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來人，是一個乾瘦的老頭，臉上佈滿了皺紋，但精神很好。背著手站立著，鬍鬚一寸多長，修剪的很是整齊。
站在那裡，腰桿挺的筆直。絲毫不顯老態，若非從面容上，能夠看到無盡的滄桑感，都無法把他和一個老人聯絡到一起。
他身上穿著一件普通的運動服，腳上穿著的也是運動鞋，靜靜地看著我，與我對視著，臉上還帶著淡淡的微笑，仔細地打量著我，似乎要將我臉上所有的特點都記下來一般，看了一會兒，還輕聲嘆息了一聲：“年輕。真好哇……”
我此刻，實在感覺不到自己到底那點好了，渾身都是鮮血。一副隨時都要死掉的模樣，能好到哪裡去？
但看著他說出這句話，並非違心之言，我也瞅著他，想要將他的模樣。完全的記下來，因為我覺得，我已經無法活到這個年紀了。
我們兩個，就這樣相互對望著。蔣一水對著他施了一禮，輕輕搖了搖頭，退到了一旁。胖子和劉二都驚愕地盯著老頭瞅著，看看他又看看我，最後，胖子吞嚥了一口唾沫。說道：“亮子，他……是不是你爺爺？”
我理解胖子問出的問題，因為，眼前這個人，和我長得太過相似，顯然便是一個上了年紀的我，若說沒有血緣關係，怕是沒有人會相信的。
但是，我知道，他絕對不是我的什麼長輩，我爺爺也不會長成這般模樣，我盯著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開了口，緩聲問道：“你是從黃金城出來的？”問出這句話之後，我突然覺得，這是一句廢話，又轉而問道，“你是怎麼出來的？為什麼你會沒事，而四月……”
“這事說起來有些複雜，你該先睡一會兒，醒來之後，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的……”他輕聲說著，緩步朝著我走了過來。
我猛地站起了身，看著他，不知道該不該出手，蘇旺在電話裡的話，讓我們推斷出了有另外一個我存在，可是，眼下見著了他，卻與想象之中不同，事情也有些說不通了，如果另外一個我，已經老成了這般模樣，那小文怎麼可能認錯，蘇旺又怎麼可能認錯，這裡面又出了什麼問題。
我心頭滿是疑問。
這時，肩頭那個小人，又開始說話了：“聽話，你該休息了，真的，再不休息，你會有危險的，其實，你現在已經很危險的，真的，我不會騙你的……”
我扭過頭，看著肩頭坐著的小人，她臉上的擔憂之色，是那般的真摯，本來想將她從肩頭趕走的念頭，當看她的臉之後，卻又有些動搖了。
“這是我的雙生寵……”另一個我，張口說了一句，隨後輕輕一招手，肩頭的小人，便消散了，化作點點星光，最後，出現在了他的肩頭。
隨後，他便來到了我的身旁，伸手放在了我的肩頭，我想要說話，卻突然覺得疲憊無比，身上的蟲紋也不受控制的開始消失回縮，身體中原本感覺暴戾的力量，也開始消失，隨之而來的是骨頭被啃噬一般的痛楚，這種疼痛讓我幾乎無法忍受，只想快些死過去。抬眼朝著小狐狸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後，眼皮便沉重的厲害，最後看到一幕，是胖子舉起的槍，對準“他”的模樣，隨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睡著了，還是暈了過去，或者是死了，知覺逐漸地消失了……
我以為，至此之後，我再也不會醒過來了，卻沒想到，還有睜開眼的一天。當我睜開眼的時候，伸出在一個臥室中，視窗透入溫暖的陽光，照射在被子上，被子是雪白色的，一塵不染，我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內褲，頭髮也長了一些，似乎睡了很久，床頭的櫃子上，放著蟲盒，蟲盒的旁邊是萬仞，在蟲盒上方，是“北極寶鑑”和“鎮妖鑑”這些，當然，還有《術經》和《斷勢十三章》。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狐狸雕塑，栩栩如生，看起來，正是當初小狐狸愛不釋手的那雕塑，只是，它的形狀卻發現了些微的變化，從當初奔跑的模樣，變成了靜靜爬睡的樣子。
那麼堅硬的石塊，不可能會這麼容易改變形狀的，即便是普通的石雕，想要改變形狀，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何況是如此大幅度的變化，我不禁苦笑，看來，是我理解錯了，這只是一個相似的石雕罷了。
挪著身體坐了起來，朝著窗外看去，窗外，擺著幾盆花，開的十分鮮豔，看著外面的小院子，我知道，我是在一處平房之中，只是，這裡是哪裡，卻是沒有頭緒。
看著床頭放著一瓶礦泉水，突然感覺到有點渴，我伸出手，想要拿過來，但是，手剛剛碰觸到礦泉水瓶，我突然覺得有些異樣，仔細地盯著自己的手看了看，的確和以前不一樣了，看起來異常白皙，甚至連毛孔都看不到，比起嬰兒的皮膚，也不逞多讓。這讓我十分的詫異，正想挪到眼前，再仔細看看，突然，手好像化作了液體一般，落到了床上，恍然一灘倒在油布上的水一般。
我心頭猛地一驚，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屋門突然被人開啟，胖子急沖沖地從外面跑了進來，一臉的驚慌，隨後又浮現出了欣喜：“亮子，你沒事了？”
“胖子，我的手，你看我的手……”我想指給他看床上那灘怪異的液體，但是，伸手一指，卻發現自己的手，又變回來了，剛才的那一幕，便如同是做夢一般。
我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胖子盯著我的手看了看，說道：“比以前好看多了，亮子，你這到底是怎麼變了，看起來都像女人了。”盡夾縱才。
我抬起頭，望著胖子的臉，不知該如何開口。
胖子臉上卻帶著幾分輕鬆之色：“他們說，你就這幾天會醒過來，醒過來，就沒事了，我一直在等著，剛才出去上了個廁所，就聽到你的聲音了，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我茫然地搖了搖頭，眼前的胖子，看起來是如此的真實，甚至連臉上的那發黑的汗毛，都未曾變過，除了多了一些胡茬子，模樣有幾分憔悴意外，和我記憶中的胖子，沒有任何區別。
我的心頭，卻有些生疑，不知道眼前的胖子，是不是真實的他，以前，在陰風穴中，也出現過這種情況，當時和小文在一起時的感覺，根本就無法讓人覺得是假的，可是，卻的確不是現實。
身體出現了如此詭異的變化，這讓我不由得便懷疑，這一次，是不是那次一樣，根本就不是現實世界。
“亮子？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了？蔣一水在外面，我叫他進來。”胖子的臉上多出了一絲焦急，我盯著他瞅了瞅，隨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搖頭過後，卻又覺得，把蔣一水叫進來也好，多些人，更容易，讓我判斷眼前的狀況，便又點了點頭。
胖子臉上露出了一絲不解之色，試探地問道：“把他叫來？”
我又點了點頭，他這才說道：“那你等一會兒，我現在就去叫。”說罷，就走了出去。
胖子離開之後，我撩起了被子，朝著自己的身上看去，身上的皮膚，都變得比以前細膩了幾分，腿上那原本就不算旺盛的腿毛，現在更是一根都不見了，我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身上的毛髮都沒有了，眼前，額前落下的留海，讓我知道，頭髮應該還是在的，而且，比以前要長些，我忍不住便想撩起內褲看看。
這時，屋門卻被人推開了，蔣一水和胖子走了進來，在他們的身後，還跟著劉二和劉暢。我急忙把被子蓋嚴實了，臉上露出了幾分尷尬之色。
劉二的表情，一副欠揍的模樣，好似發現了什麼特殊的場景一般，帶著一種別樣的微笑，給了我一個“我懂得”的眼神，讓我差點就忍不住想要下去揍他一頓。
劉暢卻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什麼，只是說道：“哥，你醒了？”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胖子的臉上露出了些許一揮，我也不打算解釋，這時，蔣一水走了過來，來到床邊後，坐了下來，回頭對胖子他們三人說道：“你們先去外面等會兒，我想羅亮有很多疑問要問，我和他談一談。”
胖子和劉二對著我打了聲招呼，便推著劉暢一起走出了屋外，順便將屋門也關緊了。看著他們三人離開，蔣一水這才轉過頭，又望向了我，他的身上依舊穿著和以前大致相差不遠的衣服，頭上的鴨舌帽，也習慣性地戴著。
將帽子摘掉後，順手將長長的頭髮攏到了腦後，露出了一個讓中年婦女為之著迷的笑容，道：“怎麼樣，是不是很不習慣？這種疼痛，學會忍受就好了，最開始的，我一直以為，自己哪天說不準，便因為受不了這種疼，就自殺了，現在卻活的好好的，疼反而成了一種證明這只手和這條腿還是自己的方式了。你的變化，比我徹底，不單是四肢，連身體的一部分也出現了變化，估計疼痛也要比我要難忍的多。”
“疼？”聽蔣一水扯了一大堆，我卻不理解，他在說什麼，我並沒有感覺到身體有什麼疼痛感，抬起了手，仔細地看看自己的手，輕輕地搖了搖頭，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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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如此表情，蔣一水的臉上出現了詫異之色：“你不覺得疼嗎？”
我搖了搖頭。
蔣一水倒吸了一口涼氣，瞪著眼睛盯著我看了一會兒，這才苦笑，道：“看來，你的運氣比較好一些，這樣也好，畢竟這種疼，要習慣，並不容易。”
聽著他的話，我想起了之前，他在青山那“夜”隕落的地方所說的話，難道說，我的身體已經變成了蟲？或者說，被蟲佔據了？這樣的話，剛才雙手的變化，也就說得通了。
看著我有些吃驚，蔣一水解釋，道：“其實，你的身體一直都在變化著，胖子他們都是見到過的，早已經過了慌亂期了。之前，你和他說你手的變化，他其實是看到了的，只是，他不知道怎麼和你解釋，所以，才告訴了我。你想知道什麼，現在就問吧，我能說的，不能說的，都會說給你聽。其實，一直以來，門主都不想讓你發生這種變化，可惜，還是讓陳魎壞了事……”
“他在哪裡？”我問道。
“他？”蔣一水頓了一下，道，“你指的他，我想應該是門主吧？”
我點點頭。
“他出去辦事了，估計這兩天會回來，你有什麼問題，問我也是一樣的，我雖然不一定能夠全部回答你，不過，知道的應該比你想象的要多一些。”蔣一水的臉色逐漸地平靜了下來，又露出了那副笑容，我看在眼中，卻感覺有些不舒服。
沉默了片刻，我這才問道：“上古門，是什麼東西？”
“你不是一直都奇怪我和劉龍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嗎？現在可以告訴你了，當年，我在辦事的時候，一時大意，讓他發現了上古門的存在，當年我很嗜殺，本打算殺他滅口的，豈料，這小子很狡猾，幾次都被他逃掉了。後來，我有事要離開，沒有時間和他熬著，就留下了一個蟲禁，你現在可能還不能理解，不過，以後你會明白的，當你的身體有一部分已經是蟲的話，蟲便沒了什麼區別，它會根據你不同的用法，而有不同的效果，所謂的蟲禁，其實就和你以前用的引塵蟲功效差不多，略微比那個好用一些。我掌握的蟲的變化，並不多，這個有先天的限制，也沒辦法，你肯定要比我強的。”
“我問你，上古門是什麼東西。”對於蔣一水解釋的這些，我其實沒什麼興趣，至少暫時沒有什麼興趣，之前，我一直都對劉二和他之間到底存在著什麼關係而猜測著，但是，這些他之前替陳魎求情的時候，已經替過一次，雖然沒有說細節，不過，我也大概能夠猜到幾分，現在他再度說出來，果然和我猜測的一般無二，更讓我興趣乏然了。
“上古門是什麼東西……這個，這麼說呢……”蔣一水撓了撓頭，道，“我想，這個還是等門主回來，讓他和你說吧，你們之間的事，我算是一個外人。”
蔣一水這句話說的讓我有些啞然，的確，在自己和另外一個自己之間，其他人，似乎都是外人，我苦笑了一下，又換了一個話題，問道：“小文，是不是在你們的手中？”
蔣一水搖了搖頭：“如果小文是我們擄走的話，早還給你了，再說，我們也沒有必要擄走她，如果門主想的話，不用等到你們見面的那天，他就能提前認識小文。”
蔣一水的這句話，我相信是真的，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另外一個我，年紀看起來，會和爺爺一般大，這或許和他從黃金城出去的方位不同有關，黃金城的時間和空間本來就混亂的，出現這種偏差，雖然讓人很是吃驚，卻也算不得難以理解，甚至，算不得太過意外。
如果跑出來的是王天明，變成這般模樣，而不是另外一個自己，我甚至接受起來，會十分的坦然，就因為有另外一個自己的存在，這才讓我多了幾分驚訝。
又是短暫的沉默，雖然，蔣一水的話，大多都能讓我理解，而且，在這個時候，很多已經能夠順利的推理出來，但是，畢竟這些事，感覺起來，還是如同夢幻一般，我還是的給自己一個短暫的適應過程。
過了片刻，我輕吐了一口氣，道：“那我父母呢？和你們存在關係嗎？門主現在就是去解決這件事了，放心，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我雖然不知道你的母親在他的心裡到底算是什麼，不過，這些年，他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卻不讓我們去打擾你，可見，他還是十分在意你的。”
“在意我？”我忍不住笑出了聲來，“恐怕，他沒有那麼好心吧。雖然，我不知道他意味著什麼，不過，對我來說，他應該算是未來吧。如果我沒有去黃金城之前，他就介入進來的話，很可能我不會再出現在黃金城中，那麼，他或許就會消失，關乎到他的性命，我想，他自己也不敢貿然嘗試吧？自打我從黃金城出來，你們就進入到了我的生活之中，把一切都搞的一團糟，他之所以這樣做，或許是因為他覺得，黃金城是我和他的一個分水嶺，只要我從黃金城出來，我和他的關係，就完全變了吧，我無論變成什麼模樣，都不可能再影響到他。”
我說到這裡，見蔣一水想要張口解釋，便又加快了語速，道：“不用解釋，你說不通的，之前，你也承認了，陳魎是你們的人，既然，他是你們的人，當初騙我和劉二去爛尾樓的又是他的人，那麼，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一切都是他授意的呢？對了，別想狡辯，陳魎死了，死無對證，但是，赫桐還活著，喬奶奶已經把她治好了，而且，劉暢找黃妍給她安排了住的地方，你們一時半會兒估計也找不到她，想滅口，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如果需要對峙，我倒是有辦法讓她出來，不過，你們又何須對峙呢，又需要什麼證據，想殺人，對你們來說不難，就是事後掩蓋真相，想來也不會太難，再說，我也不是什麼名人，無權無勢，只是一個升斗屁民而已……”
“羅亮，你先別激動……”蔣一水的臉上已經被我濺了不少唾沫星子，他也不去擦，甚至臉上依舊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眼神之中，帶著關切之意，涵養不可謂不好。
我承認，我現在是不冷靜了，不過，我覺得無法讓自己冷靜下來，聽到蔣一水開口，我閉上了嘴，總要給他說話的機會。
蔣一水見我不言語，收起了笑容，輕輕地搖了搖頭，這才說道：“這件事，其實，解釋起來，並不難，至於你信不信，就看你自己的判斷了。陳魎一直都沒有見過門主，更都不知道門主和你的關係，他做那些事，完全是為了自己而已。等我知道他還在纏著你們的時候，我就出手了，當時在那個廢舊的水泥廠，你以為我是為了古之賢士賣命？我只是想幫你們而已。至於我帶走劉龍的原因，想來你也知道。上古門的存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這麼說吧，如果不是劉龍和你走的比較近的話，我甚至都下殺手了……”
“這麼說，我還得感激你？”我冷笑了一聲。
蔣一水輕嘆了一口氣，道：“羅亮，我知道你有氣，不過，請相信我，我們對你真的沒有惡意，門主也一樣。這裡面的事，有些，我不方便說，等門主回來，他會給你解釋的。”
我揮了揮手，道：“算了，說到底，你也算是幫過我，我知道，這些氣，不該和你撒的。不過，誰他媽的能告訴我，慧慧現在死了，該誰負責？”
我看著床頭的狐狸石雕，我忍不住捏緊了拳頭，只是，這個時候，拳頭不爭氣地又變成了液態狀，我無奈地看了看，忍不住低嘆了一聲，說道：“好了，他回來和我說一聲，你先出去吧。順便給我把衣服拿來，我想出去走走……”
蔣一水看著我，並沒有動彈，我瞅了他一眼，他猶豫了一下，說道：“其實，你的那只靈狐，應該沒有死，或者說，用別的方法還活著。”他說著，瞅了一眼床頭櫃上，安靜地爬睡在蟲盒上面的狐狸石雕。
“什麼意思？”聽到這句話，我猛地來了精神，變成液態的手，也又恢復了正常模樣。
“具體的，門主會和你說的。等他回來，我會告訴你的，或許，他回來，就會直接來找你的。”蔣一水說罷，站起了身來，朝著門外行去∵到門口，突然又停了下來，伸手敲了敲衣櫃，道：“對了，你的衣服都在這裡……”說罷，對著我笑了一笑，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