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突然響起的竹哨，劃破了濃霧之中的安靜，阿大跟在陌家的人後面，有些不知所措。
他微眯著眼睛，儘量使自己能夠看得更清一些，但隨著落魂澗的不斷深入，霧氣也是越發的重了。
重到前面剛才還在的陌家的人影，此刻卻被那濃霧盡數給遮掩了去。
老大交代的是，跟著陌家的人，一路留下記號，方便調換目標。
這方法，阿大也知道一點，眼前陌家的人的確有潛力去當那最後的螳螂，但也只是有潛力罷了，老大還沒有正式的押寶。
因此，派出他來先行跟隨著。
他還記得走之前水桶那副不在意的表情，不由得撇了撇嘴：
“切，有什麼得意的，不就是比我早來幾年嗎？”
前面像是發生了什麼，傳來了幾聲叫喊，阿大不敢大意，他將腳下的某處地給扒拉平整，再從隨身的衣服裡取出個簪子來，留下了一個“風”字。
這是他們的記號，黑風寨的風。
從這個風往前綿延幾個小時，阿大已經留下了數十個痕跡，他留了個心眼，在“風”字旁邊畫了個小小的、向上的箭頭，示意身後的隊伍往前。
做完這些，他才滿意的咧了咧嘴，露出袖子下一個不深不淺的符號——
程。
阿大把簪子擦了擦，又放回了自己懷裡，再抬頭一看的功夫，陌家的人已經亂了起來，叫喊聲，驚呼聲，此起彼伏。
透過深深的迷霧，他只能看到一點點的蹤跡，一抹瞬間而過的紅，在到處都是濃霧的世界裡，格外的鮮豔。
“那是什麼？”
方才傳來的叫喊聲有了短暫的停歇，阿大知道他們可能是遭埋伏，立刻俯下了身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前面。
四周盡是迷霧，又看不到什麼遮掩的地方，之前阿大都是保持著距離，才讓自己得以不被發現，此刻要貼近了，俯下身子的反應倒是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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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家的人起了騷亂，阿大能看到一抹紅色轉瞬即逝，而緊隨著的，是陌家某個人的慘叫。
湊得近了，聽得倒是更真切了。
眼前的隊伍被生生沖垮，濃霧之中，好像有什麼東西，隱藏在這裡面，慢慢蠶食著進入落魂澗的人。
腥味有點重，阿呆擤了擤鼻子，忽地又反應了過來，這是血的味道！
慘叫聲更大了。
他摸了把身邊的泥土，摸到了點溫熱，心底卻點起了涼。
阿大控制著自己的身形，默默地往後探了探，絕對是有什麼東西，在狙擊眼前陌家的人，自己靠得太近的話，很容易就會被牽扯進去。
嘭！
不遠處傳來的悶響，像是什麼重物倒地的聲音，伴隨著一陣陣的咳血聲，阿大的呼吸也跟著重了一些。
挪動身子的幅度小了點，現在的情況好的是，那個東西好像還沒有發現他，他的心裡一陣慶幸。
腳下，是碰到了什麼東西的，阿大的身子隨之一僵，身體的本能，驅使著他往後看了一眼。
紅色，是那抹顯眼的紅色。
刺鼻的血腥味迎面而來，捲起的風浪，恍惚間，阿大好像看到了一片屍山血海。
他的臉色隨之一白。
“這只是條紅色的絲巾而已，”他強迫著自己不去亂想，視線卻忍不住往下一路順延。
黑風盜的人，大概都認識繃帶吧，打家劫舍的，少不了要流血，那用來止血的繃
帶，自然是人人都有，阿大也不例外。
每次做任務，他都會隨身的帶上一點繃帶，哪怕是現在的局面，他都能想起自己身上還有卷繃帶來著。
可這繃帶，也是太多了吧。
入眼的繃帶，將面前的人裹得嚴嚴實實，只留下臉上的一點，流出五官。
阿大沒來由的想到，如果不是要呼吸的話，說不得這人連五官都會拿繃帶直接纏上。
應該是這濃重的血味，驅散了點霧氣吧，不然的話，那張臉怎麼會越來越清晰呢？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慘白，細密的冷汗在他的額角浮現，又很快的被他給擦拭了去，他哆嗦著身子，大腦陷入了空白。
“怎麼辦？”
“他怎麼在我後面的？”
用“他”來形容，大抵是有些不確切的，只有看得近了，阿大才能看清他的樣貌，破碎的五官雜糅在一起，單拎出來看，有鼻子有眼的，確實也是個人的樣貌。
但不知為什麼，阿大總覺得那五官湊在一起，怎麼看怎麼彆扭。
就好像什麼呢？
瞬間的思緒在他的腦海炸開，綁著繃帶的女人低了頭。
“他”發現阿大了。
破碎的五官慢慢的靠近，濃厚的血腥，夾帶著屍山血海，阿大的手不停地往兩邊抓著，企圖抓到點什麼，來擺脫眼下的局面。
額頭的汗越發的多了，他的腿也不停地哆嗦著，能感受到一抹溫熱，在自己的胯間流開。
綁著繃帶的女人咧了咧嘴，她笑了。
阿大想，她應該是笑了吧，那看上去極不協調的嘴角向上彎了彎，冰冷的聲音，宛如索命的鐮刀：
“我美嗎？”
手中摸到了什麼東西，阿大眼中精光一閃，也不管摸到了啥，在死亡的威脅下，他對生的渴望達到了極致，生生將這東西拽了過來。
視線清晰，眼前的人嘴角滲了點血，手掌死死的按住還流著血的肩，被拉來的他還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地，他的目光落在了阿大的身上。
“兄弟，你是來救我的嗎？”
“救我”兩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迷霧掩蓋下，他便看到了纏著繃帶的女人，和那張雜糅著五官的臉，刺鼻的血腥撲面。
這下，他才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連忙掙扎著就要離開，可阿大怎麼會讓他如願呢？
藉著手上的力道，他的身形順勢拔地而起。
幾乎是一瞬間，女人的目光聚到了阿大的身上，血腥紅唇勾起一抹微笑，表情做起來，像是流暢了不少，看著阿大的眼神，宛如獵物。
跑！
身後的血腥排山倒海，阿大不敢有絲毫鬆懈，原本打著哆嗦的腿，此刻竟迸發出了無窮的力量，帶動著他的身子不停往前。
他回頭看了一眼，女人的身軀正在不斷靠近，速度之快，就好像這遮擋他們的濃霧，在她的面前沒有任何阻礙一樣。
“這是她家嗎？”
視若無物的迷霧，阿大忍不住的吐槽。
捂著傷口的人在不遠處，和阿大一樣，他也在不停地往前，但他的方向與阿大有所偏差，濃霧籠罩下，竟是有些看不大清了。
阿大咬咬牙，又看了眼身後的距離，往那位“仁兄”靠了過去。
腰間一探，佩劍落入掌心，上面傳來的點點冰涼，換回了一點理智。
紅色的絲巾破碎虛空，瞬間來到了阿大面前，呼嘯的風聲，阿大心頭微沉
，轉身揮劍。
劍身擋在自己胸前，那股讓陌白吃了大虧的巨力同樣傳來，阿大只覺得胸口一悶，一口鮮血瞬間噴出，淋在了絲巾之上。
上面的紅色，更是深了。
阿大隨意的抹了抹嘴角血漬，紅色絲巾再度襲來，這下他可不敢硬接了，轉身就跑。
近了，離那位“仁兄”的距離越發的近了，阿大的嘴角掀起一抹冷血，揚起的弧度，隱隱間，倒是與身後的女人，慢慢的重合。
是有人接近了，陌水是知道的，捂著傷口的手掌往外滲著血，他的臉色越來越白。
他不敢看身後，那張血腥的臉，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他只有跑，不停的跑。
“希望那個人可以多抵擋一會兒。”
暗搓搓的想著，陌水可以感受到，自己的體溫正在逐漸流失，儘管如此，他卻不敢停下。
停下，就是個死。
聽別人說，如果速度夠快的話，哪怕是傷口，疼痛也不會來得那麼快。
這話，陌水是信的，就連跑江湖的都知道，那些一心求死的人，臨了也會這麼說：“給個痛快吧。”
痛和快，在這種場合下，很巧妙的結合到了一起。
腳下的道，有些看不清了，一股劇痛，順著他的腳往上延伸，他的表情扭曲著，滴滴鮮血，順著眼前的劍刃不斷落下，掉落在泥土裡。
“你！”
他怒吼著，沾滿了鮮血的手緩緩伸出，他想要抓住、抓住那個冷血的劊子手。
鮮血，順著劍刃不斷留下，在陌水的不遠處，他能夠看到，自己的一雙腳正橫七豎八的躺在那裡，汩汩鮮血，順著他的腳底流出。
冷血，瘋狂，阿大揮舞著手中的劍，走的毫不遲疑。
他需要跟這個陌生的仁兄交代什麼呢？
不需要的，大家萍水相逢，不過是利用的工具而已。
人命，也是工具嗎？
眼中的視線慢慢的變黑，又變紅，紅色與黑色交織在一起，陌水的意識，漸漸的沉淪了，綁著繃帶的女人拾起他的腳，臉上浮現出一抹不知道是滿足，還是殘忍。
陌水的視線隨之一暗。
慘叫聲襲來，阿大的臉色也白了白，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知道自己不能就這麼放棄，腳下的步子倒是越發的快了。
陌水是抵擋了一會的，阿大深知這個空隙的寶貴，不要命地往前跑，前路迷茫，白茫茫的一片，他有些分不清方向了，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沒分什麼方向了。
和死亡比起來，迷路，倒也不算些什麼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會來得這麼快呢？
就像是腳下突然長了腳一般，紅色的絲巾轉瞬即逝，那股洶湧的氣勢，阿大知道自己避無可避。
叮！
揮劍格擋，金屬交接的聲音傳來，不過這次的力道，倒是小了許多，阿大心中一喜，喉嚨卻是一甜。
他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胸口，綁著繃帶的手被自己的鮮血浸溼，那傳來的溫熱，讓阿大有些分不清，是自己的血，還是那只催命的手。
面前的濃霧，突然的就散了，阿大從來沒覺得、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視線這麼好過，順著他的視線一路向下，之前腳上的繃帶，不知被誰解開了。
那雙腳，阿大看著眼熟，視線消失的時候，他忽然就記起來了。
那位“仁兄”的腳，也是這副樣子！
但他也不用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