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初生的黎明，劃破黑夜的恐懼，遠處的破曉，點亮了海岸的熱鬧。
餘付輕輕一跳，只是縱身一躍，便躍上了船身，發出轟的一聲，堅固的帆船，也是跟著搖晃了一下。
他咧嘴笑了笑，從張叔的手中接過繩子用力一拉，垂落的帆布高高揚起，迎接著朝露的風，海邊的雲。
不少魚村的村民也在船上收拾著，一些必備的生活物資諸如淡水食物，都是要好生準備一下，忙忙碌碌的身影，看得成落她們也是微微一愣。
正收拾著漁網的張叔瞧見了她們，咧嘴笑了笑，嘴邊的菸捲上頭，火紅的菸絲一亮，吞雲吐霧間，他也是縱身一躍，來到了她們身邊。
“張叔，不用這麼麻煩的。”
成落連連擺手，後面的羨羨探了個頭出來，雖然承了他們的諸多照顧，可對於魚村的人，羨羨還是偏向畏懼的。
張叔搖了搖頭，臉上的嚴肅顯而易見，這會兒，嘴裡的煙也是不抽了，被他撣落在一旁：
“你們此行我已經知道了，八爪神魚的厲害，哪怕只是看到陳棠的下場，我都可以預見。”
“村民們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祭祀消失了這麼久，多半也許它脫不了關係，因此，我想拜託你們，哪怕只是屍體也好，告訴我們祭祀的生死。”
“還有，活著回來！”
說到這的時候，船上忙活的村民們也是不約而同地抬頭看了一眼，眼中的神色各異，但裡頭的情緒，哪怕成落沒有修煉過陽典，也能感受到那濃濃的關心之色，她點了點頭，很是鄭重道：
“張叔，你放心，我們會回來的。”
這句話，大有幾分壯士斷腕的味道，八爪神魚，魚村的百姓知道的不多，大多愚昧的，還停留在祖訓記載或是以訛傳訛的版本中。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對八爪神魚的畏懼，除去死去的陳棠周灼外，八爪神魚的身上，恐怕背負著魚村多年來出海遇害的那些村民的性命，那都是用血堆積起來的啊！
也正因如此，昨晚成落找到張叔的時候，張叔眼中的憤憤之色，幾乎都是要噴湧而出。
“那些東西”，古籍上所載的八爪神魚，都是用那些東西來替代，也是為了不讓後人太過好奇而害死自己，可這麼多年來，被八爪神魚害死的村民，何其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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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每一次肆虐，魚村的陰霾，非祭祖不可除。
可這祭祖，跟送人與獸食有什麼區別呢？
想來也是沒有的。
寂靜的夜晚，勾勒出謀劃，張叔默默地聽著成落說完，當說到清姐也是被帶走了後，終於是坐不住了，直接站了起來，緊攥的雙拳，怎麼也鬆不開，泛白的骨節，幾欲噴火的目光，在這漆黑的夜晚，卻亮如白晝。
他轉過身走到床邊，魁梧的身子，好像一下子老了許多，他顫抖著，從床下拿出個箱子。
許是很久都不曾開啟的緣故，上頭的灰塵都是蒙了一層，張叔輕輕一吹，吹落在眼睛裡，帶來了酸澀之感。
他一邊揉著，一邊解釋著：“灰塵多，進眼睛了。”
也不管揉得眼睛都是有些發紅。
箱子裡頭，一柄匕首，被擦得噌亮，嶄新的模樣，平日裡應該是有愛惜著。
張叔的手有些顫抖地撫摸著匕首，上頭的光滑，反射出他臉上的蒼老，一道道的褶子，再怎麼也是難以撫平。
“拿去吧。”
手中的匕首，被他狠狠揣進了成落懷裡，鋒利的匕刃，明顯不是什麼平常的玩具。
成落仔細撫摸著，撫摸著匕身的光滑，握把處的絲絲血跡，哪怕是擦拭過，也還留著些痕跡，顯示出久遠的過去。
她點了點頭，張叔沒有說明這匕首的來源，可那眼中的精光，濁黃盡退。
若非如此，他又怎麼會這麼賣力地去追查這些事呢？
“匕首帶在身上了嗎？”
平靜之中帶著點提醒的話，令成落都是微微晃了晃神，身後的羨羨更是身子一縮，只留了個頭探了出來。
成落點了點頭，微微反射的光亮，無形之中也是告訴了他，眼中的渙散，也是逐漸凝聚，臉上的神情越發的堅定——
一定要把清夭帶回來！
船上的事，收拾的差不多了，餘付在船腹這兒又檢查了一遍，這外面就是水，要是這兒破了的話，船可就危險了。
因此再檢查一道，也是很有必要的。
雙目微眯，粗壯的手臂微微用力，他聽著外頭起伏的水聲，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開始招呼著外頭：
“都收拾好了嗎？！”
此起彼伏的應和聲，在船上響起，餘付接過繩子用力一拉，垂落的帆迎風一展，呼啦的聲音應聲而響，船身上，也是晃晃悠悠。
亦如岸上晃晃悠悠的村民。
成落也沒多話，足下輕點，那瞬間的力道，載著她輕盈的身子往前一躍，整個人，也是穩穩當當的落在了船頭，羨羨，也是緊隨其後。
船已收拾好，餘付他們也是不再逗留，紛紛走了下去，偌大的船隻，瞬間便空蕩蕩了，只留下出海的成落與羨羨，還有那滿船清風。
岸上村民的呼喊，越發的大了，大到哪怕是在船上，成落也聽得很是清楚——
“一路小心！”
隔著段距離，她們也能夠看到張叔眼中的泛紅，心裡頭也很不是滋味，握著匕首的手，更是緊了。
但終於，是聽不到了。
海岸越來越遠，偌大的船，也只剩了她二人罷了，彷彿剛才的喧囂，不過是大夢一場，但越是安靜，周遭的海浪聲，也越發的清晰。
和煦的海風，不停地撫摸著她們的身體，吹來的暖意，羨羨都有些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都喜歡出海了，這種舒適的感覺，可是截然不同。
成落控制著船舵的方向，避免出來一趟都給迷了路，她不時地看著旁邊的司南，記錄著出來的軌跡。
要是清姐在這，定然會大呼一聲：“你還會航海的？”
想來也是不會的，但不會歸不會罷，難不成她還不能去學麼？
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要掌握簡單一點的航行方法，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更何況，那是對人而言，她成落，可是妖啊。
晃晃蕩蕩的帆船，亦如她
們倆此刻晃晃蕩蕩的內心，剛出海的激動也是逐漸平息了下來，羨羨偏頭想了一下，覺著肚子有些餓，嘴裡頭嘟囔了一句什麼，成落聽不大清，但看到羨羨進了艙內後，心中也是瞭然。
“不過是餓了罷……”
水聲激盪，成落下意識的伸出手一接，入手處的冰涼，那醉人的味道，惹得她臉上都是一喜。
許久，未曾喝過這玩意了。
她瞥了一眼羨羨，後者嘴邊的魚刺還沒收拾乾淨，看來魚村的人還是知道羨羨身份的，就連魚也是有所準備。
視線收回，她的重點也落在了眼前的酒壺身上，顧不上打聲招呼，酒香溢位，成落素手輕輕一揚，那汩汩清酒，便化作清流一般，喉嚨很有規矩地上下浮動著，臉上的滿意之色也是更甚。
手一招，她還是知道點分寸，明白眼下不是盡情喝酒的時候，找到清夭才是重中之重，不然，回去了怎麼跟柒交代呢？
白臉哥也不會原諒自己。
一想到要面對那兩個人的詰問，成落的身子就是一顫，壺中的酒一收，穩穩當當的落在了腰間。
她滿意的笑了笑，對著羨羨點了點頭，示意可以行動了，眼中的警惕也是逐漸升起。
羨羨點了點頭，舌頭又舔了一下嘴角的魚刺，吧唧著還饞了下方才的味道，手下的動作也沒閒著，雖然是女孩子的手，可憑著自己這一身妖力，比起普通人而言，力氣也是要大上許多。
羨羨攥住漁網的一頭，另一只手捏起四角，修長的手臂宛如玉藕，看似的輕輕一甩，手中的漁網卻好似天女散花一般，鋪展開來。
幾乎是轉瞬之間，周遭的海面，都是給網了個乾乾淨淨。
又妖力的加持，羨羨可不是尋常女子可比的。
不然，她們倆也不能只憑兩個人便能出海的。
捕魚，這就是她們的計謀了。
八爪神魚之所以會對付他們，其一就是因為魚村村民多年來的捕魚行為，引發了它的怒火，因此成落她們也是想到，要是她們也學這些村民一樣捕魚的話，說不得就能給引出來了。
既然找不到，那就引蛇出洞。
但這種陷阱，也很是明顯的，只要這八爪神魚有了點神智，都會謹慎許多，那這樣一來，就看誰先沒了耐力吧。
好在現在天色算好，和煦的微風，只是等上一陣，並不算事，能夠修成人形，她們的耐性自然也是極好的。
羨羨聚精會神地盯著海面，只要稍有異動，她便是能夠反應過來，手中的魚幹，也是被她慢慢給放了下去，都這會兒了，要是因為吃這個魚乾而誤了事，那可真是要悔死去。
遠處的天色，雲，似乎是多了一些。
吹來的風，稍是有了點冷的味道，不過此刻正是微醺，即便是成落，也沒能察覺這個中的變化。
若是有經驗的漁夫，上了道的，就會提醒著她們，要變天了……
當然，哪怕是沒有提醒，忽然變化的天色，也足以引起她們的注意了，之前還是晴空萬里的樣子，這會兒已是烏雲密佈。
轟隆的雷聲，風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