碎玻璃照進來，穿越來這個世界之前空楠給兩人做的美甲折射光芒，水鑽在稀薄的陽光中發亮。
同時發亮的還有龍的眼睛，和空楠的大腦。
她第一個注意到龍的視線，笑了一下，她把手伸到他鼻子底下。
“好看？我知道你也愛漂亮。”
“……”
龍的喉嚨裡發出幾聲哼唧聲，就是那種非常想承認但又不願意承認最後憋出來的聲音。
“不知道你從哪騙到的寶石。”他咕噥著說。
好吧，最起碼她們不再是小偷了。
空楠隨口胡謅：“我和妖精換的。”
靜靜看了她一眼，放她去了。
空楠想了一下，忽然笑著補充道：“我還有很多。”
她湊近靜靜耳語了幾句，靜靜輕聲說：“空楠，這是龍，耍心眼可能會出事的。”
空楠說：“試一試嘛，要有博/彩精神。”
靜靜皺眉說：“空楠，你有點奇怪。”
話說是這樣說，她猶豫片刻，還是叼著麵包，在小挎包裡翻出了空楠的工具包。
靜靜翻包的時候，龍問空楠：“你用什麼換的？”
空楠一本正經地說：“用屁。”
龍大驚：“屁？！”
空楠持續那個一本正經的態度：“對，十個寶石換我一罐屁。”
龍震驚地喃喃說：“我都不知道妖精還收屁……”
空楠說：“對啊，他們拿我的屁加工成屁彈，然後賣給地精。”
龍更震驚：“妖精做生意了？！等等，妖精和地精有來往了？”
空楠說：“是啊，低價收屁，高價賣出，和誰都做生意，妖精中的猶太人，這叫經濟你懂吧？”
龍瞪著眼，用重新整理三觀的語調低喃：“我是不是在家呆太久了……”
靜靜忍不住也笑了，這個她倒是不反對。
“對嘛。”她附和道：“多出去看看啊。”
把空楠的工具包遞給她，靜靜看著她耍戲法一樣，抬手抻出一長串貼著各色水鑽的塑料板和鋯石袋子。
龍的目光簡直驚恐了。
“你用屁換到了這麼多月光寶石？！”他盯著一排排銀色的大水鑽。“雖然個頭不大……”
“我們人類也不需要很大的就能滿足了。”
……嗯，等等，這句話有點歧義。
空楠死魚眼了一下，接著在龍饞涎欲滴的目光裡把模板收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揣進包裡。
拍拍手，她背起包，對靜靜說：“吃好了，走吧？”
靜靜點點頭，把礦泉水瓶扭好，看了眼手錶。時間才走過三分多鍾，還有得呆呢。
兩人收拾了東西往外去，靜靜還記得打個招呼，空楠根本頭也不回。
在快要走過廊道過彎的時候，兩人身後響起一聲微弱的：“別走。”
當然了，沒人停下腳步。
“我幫你解開火焰祝福……你們別走……”
“……”
腳步停下了。
空楠的臉上浮現出一個真正的邪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