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雷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房間的床上。
幾乎他認識的所有人都在這裡。
「你醒了。」基拉的聲音。
「這是哪？」
「軍營，團長的房間，事情已經結束了。」
房間外傳來乒呤乓啷的聲音。哈雷扭頭看去，傭兵們正在搬運東西。
「怎麼了？」
「準備撤離這裡了。」基拉說。
「這麼著急？」
「團長的命令。」基拉說，「瑪瑙死了。」
雖然這是意料之中的，但確認的訊息仍讓哈雷心中一陣難過。
「帕加拉公爵呢？」
「他的屍體在廁所裡被人發現，幾乎就是一灘血泥。」基拉說。
菸蒂走了進來，他是來傳話的。
他報出來一個數字，應該就是傭兵團真實的存活數，顯然就在哈雷昏迷的時候，那幾個重傷沒有挺過來。
「該死！」熊王罵了一句，「三成不行，最起碼要提高到五成。」
「僱主呢？」哈雷問基拉。
熊王轉頭看過來。
「已經跑了。」基拉說。
熊王命令：「松柏城的軍隊很快就會接到訊息，我們沒有必要跟他們多做解釋。咱們現在就離開。」
「我看到的唯一道路，是刀槍劍戟之路。凡人以其律法束縛我們，我們則跟隨本性隨風飛揚。」
哨子輕哼著這首歌。歌聲在哈雷心中勾起一線悲傷，他沒想到第一次來松柏城竟然是這種結局。
傭兵團從山上的軍營撤退，大批人馬往更高的地方爬。而熊王則帶著一小隊人往松柏城的驛站方向走。
哈雷回頭望，遠方飛來巨大的黑影。
「別問，好嗎？」基拉道。
哈雷沉默。
月光陰森森地灑落下來，山路上靜悄悄的、連一頭野獸都沒有。
時間與地點，真的太適合殺人滅口了。
等屍體被找到的時候，恐怕已經被熊啃的連骨頭都不剩了。
一路上，除了哨子輕哼那一首哈雷不知名的小調，沒人說話。
而基拉的表情，竟比遭遇嗜血龍時還要緊張。
他和哈雷走在隊伍的正中間，最前面的熊王不曾轉頭，而最後的雷閃，卻一直沒有解除戰能狀態。
幸虧這條路並不是太長，天矇矇亮的時候，終於趕到了驛站。
眾人敲開驛站的門，要了房間。
基拉有意無意地選了離蠻斧傭兵團最遠的那間房。
在他和哈雷回房前，有人從背後叫住了他們。
是哨子。
「辛苦你們了。」
此刻走廊上，只有他們三人。
「沒什麼。」基拉說。
「這是你們倆應得的一份。」哨子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看模樣，如果裡面是金刀的話，至少也有五千枚。
「這錢，我們不能要，我們嚴格按照學校的規定不收額外的好處。」基拉說。
「你不說，我不說，學校怎麼會知道呢？」哨子勸導他。
「我們的院長最終會知道的，他無所不知，哪怕身在千里之外。」基拉雙手插進了褲兜。
哨子看著基拉，似笑非笑地頓了一秒。
「也是，你們以後掙錢的日子還很長。」他微笑道，「晚安了。」
房間裡，哈雷問道：「學校真的有不能要錢的規矩？」
基拉食指擺在唇前示意哈雷收聲，他的耳朵緊貼木板，神色警惕。
「不用聽了，外面沒人。」哈雷敏銳的聽覺讓他不用像基拉這麼費勁。
過了一會，基拉放鬆了下來，朝著一張單人床仰面躺倒。
「沒有那個規矩。」他回答哈雷的問題。
「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只盯著牌面的賭徒，是贏不了的。」基拉單手撐住腦袋看向哈雷，「如果這份錢收下了，你我這一覺就是永眠。狼吃進嘴裡的肉，怎麼可能再吐出來了呢，除非是它想殺掉另一頭狼的時候。」
「那麼……」哈雷還想問，卻被基拉打斷。
「我困了，有什麼等明天再說。」他衣服鞋子都沒脫，直接鑽進了被子。
兩個年少的遊騎兵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蠻斧傭兵團的人早已經將所有房費結清，消失得一個都不剩。
哈雷和基拉連午飯都沒有吃，就爬上了紋咒飛行艇的靠停平臺。在這裡，哈雷能清楚地俯瞰松柏城裡的建築、街道、行人。
松柏城看上去和銅門城完全不一樣，他有種衝動想進城逛上一天再走。
「怎麼，你想逛逛？」基拉猜出哈雷的心思。
「算了，沒有那個心情。」哈雷接上昨晚沒問完的問題，「你實話告訴我，昨晚傭兵團的大批人馬是不是上了蒙面者的飛行艇？」
基拉點頭：「熊王兵分兩路是為了預防蒙面者耍花招，免得全軍覆沒。」
「熊王如此輕易地原諒他了？哪怕兄弟死了那麼多？」
「這就是傭兵的原貌，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但熊王沒有做錯，他們是簽過契約的。更何況，你覺得熊王應該怎麼做，號令手下人把蒙面者拿下？那人的實力你是看到的，如果她開了殺戒，我們一個都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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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哈雷不明白的事情太多，蒙面者是誰，嗜血龍為何出現在帕加拉公爵的莊園的日子與傭兵團準備好捕龍網是同一天。蒙面者口中蠻斧傭兵團已經合格了指的是什麼？沒有露面的獵魔團又扮演著什麼角色？
所有的疑問打成了一個死結。
但他此刻已經不想知道了。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現實。雖然迷霧重重，但有一個答案一直都在我們的心中。」基拉的話語鏗鏘有力。「這個世界上，唯有勝者為王！」
「難道弱者就該無辜喪命？」哈雷反問。
「是否無辜，也是由持劍者決定的。如果你想反對這個世界的規則，那就把你的槍磨練的再強大一些吧。」
天空中的雲層，被什麼東西衝散了，雲朵一滾一滾地翻湧著。
「瞧那！」基拉指向雲層，一頭「龍」探出了頭，緊接著半個身子也從雲海中露了出來。
「它好像跟我們坐過的不太一樣。」哈雷眼尖，那是一艘龍頭龍尾的紋咒飛行艇，艇肚兩側插著上下扇動的巨大龍翼，共有兩對。
「那是人皇城獨有的型號，造型是照著四翼蒼龍打造的，我估計你猜不到，那些翅膀真的就是龍的翅膀。」
「我可不信。」
「不騙你，如果不是真正的龍翼，怎麼可能帶動如此大的飛行艇翱翔天地。」
人皇城的紋咒飛行艇只停留了一會，為數不多的客人交替完畢之後，就離開了。大概又等了十分鐘，哈雷和基拉終於看到來自銅門城的紋咒飛行艇在雲中露出了頭。
「這一趟雖然血腥，但你也長了不少見識，總的來說，沒虧本。」基拉說。「你放心，回去後，關於整件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完整的解釋。」
基拉抽出一根煙，卻沒有點燃，又插了回去。
「你該戒菸了，我的朋友。你最近都沒有抽。」哈雷說。
我的朋友？這個稱呼讓基拉的心抽動了一下。
「這是因為我們不在銅門城……」基拉嘴硬道。
「我打賭，你回去之後，就不再想抽菸了。」
「蠢貨，不管賭多少，你都輸定了。」基拉笑出了聲。
紋咒飛行艇越來越近。
「還有三分鐘」基拉說。
「它飛起來的姿勢真壯觀。」哈雷感慨道，「蠻斧傭兵團他們會去哪？」
「不知道，但不管去哪，都與我們無關了。」基拉說，紋咒飛行艇停靠下來，旅客們從甲板湧動而下。基拉一拍哈雷的肩膀：「走吧，回到咱們的銅門城，好好當咱們的遊騎兵學生。」
「基拉。」哈雷叫了聲。
「什麼？」
「謝謝。」
哈雷與基拉檢票上了飛行艇，哈雷站在甲板上，似乎聞到了銅門城獨有的味道。紋咒飛行艇開始發動了，越升越高，哈雷伸出手指能觸控到冰冷的雲。
很意外的是，這一次他並沒有暈船的跡象。
他有一種要回家的感覺。他從來沒有想此刻這般思念銅門城。
思念他的朋友。
思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