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到了後半夜的月亮，可就奔著屋簷去了，柔和的月光越發的朦朧，模糊的看不清個人臉，若是尋到某個草叢往裡頭一鑽，路過的保準發現不了。
不過眼下沒有草叢，陌清也沒打算老老實實的躲在某個地方，等著程家的人追殺自己，他知道，哪怕有陌白的抵擋，也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撐不得一時半刻。
關鍵還是在於，找井。
只有井，才是唯一離開的通道。
這巷子說大不大，說小，也小不到哪裡去。藉著此刻的月色還能辨得個方向，陌清沒多少含糊，他深知時間緊迫，尋了個遠離程家的方向，撒開了腿沒命的狂奔。
他是有想過利用陌家獨有的竹哨聯絡其他的人，但陌白的話他記得很清楚，只有找到了井，才能夠離開，若是此刻再將人召集在一起，也不過是組團的給程家送死罷了。
正因如此，陌白還提醒了他們，分開跑。
想到這裡，陌清心頭不由得對陌白升起一絲敬佩之心，哪怕出於嫉妒的心理，他看陌白是在算不上多爽，但該敬佩的，還是會數個拇指。
念頭壓下，陌清足尖輕點，身形化為一道陰影，幾乎是轉瞬之間，數米之地，眨眼便過。
他猛地俯下身子，讓自己的呼吸儘量的低下去，靜到細不可聞，方才還藉助的月光，此刻成了很好的隱藏，趁著巷角的一抹陰影，整個人融入陰影中。
視線迴轉，透過絲絲縫隙，陌清能夠看到，瘦長的黑影，穿插而過，宛如黑夜裡潛行的無常，專做那些勾魂索魄的勾當。
偶爾洩露的一絲氣息，給予了他莫大的壓力，論隱匿逃跑，陌清絕對是幾人當中最為迅捷的，但論手上的功夫，那就查了不知道多少了。不然，區區程肯，又怎麼會在他面前叫囂呢？
瘦長身影來得快，去得也快，陌清松了口氣，暗幸自己隱匿得好，但心裡又有些擔憂，按照這麼個找法，哪怕自己沒有暴露，總會有一個陌家人會慘遭毒手。
可事實，就是這麼殘酷。
陌白為他們爭取的那一瞬，不過是延緩了死亡的期限罷了，隨著程家幾人的寸寸尋找，總會有人落入敵手，一打四的局面，別說陌白了，就是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人，都難以敵過。
敵不過，便是個死。
陌清深深地吸了口氣，後半夜的薄涼，沁透了他的胸襟，他看了一眼方才瘦長黑影離開的方向，一轉頭，身形略入了黑暗之中。
每一寸的離開，都是一個陌家的人，為他拖延時間。
其實也是這樣的，現在躲藏的陌家眾人，無不是踩著其餘的生命，一點一點的蔓延。
說不得有那麼幾個怕死的，反倒是躲起來，祈禱著陌白來救呢。
但陌白不會的。
掠出沒多少距離，一聲竹哨，劃破了月色的寂靜。
朦朧的月色，此刻已是分不清個輪廓，只能從匆匆的腳步裡，得出趕來的不止一人，清清冷冷的聲音，能聽得出是陌白。
“陌閒，是我！”
慌亂的黑影裡，走出個不大不小的身影，陌閒先是驚了一下，忽地明白過來是陌白，臉上浮現一抹喜色。
一路走
來，陌白的能力看在眼裡，特別是剛才用自己的身軀去抵擋那些不可能戰勝的程家人，此刻陌白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可謂是達到了一個頂峰。
“陌白，你……你沒事吧，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
關切的聲音，陌白臉上也浮現出一抹笑來，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示意自己還算安全。
不遠處的那口井，掩藏在黑暗裡，汲取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陌閒一路攙扶著，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兩人一路踉蹌著，走到了井邊。
漆黑的古井，盯得人身子發慌，陌閒往邊上靠了靠，有些不敢靠近。
陌家幾人裡，就屬他的膽子最小，當初能夠從人傀手上救下來，也是因為竹哨吹得及時，這才倖免遇難。
但陌白顯得極有興趣，快要腐爛的木杵，在他的手中扭動著，能夠聽到咚咚的敲打聲，從井底傳來。
陌閒又往後靠了靠，離陌白都有點距離了。
一邊搖著井繩，陌白回頭搭了嘴話：
“陌閒，這口井你看過了嗎？”
陌閒搖了搖頭，朦朧的月色裡，陌白看他都有些恍惚，就像陌閒方才那麼看自己，看不清個輪廓。
噠噠……
周圍響起了腳步。
陌閒左右望了望，透過模糊的月光裡，若說突然蹦出個人來，他都毫不驚訝，他往陌白那靠了靠，語氣之中，帶了點顫音。
“陌……陌白，還……沒好嗎？”
沒有看到的是，陌白的臉上沒來由的湧現了一抹喜色，是今晚的月色太模糊了吧，以至於陌閒摸過來的時候，只摸到了徹骨的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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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白？”
情況似乎有些不對，他也顧不得哨聲會引來程家的人了，此刻若是有誰聽到哨聲，會趕來救自己也說不定。
帶著點涼的哨嘴，貼近了自己的嘴唇，朦朧的月光籠罩下，陌白的臉被分成個黑白顏色，涇渭分明的模樣，是神？
還是魔。
陌閒嚇了一跳，這會兒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下意識地就要離開，可剛邁出不過幾步，陌白的身軀卻如同附骨之疽，纏繞上來。
冰冷的聲音，宛如死神的喪鐘。
“沒有你，這口井怎麼好呢？”
手臂被扣住，冰冷的觸覺，彷彿來自九幽深處，那觸及靈魂的刺痛，陌閒再也忍不住了，充斥著驚懼的哨聲，劃破夜的破曉。
漆黑的井底，遠看還不覺得，只有靠得近了，才能感受到吞噬靈魂的痛苦，那抹實質的黑色，格外濃郁。
井邊的木杵，被白蟻啃噬了乾淨，得了個中空的結構，使不上多少勁，便搖搖欲墜的，有些散架的味道。
手中的井繩一點點的放下，陌閒臉色已是蒼白得不成樣子，腳底踩著溼潤的井壁，靠著井繩的力道，一點點的向下，陌白的聲音還在頭頂迴響著：
“抓緊哦，不然一會我來不及把你拉上來，那就不好了。”
像極了惡魔。
陌閒是不信教的，大抵對那些內陸的什麼道佛聖教，都有些牴觸，即便是近幾年興起的黃蓮教，依舊是那股不沾不惹的狀態，可看陌白這副樣子，如果世間有惡魔的話，他想，與眼前的這人，不
會有什麼分別。
井繩一點點的往下。
越是向下，井裡便是會黑上一層，陌閒不時地抬頭，看一眼陌白是否還在井邊，手中那根稱不上有多堅固的井繩，成了他生死的依靠。
可真是好笑啊。
上一秒還咒罵著不得好死的人，這一秒祈禱著能夠抓緊自己生命的井繩。
但陌閒還是在往下的。
井邊已經看不到了，就連陌白的身影，也因為不斷地向下，失去了蹤跡，只有手中依舊堅固的井繩，帶給他點點安慰，證明著陌白仍在井邊。
“是的，他還要靠我幫他出去呢。”
想通了這一點的陌閒，膽子不由得大了一點，腳踩的井壁一路往下，留下個不深不淺的痕跡，呼吸，似乎是急促了。
許是這井底太過閉塞的關係吧，陌閒只覺得空氣格外的滯澀，一點都不流通，若是往細了聞，還能聞到些食物腐爛的味道。
這味道聞起來有點怪，他聞不出個大概來，只覺著有那麼一點熟悉，看來是自己聞過的玩意。
在遠一點的呢，是溼潤的井壁，一點一點的刺激著他的皮膚，黏蹋蹋的，很不舒服，陌閒有些嫌惡地甩了甩手，又晃了晃井繩，確定陌白的蹤跡。
呼——
突然出現的風，吹得人身子搖曳，陌閒的身子一陣搖晃，來來回回的打轉，自己的腳底一陣亂蹬，終於是踩著了個什麼落腳的玩意，控制住了身形，可那股風中夾雜的味道，聞得他直犯噁心。
吼！
血盆大口，掙扎著跳了過來，陌閒只來得及看清那模糊的身形，手腳立刻下意識的往上不住地竄著。
這是……什麼？
陌白的眼裡慌了神色，臉色瞬間變得極為慘白，但井底的黑，映襯不出他的白，血盆大口裡淹沒的生命，呼喚不來他的希望。
他只能不停的大喊著，搖晃著手中的井繩。
“陌白！陌白！”
他還要我的幫助的。
他還要我的幫助的。
瘋狂的想法，支撐著他不停地呼喊著，底下傳來的吼叫，一聲蓋過一聲，久違的午餐擺在面前，又哪有不吃的道理。
“下面情況怎麼樣？”
程肯俯身看了一眼，看到了不斷搖晃的井繩，底下的聲音雜亂無章，傳到上面時，統統化成了呼救，震得人腦瓜子疼。
陌白只是瞅一眼，心裡就有了個大概，他微微躬身，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
“還是老樣子，這口井不是。”
程肯的手，若有若無的搭在了陌白身上，輕飄飄的話，聽上去卻重如泰山：
“這是第三口井了，你知道我的耐心的。”
陌白心頭一凜，卻還是笑著點了點頭，忙說了幾聲快了快了之類的，至於身後越發晃動的井繩，他看都不看一眼。
寒光一刃，咿咿呀呀的井繩，瞬間失去了支撐，如同夢中墜落的蝴蝶，藏進了井底無盡的黑暗。
陌閒只覺得手一鬆，再後來的，是迎接著自己的血盆大口，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陌白的話，來自九幽，又好像來自耳畔。
“這口井，也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