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北問起錦毛阿八。
“是你幹的好事?”
作為一個陰陽先生,他問起這句不是沒有原因的。
說起幼年濤濤子,他的夢裡有啥東西?
【錦毛鼠咬開青葫蘆,落下一顆白色丹藥。】
按照陰陽先生的職業素養來說,解夢步驟如下。
錦毛鼠表【子】,意為天地與時光的起始。
葫蘆,福祿也。
它是最為古老的作物,在七千年前的象形文字中就有記載,是食物也是器物,後多用來放置藥湯丹丸。
葉先生將這兩個典故解明。
濤濤子幼時夢裡所述的含義就很清晰了。
這位擁有靈視的農莊小少爺,天生適合修行丹道,應該出家學經。
等葉北講清楚這幾點。
白毛耗子也朝葉北問。
“是你幹的好事?”
作為一隻修行了幾百年的小妖精,這句問來也不是沒有原因的,而且說法大有來頭。
來頭就在這位身有紫電白虹的仙人身上。
錦毛阿八與窮奇的倀鬼度過了不知多少個日夜,它作為倀鬼的祥瑞傍身物,也對這些化鬼之人瞭若指掌。
與其他倀鬼不同的是,葉北擁有獨立自主的思想,能向窮奇說出違心之言。
一開始阿八覺得,這個名叫葉北的小夥子只是一頭不聽話的倀鬼。
後來,它從虎奶奶口中聽聞了葉北身上更多的異像之後,開始思考其中深意。
從陳小五所展示的呂祖雲遊圖中,能查到葉北雙魚重瞳玉的來歷。
【見第十一章《像我這麼帥的男人已經不多了》】
這位整日嬉皮笑臉的除靈師,兩臂之中的玉石是呂祖手中的琉璃寶傘的傘柄,單獨拆開便成了骨朵如意。
而這把傘的來歷,按照葉北現在身負忘川水、修羅骨、白龍靈的特性來看。
正是四大天王魔禮紅的寶器。
能吸收萬物兵器神通法寶的【混元珍珠傘】。
呂祖雲遊時還是【純陽真人】,並非純陽道尊,也沒有成道之後的【呂祖】大名,是凡人之身。
在畫像作成之時,這位仙人大約四十來歲。剛遇上火龍真人傳劍,只有一身武藝,沒有半點丹心道骨。
火龍真人何許人也?
《神仙鑑》中只記其號。
【狀其為物外風儀,此蓋如赤松、黃石,世只知為古仙耳。】
一說為陳摶弟子。
二說為老子門徒。
三說為鄭隱,作《金液丹經》、《太清神丹》、《正一法文》。
不論怎麼說,火龍真人便是純陽子呂洞賓的老師。
呂洞賓,也是膠東牟平(古稱寧海)全真教的呂祖。
呂祖這位神仙,說起來也是一個很有趣的傢伙。
一輩子的本事道行全靠白嫖。
沒變成仙人之前,自小飽讀詩書,結果讀來讀去,和老婆一塊找了個山洞修行,自稱呂洞賓。
快五十歲跑到廬山去旅遊,遇上火龍真人,白嫖了一套天遁劍術。
六十歲時跑到羅浮去拜訪神仙,訪軒轅集。得到了不老容顏。
六十二歲時,忽然獲了重罪,妻離子散,做了華胥一夢,得到鍾離權十試指點,丹道也從好朋友那兒學來的。
得道之後,又一直和什麼奇奇怪怪的花妖啊白蛟啊蛤蟆精什麼的不清不楚,屬實是個風流角色其中最有名的民間故事便是《呂洞賓三戲白牡丹》。
火龍真人傳劍時,便賜呂祖有詩。
萬里誅妖電光繞。白龍一片空中矯。昔持此劍斬邪魔。今贈君家斷煩惱。
為人斷去煩惱的《慧劍》,正是呂祖的招牌技能,也是道家服飾中兩條慧劍黃綾的由來。
按照濤濤子的說法,這枚銀兩是斷去孟白兩家指腹割衿的【慧劍】,能保白少爺一世無憂。
加之神仙身上的白蛇和隨性妄為的態度。
這不是呂洞賓又是誰?
說回葉北。
這位除靈師身上完全看不見貪嗔痴三業,更不需要慧劍去斬。
唯一嘴上說說的【貪財】,到了實際行動上,也變成了廣濟錢財捐錢造學校,拿去贊助公益了。
錦毛鼠一度懷疑葉北此人就算不是呂洞賓的身外法身,也一定和呂祖脫不了干係,甚至有可能是這位瀟灑神仙神魂所化的凡胎,也叫借肉私生子。
敲定了此中細節,話說回來。
“是你幹的好事?”
“是你幹的好事?”
這話一講出來。
葉北和白毛耗子都有種捂住臉,無言以對的感覺。
用奇妙的比喻來說。
就像是在監控攝像頭裡看見一個和自己長得很像的人正在搶銀行,現在要翻案了。
暫且不提那些陳年舊賬,畢竟夢境只是夢境。重點還是得放在濤濤子身上,故事才講了一半呢。
剛說完了出身,濤濤子又開始說起自己的經歷。
“這塊銀子,也讓我【偷】到了不一樣的生活。”
說書人把故事接上。
送走了仙人之後,白老爺深知神仙說的【遵守承諾】是什麼意思,準備把小少爺送去孟家,要兒子也和自己一樣,用入贅的方式,完成指腹婚的諾言。
【故事】在這裡,變成了【事故】。
兩家人指腹割衿的承諾本來在白老爺這一代就斷了,沒想到白紅濤的出現讓孟家人猝不及防,壓根就沒準備再要一個女兒。
當時孟南柯還沒出生,八九歲尚且年幼的紅濤小少爺送進了孟家大院,成了個現代陪讀小書童,在孟家的地位非常微妙。
說是下人吧,又不夠貧賤。
說是姑爺吧,孟家小姐都沒出生呢?這姑爺是【虛空】姑爺嗎?看幼小無知又無助但非常能吃的小姑爺天天和自己影子玩耍,未免也太【空虛】了。
離開劉家,小紅濤沒了以前一天三頓小燒烤的舒服日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跟著皮布廠的員工們吃著孟家的員工餐,經常餓得頭昏眼花。
在十週歲時,濤濤子糊塗混沌,一時腦抽,將這塊銀錢當成了生日禮物,作糖果吞下肚子。
而院裡也傳出喜訊來,孟家夫人有喜了,懷上了南柯。
濤濤子吃下銀子之後,覺得自己要死了,故意喝了幾天南瓜稀粥,拉了好幾天肚子,也沒把銀子拉出來。
反倒是生活中,他看見了許許多多不該看見的【客人】。
這些客人,便是鬼魂。
故事說到此處,後來便是順利成章的天樞探員上門尋訪的流程。
孟家本來就為天樞的勤務提供原材料,算下游渠道商,自家大院裡突然冒出這麼一號靈異故事的小男主人公,自然得上報天樞。
白少爺去了大興安嶺的天樞總部之後,跟著外務請來的客座教授學了三年經,他自己也不知道學的是什麼東西,只曉得這派的祖師爺叫純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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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執行任務時才明白,他確實是走對了路。
接下來便是他口述的。
白天睡覺,晚上打怪。
我讀高中,她讀小學。
看似外表已是成人,智慧卻好比小孩,其實身份還是普通高中生的除靈師。
說人從誕生以來,都帶著一種【使命感】。
白紅濤喃喃道:“就這樣了。”
簡簡單單的【就這樣了】。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聽來卻有種無法言語的悵然蒼涼。
如一禪師有一顆菩薩心腸。
“白老爺吶?他就沒管你了?”
濤濤子答:“電視裡的故事那麼多,都可以把我聽哭,仔細想想,不管我才是對的。”
沒錯。
一個出賣青春與愛情的偷心賊,拿著感情債來換錢花的男人,怎麼顧得上兒子的生活?
對於白老爺來說,天生便帶著指腹割衿的諾言,是一種負擔呀。
現在這份負擔轉移到了兒子身上。白老爺高興還來不及呢。
太平鎮離劉家莊不遠,就兩三公裡的路,用兩條腿走上半個小時就到了。
濤濤子是不肯回去與父母相認嗎?
不……
不是的。
沒有這個必要。
對父子倆來說在濤濤子吞下銀器時,在幼兒無知又無助,沒有父母看管的情況下,吞食致命的金屬時,這段緣分就已經結束了。
“我夢見南柯,已經快一千個日夜了,還能吶!能聽見她的音容笑貌,你們都說她死了,但是她肯定還活著,就在我夢裡,如果你們可以把我的腦殼撬開,看看腦子裡的東西。”
濤濤子指著太陽穴,眼中開始燃起火焰,喃喃道,
“我老爸都不要的【指腹婚】,我怎麼就這麼賤吶?要去追逐夢裡的人……特別逼真。”
他像每個凡人一樣。
聽過,說過,質疑過。
和鐘意的女人羨豔的【靈魂歌手】一樣。
八零後,年輕過,憤怒過,聽著魔巖三傑和beyond怒吼過。
想死去,想化作修羅,想變成陸地神仙。
對著天上的星星,喊過【艹你大爺】。
卻不知道這份執著來自何處,不知道這份才情如何抒發。
變成了評書的古時舊章,變成一聲聲醒目驚堂,變成了鬍子邋遢和心身頹唐。
變成了一個夢。
變成【就這樣了】。
“交給我吧。”
葉北拍了拍濤濤子的肩。
“哥哥!你就是我親哥!咱麼不搞什麼冥婚了!我這就給你置辦婚禮該有的東西!去他媽的冥婚!”
濤濤子抬起頭來,渾濁不清的眼睛裡,說著柴米油鹽的事情。
“我請你們吃飯,真的要賒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