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薄薄的月光，灑進了這間小廟。
廟是有些破落的，就連大殿上的泥菩薩像，都是給蜘蛛搭了窩，那前面的香火，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斷了。
破破爛爛的屋瓦，根本遮不住陽，更別說，遮住這滿天的月光了，清輝，灑在了她的毛髮上，露出光潔的一簇，其餘的部分，卻是被鮮血，生生掩蓋著。
微豎的兔耳，此刻，也是盡數耷拉了下去，那通紅的眼睛，都是睜不開一絲，若非這鼻尖還有點呼吸，怕就是路過的野獸，都覺著是不是死了，然後過來咬上幾口呢。
不過，說是有點呼吸，也是進氣少，出氣多，看這精神勢頭，估計是活不長了。
兔子也知道。
那汩汩流出的鮮血，現在都不流了，哪還有得流呢？這滿地的血跡，都要將她平日裡愛惜的毛髮都給染紅了。
月光，真的是有些晃眼啊，她想要挪動下位置，可就連探探爪子的力氣，也是沒了，她只能任由這月亮照著，像在無情地將她肢解著，把傷口都給暴露出來。
但她還有盼頭，可不是嘛，做人都有個盼頭，妖又怎麼沒有呢？
狼先生……呢？
她現在最想看到的，就是狼先生了，所以她活著，憑著那一抹執念，想最後見見狼先生的執念，還活著。
外頭，響起了腳步聲。
她覺著是自己不行了，都開始幻聽了。
一道頗為高大的身影，卻是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
直到踏進廟裡的那一刻，溪霧這才放下心來，撲通一聲，那健碩的狼腿都是沒能把他的身子撐起，五臟六腑之內，都是有些微微的錯位。
顯然，就算自己提前採取了保護措施，可成落的三尾，也不是那麼好接的。如果他當時找個地方好生修養，也不會是這個德行。
嘴裡的鮮血，開始往外吐了三四口。
他不在意的擦了擦。
狼爪上都是留著血跡，興許是吐了幾口血的關係，溪霧感覺自己的狀態都是好了些，鼻尖悶哼一聲，旁邊的血參，也是再度叼了起來。
“兔子，兔子，來吃藥了。”
溪霧幻化出人形，手中的血參，因為用力，有些地方都是發生了形變，但他也不在意，現在時間緊迫，不只是後面追來的狐妖一行人，就連眼前的兔子，也誠不了多久了。
粉紅的鼻尖輕輕嗅了嗅，此刻的兔子，可靠的全是本能了，本能的選取對自己有利的東西。
潔白的兔牙，一點一點啃食著，那千年血參不過巴掌大的身段，在兔子的嘴裡，也是咀嚼了不知道多久，才緩緩咽下去。
肉眼可以看到的是，兔子的血已經不再流了，吃了千年血參的她，此刻的身體都是泛著紅光，溪霧能夠感受到的是，兔子的氣色，正在一點點的變好起來。
讓他又如何不喜呢？
緊繃的神經終於是鬆弛下來，一口積壓已久的鮮血，瞬間噴出，濺灑在地上，整個人的臉色，也是變得極為蒼白。
噠噠馬蹄聲，在他的腦海中，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連帶著那本來有些昏沉的腦袋，都是清晰了。
溪霧暗道一聲不好，健碩的狼爪，強撐著他的身子站起來，他看著逐漸好起來的兔子，臉上掛著痴痴的笑容，目光，也是逐漸變得凌厲。
下馬，停車。
馬的嘶鳴聲，噠噠馬蹄聲，軲轆軲轆的車輪聲，都是偃旗息鼓，那不遠處的
腳步，踩著蟲鳴，就像踩在了溪霧的心跳上，呼吸，都是不由得變得沉重了。
“跑？往哪跑？把千年血參交出來！”
狐有狐性，狼有狼性，溪霧又豈是任人宰割的主？
他的嘴角掀起殘忍的弧度，那語氣之中，也是分外囂張：
“且不說先來後到，天材地寶，向來能者居之，你已經失了先機了，而且，你算什麼東西？來搶我的獵物。”
鋒利的狼爪，極為人性化的比了個中指，溪霧的身形慢慢變幻，俊朗的五官，出現在眾人面前。
成落都要被氣死了，今兒個再追來，本就不符合她的身份，只是千年血參事關重大，如果使用不當，良藥，也有可能變成毒藥的。
只是，向來跋扈慣了的她，又怎麼可能一下子好聲好氣地跟你解釋呢？想來也是不會的，也只有面對清姐他們這幾個熟人的時候，才會耐著性子講解一番。
雪白的絨毛，被鮮血依舊浸染著，清姐的視線往下一移，她的瞳孔驟然一縮，臉上的表情不是憤怒，而是驚懼：
“你把血參給她吃了？”
成落的視線落在兔子身上，臉色微變，這會兒她也顧不上跟溪霧爭鬥了，快步上前。
溪霧見狀，還打算阻攔一下，卻被成落一掌推開：“不想她死你就給我乖乖呆在那！”
極重的語氣，有了些聲厲內荏的味道，溪霧愣了一下，本來還想再阻攔一下，卻是生生止住了。
因為原本正以喜人之色恢復的兔子，嘴角再度溢位了鮮血，就連那原本通紅的眼睛，都是再度泛白，剛有些力道的呼吸，此刻，竟是細不可聞。
溪霧蒙了，為什麼？明明血參可以治好的，剛才不是也有轉好的跡象嗎？
成落趕到兔子旁邊，溪霧更是輕輕拍打著兔子的臉，試圖將她喚醒。
傷勢很重。
這是成落的第一分析，兔子脖頸處的傷口，幾乎將她的生命直接斷絕，如果不是因為她是妖的話，幾乎就是個當場死亡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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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儘管如此，她也沒有辦法阻止血液流失，這滿地的血跡，就算當場沒死，失血過多，等著她的也是死亡一途了。
“難怪，難怪會用到千年血參。”
成落喃喃著，臉上的神色卻是越發嚴峻。
“如果是一般的血參，那給她用上，倒是可以憑藉血參的能力，讓她恢復過來，只可惜，你用的是千年血參。”
溪霧的臉上愣了一下，原本俊朗的五官下，早已佈滿了淚痕，他擦了擦通紅的眼眶，沒太明白成落這話裡的意思，見狀，成落也是嘆了口氣，又多解釋了一番。
“千年血參與血參，看似只有倆字區別，可其中蘊含的能量之大，卻有如雲泥之別，千年，一個多長的時間概念，從成妖到一方妖王，也不過區區百年之間。”
“所以你選的千年血參，不是不補，而是太補了，若是給這兔子化形或修煉之用，那絕對毫無問題，可壞就壞在，你是給她療傷。”
溪霧這才反應過來，手搭上兔子的命脈，脈象極為微薄，幾乎都是要聽不見了，這一查探，兔子體內的經脈，已經被那股千年血參的能量，生生爆開！
簡而言之，就是被撐爆了。
淚水，再一次繃不住地流了出來，滴落在兔子身上，她極為艱難地睜開了一絲眼睛，看到溪霧後，嘴角稍微揚了揚。
應該是在笑吧。
可她揚得極為吃力，就連發出的
聲音，也是聽不太清了，溪霧聽得到，她在叫著自己呢。
“狼……狼先生。”
“我要……死了麼？”
“我好怕……好黑……不要……”
不要後面的話，大抵是聽不清了，兔子的眼睛，也是緊jin合上了，溪霧的眼角，不自覺地抽動著，那幻化出的人臉，都是要繃不住了，狼首，若隱若現。
“不！”
“瞎嚷嚷啥啊，我只是說事麻煩了，又沒說解決不了。”
成落的話，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溪霧的哽咽，他的眼中，凌厲，變成了乞求。
“求求你，可以救救兔子嗎？”
“我給你道歉，我給你……就是把我的妖丹給你，我都願意，求求你救救她！”
正說著，溪霧嘴一張，一枚青色的丹丸，渾圓天成，滴溜溜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從它隱隱散發出的波動來看，確實是溪霧的妖丹了，而失去了妖丹的他，氣息極度萎靡，更像是一下子老去了許多歲一樣，這次的人身，也是繃不住了，變成了狼首人身的怪異模樣。
“你把妖丹，拿回去吧。”
溪霧的神情隨之一愣，“為什麼？我的妖丹你看不上嗎？”
“還有，還有，我還有財寶……有錢，都放在我狼窩裡面了，是我這幾年做事賺的錢，想跟兔子去旅遊的錢……”
邊說著，溪霧的淚邊流了下來，那股子頹廢的模樣，哪還有方才的凌厲？
成落深吸了一口氣，輕輕一嘆：“拿回去吧，不用這麼大代價，我會救她的。”
溪霧還猶豫著，猶豫著要不要把妖丹收回去，成落的眼神驟然一冷：“不收？那你就準備收屍吧！”
話音剛落，她就作勢欲走，溪霧不再猶豫，張口將青色妖丹收回體內，俊朗的外觀，再度浮現。
這次，掛著手足無措。
“麻煩是麻煩，但不代表解決不了，我既然答應了，就不要提這些代價什麼的，說老實話，你的妖丹與我相沖，所以我就是想要，也根本不可能。”
說著，成落將兔子接過來，嬌軀一震，三條狐尾，隨之而現，在她的身後，慢慢律動著，極具美感。
狐尾一閃，溪霧只覺著眼前一道精光閃過，兔子的身軀，就被狐尾緊緊包圍。
雪白的絨毛，如今只剩下小小的一簇，兔子的氣息，現在也全靠這一口氣吊著了，她嘆了口氣，真的頭疼。
右手往脖頸處一抹，金光閃過，那肉眼可見的豁大傷口，竟是肉眼可見的癒合著，看得清姐目瞪口呆。
“原來她救人也這麼厲害？”
白臉哥盯著看了好一會，方才緩緩開口道：
“不是她厲害，而是她聰明，你看到的金光，是吃進這兔子體內的，血參所化。”
這麼一解釋，眾人都是明白過來了，溪霧更是對成落有些佩服。
的確，別說是她，就是柒在這裡，也根本無法止住這兔子致命的傷口，可就是這麼巧，她的體內，血參所化的能量橫衝直撞，正是漫無目的的狀態。
正是藉助了這份力量，才能讓這致命傷口，緩緩癒合，若是致命傷如此輕易就可癒合的話，那溪霧早就動手了。
金光，在這小廟之中，持續閃動著，連帶著溪霧的心，都是給牽動了去，他手一招，將廟宇都是給包裹進來，外頭還能聽到的蟲鳴聲，此刻都是斷絕了去。
寂靜，連呼吸聲，都是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