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甚至沒有留意到自己的右腳已經動彈不得，腳踝上方，一道長長的傷口血肉模糊。在她身後，斷斷續續的血漬染紅了她摔出來的那條雪道。
她並沒有感到風雪的寒冷，但是一股冷氣卻從心底冒上來，急不可耐地沿著血管快速向全身擴散，鑽到每個毛孔裡，在那裡凝結成一根根的冰刺，像是把她變成了一座冰雕。
她的腦袋好像被凍住了，什麼也不想，也感覺不到痛。她的五官也像是被凍住了，叫不出聲，哭不出淚，就連表情也彷彿凍在了臉上。天地間寂寥得可怕，只有那根鐵索在晃盪時發出的吱呀聲在迴響。
時間彷彿也凝固了。直到橋面上傳來一陣劇烈的抖動，橋邊沒有脫落的鐵索隨之發出沉重生澀的金屬碰撞聲。
文子的睫毛顫抖了一下。
她盯著橋面，看見一隻手從索橋下伸了上來，握緊了鐵索，用力拽了一拽，像是在檢驗結實程度，接著又是一隻。這兩隻手上凸起的青筋說明它們的主人正在用盡全身氣力。
青筋凸起得更高了，似乎就要爆炸。隨著一聲悶哼，一個男人以引體向上的動作從橋底鑽了出來。在他的用力拉拽下，索橋劇烈地搖晃起來，給正要翻上橋面的男人製造了不少困難。但他終於成功地克服了障礙，整個身子都挪上了橋面。
這個動作在平時也許不過是小菜一碟，但此刻卻幾乎耗盡了男人的全身力氣。他伏在橋面上，胸膛像風箱一樣激烈起伏，仍然緊緊握著鐵索的雙手止不住地在痙攣。
文子的眼睛裡閃出了希望的光芒。她半支起身子，從顫抖的嘴唇裡吐出一句呼喊：“尼爾！”
男人沒有聽到。文子拼盡全力大喊了一聲，瞬間湧上的淚水模糊了雙眼。
男人終於抬起頭來，朝她的方向望來。他驚呼了一聲，好像驟然恢復了活力，爬起身踉踉蹌蹌地向她奔來：“文子！你怎麼在這兒？你受傷了！”
文子的心驟然沉了下去。
這不是他，這是加藤。
她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突然單腳站了起來，向著橋邊跳過去。加藤吃驚地看著她，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如同死人一般。他伸出手一把攔住了她：“沒有用的，文子。沒有用的！”
文子執拗地向前靠去，想要推開加藤，但就像是遇到了一堵牆。兩股淚水從她的臉上滾滾而下，她用嘶啞的聲音說：“讓我過去，讓我過去。”
“不要去！他掉下去了！”加藤低聲咆哮道。
文子用力掙扎，但是那雙手像鐵箍一樣抱住了她的雙臂。她突然低下頭，在加藤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下去。
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加藤吸了一口冷氣，但他一動也沒有動。
文子鬆開了口。她的聲音既絕望又微弱：“為什麼上來的是你？”
這句話在加藤心裡留下的傷口遠遠比胳膊上那個正在流血的牙印來得深。
“我現在真寧願和他換一個位置！”他從牙縫裡吐出這句話。
“你救救他，加藤君，你救救他，我求求你。為什麼你不救他？”
“我盡力了，文子，我盡力救他了。是他自己松的手。他說過他要面對死亡。是他自己要掉下去的！”
“不，不。你沒有，你不是來救他的，是你害死他，把他推下去的。我知道是這樣，我知道是這樣。”
文子無力地搖晃著頭，連再咬他的力氣也沒有了。
“不是我，文子。我發誓。”加藤一邊用力不讓她癱下去，一邊帶著深深的痛苦回答：“是組織的命令，但我沒有害他。”
“不可能！不可能！”文子瞪大了眼睛，語氣急促又激烈，“你騙我！譚姨說了不會傷害他的，是你！”
“你為什麼要相信她，而不相信我？”加藤狂怒地說道，眼裡透著一片血紅。他不由自主地搖晃著她：
“難道大人物就不會騙人的嗎？他們騙起人來可比我這樣的小角色狠得多呢。我什麼時候欺騙過你？我冒著背叛組織的風險去救他，差點把自己的性命要搭上，你卻寧願相信她對你輕描淡寫的承諾？”
他看見文子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擔心是自己揺疼了她，於是稍稍鬆開了胳膊。文子一下癱軟下去，倒在了地上。她痛苦絕望的眼神讓加藤無法面對：
“你說我們就像是母女一樣，那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這麼殘酷！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要殺他，為什麼——”
她突然中止了聲討，美麗的額頭向後仰倒下去，長長的秀髮披散在浸透了鮮血的雪地上。
有那麼一瞬間，加藤恐懼地以為她不會再醒來了。
讓他恐懼的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而是可能就此失去她。
他懂得了這個女人剛才的感受，嫉妒的痛苦炙烤著他的心。
不過文子只是休克了過去，她還在呼吸。
加藤俯身抱起了文子，順手拾起她身邊的手包，把幾件就散落在身邊的物件塞了回去。
他緊緊抱住她，像十年前把她從那間幾乎要擠碎了的小屋中抱出來一樣，步履蹣跚地沿著她滾下來的那條路走上坡去。雪地中的團團血漬，就像是一簇簇火焰在燃燒。
武田還在坡後面等著。他手忙腳亂地放下駕駛艙的懸梯，幫助加藤登上飛船。
“小姐受傷了嗎？社長您還好嗎？”他擔心地問，為自己的前程暗暗叫苦。
加藤正要回答，突然傳來一聲震響。這聲音是從索橋下的深谷中傳來的，清楚響亮，在雪山中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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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信號槍啊，社長。”武田驚奇地說。
文子被這聲槍響驚醒了。她虛弱地睜開了眼睛，含含糊糊地問：“是什麼聲音？”
加藤短暫地猶豫了一下，但他的臉色馬上變了。從雪山深處，開始有隆隆的聲響從遠到近滾滾而來。舞女峰頂，大團大團的雪塊開始從高處砸落。
“快走！是雪崩！”
不等他說第二遍，武田已經發動了引擎，加速脫離這個區域。
“雪崩，一發銀藏，”加藤自言自語地說，“這是天意啊。”
PS:謝謝Lq寫給韋基的信，大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