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英啟的“無恥”讓靈堂內所有人都呆住了。
要知道，這位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放浪形骸的白家青年了，而是白家家主，景國的鎮國尊者！
這樣的大人物，居然當著一群人的面說出“我就是狗”的毒誓。
這得怕到什麼程度？
很多人頓時想起六年前的事，仗打到一半白英啟卻請調回國，雖然是朝廷批准的，但這種行為一時成了全國的笑柄。
景毅王聽著又好氣又好笑，他瞭解白英啟的性子，於是退而求其次道：
“要不這樣，你和那個霍一一起去，你負責在城外監督他，不用進安西。”
“我軍雖然慘敗，但北庭軍也夠嗆，沙漠一帶仍然不能放棄，需要派軍駐守，靜待時機。”
“偶爾騷擾一下安西，以牽制北庭軍的動作。”
這樣的要求，已經非常低了，白英啟就相當於監軍，而不是主戰的大將，不需要深入險境。
白英啟苦著臉，只能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沒辦法，身為鎮國尊者，享景國氣運，就必須得為國家出力。
他在國內安心待了六年，也到了回饋的時候。
“事先說好，如果安西真有宋……真有高階鬼仙，我會立刻下令撤退。”白英啟強調道。
景毅王點頭，“那是自然，我們不能再跟唐國硬碰硬了。”
安排妥當，蒙肅也終於公開發喪了。
訊息傳出，一時間舉國哀慟，無數人惋惜這位大將的意外落幕。
有些人覺得蒙肅戰績不顯，比不上之前歷代名將，卻不知，二十多年前在安西，他是最早發現宋雲蹤跡的人，帶領麾下圍追堵截，差點就抓住了宋雲。
細數歷代將帥，跟宋雲、跟北庭軍打過多次交道，還能穩住局面不崩的，也就這一人而已。
哀悼聲裡，“放棄進攻安西”的論調也逐漸傳開。
一百年來，景國已有多名尊者、將帥折損在進攻安西的路上，戰死的士卒就更多了，數量累計或許接近百萬！
安西簡直就是景人的大兇之地！
景毅王不管這些流言，力排眾議，強硬地派白英啟帶兵進沙漠。
至於之前臨戰脫逃的霍一，因為是南海散修，景王沒法重罰，只能訓斥一番，令其再度出征，將功補過。
幾天後，白英啟帶著景國三萬生力軍匆匆東行，進入沙漠，一路上還收攏了蒙肅麾下的萬餘潰兵。
這麼一支部隊，不求攻佔安西，但面對北庭軍完全有一戰之力。
他們卻不知道，此時的安西，即將人去城空——
高寒青站在北門門口，許久沒有說話，腦海裡回憶著那一晚蒙肅墜馬的情況。
“隱約有一股熟悉的氣息，一閃而逝，究竟是什麼……”
身邊，一隊隊的馬車正拖著物資，緩緩出城而去。
經過這一戰，北庭軍大勝，高寒青覺得安西還能守。
但唐王李天陽一聽說高寒青打算冒死斷後，還差點被景軍圍殺，於是連下三道旨意，勒令北庭軍即刻返回唐國本土。
見將士們都歸心似箭，高寒青猶豫半晌，還是選擇了同意。
可臨走之前，心裡這點疑惑總是放不下。
“究竟是誰在幫我？”
他心中一動，從懷裡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這是宋雲送給他的《戮天九劍》前幾式。
仔細盯著一個個龍飛鳳舞的墨字，感受著字裡行間似有些躁動的劍意。
高寒青突然大喊一聲：“師父！你在哪裡！”
聲音在空曠的安西城中迴盪不休，周圍的將士們都嚇了一跳。
沒有人回應。
高寒青等了半晌，不禁有些失望。
當年天雷覆蓋安西，所有人都認為宋雲死定了。
他卻一直有一種預感，自己的師父沒那麼容易死！
找不到任何證據，但總是會出現一些無法解釋的異常。
六年前發生一次，前幾天又是一次。
“師父啊，你到底留了什麼後手？”
高寒青搖頭嘆息。
他之所以遲遲不願放棄安西，也是總覺得這座破舊的孤城裡還有秘密。
只可惜，秘密還沒有揭曉，北庭軍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高寒青將劍法冊子收入懷中，伸手按了按劍柄。
“我還會回來的。”
“安西的故事，還沒有結束……”
他一揮手，和最後一批北庭軍走出了城門，走進了茫茫沙漠。
安西，孤獨地隱藏在漫天風沙之中，與世隔絕，悄然無聲。
幾天之後，白英啟率軍抵達城下。
“人都走光了？”
見不用打仗，景國將士們都松了一口氣。
他們此行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殮屍，看著躺在沙漠裡一具具悽慘的景兵屍體，眾人無不心有慼慼。
安西，真的是景人的絕地！
霍一飛在空中，繞城兩圈，發現城裡已空無一人，回來笑道：
“北庭軍都撤了，此番不戰而勝，成功拿下安西，也算大功一件！”
說罷帶領人馬就要進城。
白英啟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唐國都放棄安西了，你還不敢進去？怎麼，怕宋雲的在天之靈咒死你？”霍一譏笑道。
白英啟澹澹瞥了他一眼，“之所以不進，就是要先弄清楚，那晚把你嚇得臨陣脫逃的人到底是誰！”
霍一臉色一僵。
論膽小怕死，他倆算是難分伯仲，誰也別嘲諷誰。
在城外等了半晌，見白英啟搗鼓了好幾道法術，什麼也沒有發現，霍一不耐煩道：
“算了，都沒人了你還怕個鳥，無聊，我們進去休息！”
一揮手，幾萬景兵列隊從洞開的城門魚貫而入。
沒有任何異常。
霍一笑著拍拍白英啟的肩膀：“你這是反應過度了！唐軍一撤，那隱藏的強者肯定也就走了。”
“再說了，我們倆尊者在，碰到任何敵人都有一戰之力，慌什麼。”
說罷跟著部隊大搖大擺就朝城門口走去。
白英啟依舊沒有搭理他，站在原地微微皺眉。
他站在安西城外，總有種惴惴不安的感覺，就好像六年前一樣。
可望著眼前的空城，裡面怎麼也不像是有危險。
“難道真是我反應過度了？”
白英啟揉了揉臉，邁開步子，準備進入安西。
大軍都進去了，他一個監軍留在外面，看著也不像個事。
不料，還沒走兩步，就聽到前面驚叫一聲！
“呃啊——”
聲音尖利悽慘，好像一隻正在被扒皮的野貓，聽得上萬將士毛骨悚然。
白英啟心勐地一跳，抬頭望向前方。
城門下，霍一剛想進去，突然捂著胸口大叫一聲，然後直挺挺地倒了！
一名武聖尊者當場暴斃，這場面比蒙肅墜馬更令人恐慌，幾萬景兵一時都嚇傻了，全部呆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城池內外一片寂靜，耳畔只有狂風永不停息的嚎叫。
白英啟感覺又回到了多年前，面對著安西城中的宋雲，恐懼如潮水將他全身淹沒，冰冷到窒息。
只是如今他已有了鬼仙修為，不再像當年那樣瑟瑟發抖，很快回過神來，高聲喊道：
“撤退！全軍撤退！”
幾萬景軍心神大亂，勉強保持著秩序，一隊隊倉皇逃出城外。
白英啟也不打算在沙漠待下去了，帶上霍一的屍體直接回國。
景國二度出手，結果連敵人的面都沒見到，就先折損一名武聖！
少一名尊者是大事，景國封鎖了訊息，沒有對外聲張。
白英啟帶著一群道法師研究半天，發現霍一的死因和蒙肅的幾乎相同。
都是被活活嚇死的！
至於出手的人到底是誰，始終沒有結論。
但大家一致認定，這是頂尖的鬼仙手段，要麼是滄海客，要麼是九火炎龍。
而宋雲當年以武道劍術稱雄，並沒有顯露出太強的道法天賦，誰都沒有想到他的身上。
研究半天，終於得出了結論：
唐國主動放棄了安西，但也不希望景國佔據安西，於是在城裡佈置了某種精神攻擊手段，弄死了蒙肅和霍一。
“這是唯一的可能了。”白英啟嘆道，“總不能是宋雲復生，還變成了九劫鬼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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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真相如何，景國是再也不敢去安西了。
沒有這座沙漠深處的中轉站，想派兵從沙漠一直打到唐國本土，路途遙遠難行，也不現實。
他們只能慢慢尋找其他的路線。
唐國的西北防線終於免於戰火，北庭軍得到了久違的休整機會。
時光長河之畔，宋雲緩緩起身。
“我不可能一直守在河邊，能幫的就這麼多了。”
“此番一戰，高寒青置之死地而後生，估計可以突破武聖中期了，活下來問題不大。”
“唐國的戰局也基本穩定。”
“就等最後的決戰了。”
宋雲緩緩邁步，沿著河畔朔流而上，離開“現在”，前往“過去”。
一幕幕場景在水面浮動，嘩嘩流向身後。
百年亂世，大夏盛世，五帝時代與天庭危機……
終於來到最前方，人族剛剛崛起，篳路藍縷的艱辛時代。
宋雲縱身一跳。
眼前萬千光影搖曳，如七彩的墨汁潑進水中，混雜糾纏，細膩的色調變幻不定。
最終，綠色與藍色佔據了主導。
天地重現，眼前不再是茫茫無際的沙漠，而是大片大片的綠洲，周圍才是少數碎塊化的沙土地。
藍寶石般的湖泊澄淨剔透，胡楊和白柳枝椏朝天，肆意地生長在陽光下，潮溼點的地方則長滿了野薔薇、鈴鐺刺，湖畔是一叢叢的蘆葦和拂子茅。
安西，在十萬年前居然遍地綠洲，是最富有生機的時候。
宋雲剛剛起身，便看到前方一座巨大的黑影升起，如小山一般遮蔽了日光與天色。
這是一頭黑色毛髮的巨猿，身高足有兩丈，粗壯的雙臂伸展開來近三丈長，恐怖的體魄帶來極具壓迫感的氣勢。
巨猿深凹的眼眶裡，一雙烏黑的眼睛圓睜，惡狠狠盯著宋雲，傳遞出意外和不滿的情緒，好像是看到一隻熘進自家老巢的跳蚤。
呼——呼——它寬闊的胸膛一陣起伏，開始大口吸氣，雙臂上大塊的肌肉也微微抖動起來。
宋雲面色平靜，金紋黑鋼劍悄然於手中浮現。
看到這人類手裡竟突然多了根“棍子”，巨猿頓時警惕了起來，胳膊一翻，比蒲扇還大的手掌轟然砸落，要將宋雲砸成肉泥！
劍光掠過，如電芒一閃，犀利的鋒芒迎了上去。
噗呲，利刃破開皮肉，深深陷了進去。
宋雲驚訝地發現，這一劍並沒有斬斷巨猿的手臂！
雖然沒動用《戮天九劍》的絕招，但他隨手一劍威力就已不俗，再配合天階極品的金紋黑鋼劍，鋼板都能輕鬆斬開。
但這巨猿的皮毛十分厚實，比很多天階寶甲還要堅韌，扛住了大部分的傷害。
巨猿痛呼一聲，胳膊上的筋肉抖動起來，極具彈力，竟然巧妙地夾住了劍鋒！
宋雲欲抽劍再戰，卻發現金紋黑鋼劍被緊緊夾住，已經動彈不得。
“有點意思，這畜生是有智慧的！”
巨猿怒吼一聲，另一只巴掌緊接著砸落。
換做其他人，這時候必須棄劍，不然留在原地就是等死。
哪怕宋雲已是武道人仙，比拼蠻力，跟這巨猿相比也差了許多，強健的身軀在巨猿黑影籠罩之下甚至顯得有些瘦弱。
但是，宋雲直接把金紋黑鋼劍攝進了【虛空儲物盒】裡。
一剎那間，巨掌拍落，狠狠砸在地上。
轟！
周圍大地狂顫，大片野草被連根震斷，與灰塵土塊一起飛散在空中。
巨猿抬手，地面出現了足有兩尺深的掌印。
沒打中！
宋雲身形如鬼魅，瞬間後移一丈距離，毫髮無損，只有身上白袍在劇烈的掌風裡微微飄動。
巨猿疑惑地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傷口。
“棍子”怎麼突然不見了？
它感覺自己好像被戲耍了，身子前弓瞪著宋雲，惱怒地低吼起來。
遠處，“嗷嗷”的聲音次第響起。
一隻只體型巨大的黑猿站起身來，邁開大步朝這邊聚攏，腳掌每次落地，都能震起地面幾尺高的灰塵和泥土。
轟，轟，轟……
一時間，安西綠洲好似地震了一般。
“我這是……進了黑猿的老巢？”
宋雲微微皺眉，思忖著是殺還是走。
現在情況不明，他也沒打算貿然出手。
就在這時，遠處響起一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有一隻黑猿邁步走來，肩上扛著兩個不斷掙扎的瘦弱少年。
那黑猿大嘴一張，直接咬掉一名少年的半截身子，然後嘎吱嘎吱嚼了起來。
血水從黑毛覆蓋的嘴唇間溢位。
宋雲臉色一沉，掌根勐地一推手中長劍。
金文黑鋼劍化作一道黑影，穿空而去，若彗星襲日，瞬間洞穿那黑猿的心臟！
《飛劍大乘篇》，日隕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