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臨床上待過一段時間後，就算是遇到了新人，只要對方能夠答得出來自己問的一些問題，就會下意識地將其當成是和自己一樣的人對待。
有些問題，也會脫口而出地問出來。
這也是許多教授在帶教的時候喜歡問問題的原因，其實最本來的目的，可能只是因為教授希望你知道這一些他問的問題而已，並沒有太多的意思。
山原齊木的問題，雖然有些難，但角度並不刁鑽。
其實可以分成泛答和精答兩種。
陸成並沒有急著回答，而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問道：“山原君，可以請問一下，威利的腫瘤，並沒有發生遠處轉移吧？比如肺部這些？”
陸成沒有太過深入地接觸到病人，所以只能問山原。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因為，腫瘤的治療，是必須根據它的分期來的。
惡性骨腫瘤的分期，則是要大多根據Enneking分期來確定其手術方式。
分期的標準，有三種。
低度惡性及高度惡性。
解剖間室內和解剖間室外。
有轉移和沒有轉移。
如果是良性且在解剖間室內，則是屬於預後最好的IA期，預後最好。
良性腫瘤，但是突破到了解剖間室外，則是屬於IB期，預後相對較差。
但是，像尤因肉瘤及骨肉瘤這樣的骨腫瘤，都是屬於高度惡性的腫瘤，那麼，它們就不可能是I期。
而是要根據其解剖位置，分成IIA和IIB。
不論是IIA還是IIB，在治療的原則上，其實都差不多，如果對化療藥物敏感，則可以進行保肢手術，如果對化療不敏感，還累及了重要的血管和神經的話，那麼，選擇截肢術，自然是最為適合的。
當然，不管是低度惡性還是高度惡性腫瘤，一旦發生了轉移，那麼都屬於III期，這個時候，姑息的單純化療，對他們來講，可能才是最合適的。
因為這個時期的腫瘤，無論手術與否，無論是否保肢手術，他們體內的腫瘤細胞依舊存在，不可能全部清除。
那麼，這個時候，手術對他們來講，無疑就是多餘的，還不如儲存他們的四肢完整性。
這也是陸成要問清楚山原君，威利有沒有出現遠處轉移的原因。
山原齊木隊威利的病例是十分熟悉的，很確定地道：“我們對病人做了全身的petct，暫時是沒有發現有遠處轉移的。”
petct，是基於全身代謝的一個系統性掃描，可以清晰地看到全身上下每一處位置是否具有高代謝狀態，一般的異常高代謝，都是屬於腫瘤的代謝，我們人體自身的代謝，即便是在生長期，也達不到腫瘤代謝的高度。
屬於對腫瘤是否出現轉移排查的一個常用的選擇方式。
價格不便宜，但是對威利來講，價格肯定不是什麼問題了，自然有保險公司來擔負。
陸成聽了，心裡就有了數了。
有無遠處轉移區分了，位置自己透過閱片就能夠看得出來，良惡性這是個病理常識。
於是回道：“那威利當前的腫瘤分期屬於IIB期尤因肉瘤，我猜想，你們活著張興教授已經對他採用的術前的新輔助化療，以異環磷醯胺（15g/m2）+多柔比星（90mg/m2）的方案是最合適的。”
“當然，可能現在新出來的吡柔比星，比多柔比星更加合適一點。從威利化療前後的腫瘤的大小來看，證明威利的尤因肉瘤對化療還是頗為敏感的。”
“既然是對化療敏感，那麼就為他的保肢手術，提供了可能。”
“如果對化療藥物不敏感的話，那麼截肢術，是他的首選。”
“現在我們再來看威利身上尤因肉瘤的位置，股骨中段，股骨遠端骨幹，脛骨近端骨幹，脛骨骨幹中段，脛骨下端內踝的位置。”
“這是一個多發的腫瘤，我曾經看到過一份病例報道，不過那個病例的病理型別是骨肉瘤，不是尤因肉瘤，但他也是對化療敏感的，所以他的主刀醫生為其進行了股骨、脛骨全下肢骨的取出+離體腫瘤滅活+自體骨移植+植骨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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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病人的術後恢復較好，我覺得，威利也是可以採用這種術式的，他的腫瘤雖然很多發，但是在化療後，都相對比較侷限在長骨周圍，並未入侵到軟組織，所以術後無瘤生存的機率非常大。”
“我們再來看血管造影，可以看到。”
“威利他腫瘤所在的位置，都並非主要骨營養血管進出之處，如此一來，就不會涉及到大營養血管的切除，這位術後的預防骨壞死提供了解剖基礎。”
“當然，可能術中還有部分骨需要做帶蒂骨瓣的移植。這也是不太困難的，畢竟威利的整個骨都要取出來，在取出之前，做一個移植骨瓣是並不難的。”
說到這裡，陸成稍微地頓了頓，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山原齊木，又是繼續說起了自己的想法：
“山原君，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還有很幸運的一件事情，就是威利他的腫瘤，都沒有集中在靠關節處。而你應該知道，我們下肢肌肉的起止點和附著處，幾乎都是在關節上下的位置，在骨幹間，其實並沒有太多的肌肉起止。”
“如果我是主刀醫師的話，我可能會從股骨頸下，股骨內外髁上直接擷取骨段取出，然後再自脛骨平臺下方4cm位置擷取脛骨取出。”
“如此一來，我們可以保留膝關節和髖關節本來的結構，又可以達到滅活瘤體的目的。”
“踝關節處雖然我們會損傷及，但是我們要知道，踝關節處，其實肌肉的止點是相對不多的，而且，我們要遊離踝關節，需要切除的肌腱和韌帶，也並非很多。”
“在滅活骨之後，我們只需要在股骨處放置兩塊鋼板，然後佩戴踝關節支具，放置脛骨外固定支架。”
“這樣的術式，會比完全骨取出造成的創傷更小，而且還能更多地保證關節的活動度。”
“就是踝關節處的多發韌帶損傷，可能會引起術後的踝關節僵硬，但這種風險，第一個手術方式也肯定是會遇到的。”
山原齊木臉色不變，但其實內心很慌，陸成說的第二種手術方案，他不至於聽不懂，但聽得是似懂非懂，看似在偶爾點頭，但是其實他心裡的迷茫，早已經出賣了他。
讓他覺得很慌張。
這種感覺，竟然和他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一模一樣。
“嗯嗯嗯嗯！”山原齊木在陸成說完話之後，不斷地點頭，都幾乎失去了自我的思考能力。
就在這時，張興教授和布朗醫生忽然是走了近，然後張興教授主動地接過了話去問道：“陸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按照你這樣的方法去做的話，那麼，在你擷取了兩塊骨段之後，在切除了腫瘤之後，還會形成骨段。”
“這會讓術後的骨段變成遊離性骨段而產生骨不連的。”
“張教授，布朗醫師。”山原齊木見二人進來，趕緊打招呼。
陸成微微皺眉。
腫瘤的切除，一定要乾淨，特別是惡性腫瘤，在術中，這樣多發的腫瘤，的確可能切除掉一些骨段，這樣一來，如果再加上他提議地截骨位置，的確就是有更多地遊離骨段了。
陸成想了想回答說：“張興教授，我覺得這樣的遊離骨段，是我們能夠駕馭得了的。因為我們可以完全地掌握到截骨的平面的平整，這是我們認為的。”
“只要有牢固的固定，那麼發生骨不連的機會也並不大。而且，我們截骨產生的骨端都是新鮮骨。血運較為豐富，不像是骨折後十幾天乃至數月的那種骨折端。”
“而且，即便是發生了骨不連，也不過是多了一次手術而已，比起直接截肢，或是讓患者直接喪失掉膝關節和踝關節的功能，我覺得是有價值試一試的。”
“只要在固定的過程中，不發生應力的遮擋，不讓中段骨發生骨吸收，也是合適的。”
“這樣損傷的結構最少，而且甚至我們可能都並不需要保留太多的營養血管。”
“比起直接截肢來講，也能夠讓患者術後的功能最大化。”
陸成的話，再次地讓山原齊木心裡慌亂，額頭上冒著微微地細汗起來，因為他發現，他越來越難跟上陸成說話的節奏，這不是他能力不行，而是他還沒有那麼瞭解得深入，所以才只能夠get到其中一部分的點。
這時，他看著陸成，好像是看著一個怪胎一樣，
心裡想的是，親愛的陸啊，你到底是魔鬼啊還是天神下凡？
怎麼看起來比我年輕，比我知道得還要多？
布朗醫生則是聽得微微皺起了眉頭，莫說是山原齊木了，就連他，都要很認真地才能夠跟得上。
陸成說的是術式，但是其中要涉及到切開的肌肉，切除的組織，保留的組織和血管，都是一大堆！
可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能夠帶過的。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眉頭才稍稍舒展了開。
不過這個時候，張興教授明顯已經發出了新的疑問：“那你覺得，如果術後出現了關節僵硬和骨不連的話，那又該……”
……
十幾分鍾後。
布朗醫生和張興教授兩人都才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山原齊木，正在糾結地看著他們，似乎有些話要講。
布朗醫師是帶山原齊木的，看到山原齊木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說什麼，於是首先道：“山原醫生，你先去忙你的吧，我還要和張興教授與陸醫生一起探討一下那個威利的手術方式，還有妮可和威克斯的。”
“奧，好的，布朗醫師。”
其實，山原齊木很想說，布朗醫師，我也想留下來，和你們一起討論手術方式。
但是這話山原齊木不敢講啊，萬一張興教授真的問了他一些問題，那他就更加壓力大了。他哪裡說得出來多少？
可是，他心裡又糾結，可是我不參加討論，也不旁聽，我該怎麼進步了？
留下來好像又聽不懂。
天啦，我是不是之前做了一件特別愚蠢的問題，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本來還可以多一個助手的，結果好端端地卻被自己強行弄成了自己的上級。
山原齊木很難受。
退出張興辦公室的時候，依舊難受。
直到走了幾步，他才緩緩道：“我從開始學醫到現在，才五年，他從本科就開始學，然後再到研究生，已經過了八年了，他的學習時間比我長。”
“所以比我懂得多一些，這很正常嘛。”
這麼一想，山原齊木沉重的心情才略微舒緩了不少。
才終於正視了自己，感覺到清醒了不少。
……
足足兩個小時。
布朗醫師、張興教授和陸成三人就布朗醫師管的四個病人的手術方式和治療的流程，都細緻地討論了一遍。
就只談治療，但是時間就已經有了這麼久。
其中，大部分的時間，自然是布朗醫師和張興教授兩個人在談。
而一些基本的東西，則是由陸成來搭起來框架，剩下的細節，還有重要的步驟，就是由布朗醫師和張興教授來補充。
不要小看搭框架，也不要太高看搭框架，其實框架就是一個病人大致的治療流程。
但是，更多的細節，特別是張興教授和布朗醫師兩個人幾乎把自己所學的知識儲備都用起來之後，補充的細節，更是讓陸成受益無窮。
比如就說那個威利。
他的有一個節段的腫瘤，其實就可以進行瘤段的刮除植骨就可以，其中自然涉及到了一些理論。
而且是一些偏僻的理論和認識，就是陸成所不知道的。
而之所以張興教授一開始不點撥出來，他就是為了讓陸成根據它現在的知識儲備，看陸成是否有單獨完成一臺手術設計的能力。
這個能力，比瞭解這些偏門的知識，更加的重要。
而陸成也沒有讓他失望，真的就回答了出來。
……
約莫兩個小時後。
討論完畢，布朗醫師毫不猶豫地誇讚道：“張興教授，陸簡直是個神蹟，他是我看到過的，最年輕最有天賦的醫生，沒有之一。”
布朗醫師說得真誠。
張興教授卻是道：“布朗醫師，你說這話，可有想過，當初的林，你也是這麼誇他的，你確定，你要把陸成，當場最年輕且最有天賦的醫師嗎？”
布朗醫師的神色略微一僵，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後緩緩道：“是的，張興教授，我暫時還不知道陸在研究上的天賦怎麼樣，但是他在外科上的天賦，簡直就是神蹟。”
“和林比，我覺得我就是不如他。但是和陸比，我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感覺自己就是個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