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毛死了,死在了決定回家看父母之前,死在了保護程勇的路上。
印度的官司也輸掉了,藥廠不能再生產格列寧,程勇決定用原價購買,並說,這是最後一次了。
一般來說,文藝作品裡說出“幹完這票我就移民去加拿大”、“打完仗就回老家結婚”這種flag之後,甭管是喜劇還是悲劇,都得出點么蛾子。
程勇也不例外,在運貨之時,他被警察當場抓獲。
夜晚,劇組在大廠區一個巷子口集結,麵包車停在中間,萬年閉目養神,醞釀著情緒。
另一邊,副導演正在跟幾個客串警察的演員講戲,“大家聽好啊,等會你們就使勁按住他,別不敢用勁兒。咱們拍的就是真實,要是有穿幫,還得繼續來,大家爭取一條過!”
“明白!”
“好嘞!”
客串警察的演員緊張,客串病人的演員反倒是很悠閒。
他們沒啥正臉戲份,拿藥,走人,被抓,一氣呵成。
轉眼間,眾人準備完畢,文木野還是事無巨細的檢查了一圈,見一切妥當,這才開拍。
這場戲講的是程勇給眾人送藥,結果被警察伏擊。
“攝影OK!”
“燈光OK!”
“開始!”
萬年戴著帽子,濃重的陰影遮住了整張臉,表情凝重。
他一把從車上下來,搬動一箱又一箱的藥,遞給身後不斷叫著“勇哥”的病人。
忽而巷子裡燈光一亮,警鈴大作,“警察,所有人都別動!”
萬年猛地轉過頭,“還愣著幹嘛,快跑!”
眾人四散,萬年把車橫著停在巷子裡,擋住了警車。
“警察,別動,下車!”
在一聲厲過一聲的吼叫中,鏡頭死死盯住萬年。
只見他緩緩開門,從車上下來。眼睛沒看身邊的警察,也沒關心他們到底說什麼,只是看著巷子盡頭,那幾個抱著箱子,跑的歪七扭八的身影。
“···”
文木野看著監視器裡的那張臉,感覺說不出的彆扭。沒有害怕,沒有不安,反倒是十分的,安詳。
程勇現在已經是破釜沉舟之勢,即便是賠本,即便是不安全,他也要賣藥,也要救命。
現在的程勇,關注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患者能不能拿到藥。
而當病人們都在自己的掩護下逃離之後,他還能是什麼表情?
只能是安詳,放心。
衝上來的警察掄圓胳膊,用力的把萬年按在地上。
他身子頓時一矮,絲毫沒有掙扎,就那麼被按著,把臉按倒在地。
遠處忽而傳來騷動,那些抱著藥逃走的病人,被埋伏的警察抓了回來。
萬年抬眼一瞧,瞳孔頓時收縮,脊樑骨裡冒出涼氣。
燈光明晃晃,白慘慘,那幾人帶著口罩,面黃肌瘦,一搖一晃的逃走。
身後,穿著制服的人高聲吼叫著,“站住,不許動!”
“哎!”
他雙膀較勁,拼起力氣一甩,想要站起身。那幾人卻死死的壓住他,不容他移動半分。
群眾演員也嚇了一跳,險些就讓萬年給站起來。幸虧有一把子力氣,不然又得重來。
萬年看著不遠處被追趕,被戴上手銬,按在地上的病人,一雙眼睛裡裝滿了掙扎、恐懼、絕望。
臉扭作一團,滿是痛惜跟難以置信。
我做的是好事,他們是好人,他們只想活著,為什麼要這樣?
他掙扎著,扭動著,被死死的按在地上,臉上的肌肉因為掙扎而變得扭曲,青筋迸露,寫滿了難過跟不甘。
懊悔,無力,絕望,種種感情幾乎將他摧毀。他在地上蜷縮著,掙扎著,像是被調皮孩子揉成一團的破布。
那一刻,他彷彿是傾盡所有,仍然無法拯救世界的救世主。
······
同樣是印度神話。
據說,在迦梨宇迦的最末,一位騎著白馬,手持火劍的英雄將會出現,其名為迦爾吉,他將剷除一切醜惡,終結崩壞的舊世界,構築圓滿的新世界。
印度教裡,最為擅長拿來主義的,大概就是那位毗溼奴。
這位老哥有十位化身,個個神通廣大,功能各異。
迦爾吉據說是受到彌賽亞這種拯救者形象的影響,所以才在印度教中出現。
其他的化身也差不多,基本都是這個流程,
毗溼奴:哇,你這個故事不錯,很吊哦,拿來吧你!
然後新的人物就成了毗溼奴的化身,也順利成了印度教門面的一部分。
據說,佛陀都是毗溼奴的化身之一,也是挺會玩的。
什麼你的我的,被我看見,那就是我的!
印度教胖虎,不外如是。
而在《藥神》裡,程勇的形象除了有點溼婆的意思之外,電影結尾,病人在程勇審判之後十里相送的場面,也有點迦爾吉的感覺。
程勇也同樣用自己的行為開啟了國內醫藥的新時代。這一點來看,程勇倒也能算是白馬迦爾吉。
西廠門大街,陽光明媚。
萬年靠在劇組的麵包車旁,身上套著件橙色的小坎肩,俗稱號坎兒,又叫囚服。
故事的時間線在04年左右,實際上,從去年開始,國家已經出臺新規定,禁止讓被告人穿著囚服等具有監管機構標識的服裝出庭受審。
講道理,是該取消。萬年這沒做虧心事的,穿上這小坎肩,都感覺心虛的很。
劉思思溜達過來,伸手環住萬年的脖子,掏出手機,咔嚓就是一個九連拍。
“幹嘛啊?”
“留個紀念啊,”她看了看照片,不太滿意,就又湊過來,“你配合一點,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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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啥紀念的?”
“你穿囚服哎,多稀罕啊!”她興高采烈道。
“嘁,那你在家,換那些衣服的時候,我也沒拍照···”
“你笑不笑?”
“哦···”雖然很嫌棄,萬年還是嘟起嘴,學著媳婦的樣子賣了個萌。
“不錯,我要發微博。”
媳婦突出一個穿上褲子不認人,拍完照就溜達到一邊去了。
沒一會兒,萬年手機一響。
開啟看看,她發了條微博,配圖一張是萬年穿著號坎兒,低頭站在警車旁邊,一張是跟媳婦倆人嘟嘴賣萌,配文:“老公犯事兒被抓進去了,求好心人支招,線上等,急!”
熱評第一條是:離了吧,我賣西瓜養你!
嘁!
瓜皮是金子做的,還是瓜粒子是金子做的?跟我百億富豪拼,你有這個實力嗎?
“準備開始!”
“來了。”
萬年從兜裡掏出手銬,咔咔兩下自己戴上,自覺走進了警車裡。
“各部門準備,開始!”
凡是商業電影,結局都不能太負面,太尖銳。畢竟面對的是大眾,玩兒藝術表達當然是自由的,但你得拎得清自己的目標。
文木野就很拎得清,他知道自己是在拍一個商業型別片,所以能放棄如同《達拉斯賣家俱樂部》一般的簡陋畫面,所以能在劇情上極盡煽情,用最後十里相送的場面來表現角色的蛻變,劇情的昇華。
大部分劇情給觀眾添堵,最後一段讓觀眾發洩,讓觀眾哭,這就完美了!
程勇被埋伏的警察抓進了局子,印度藥廠也迫於壓力,不能再生產格列寧。兒子出國去找親媽,朋友也死了兩個,一切的一切都是壓力,都讓觀眾壓抑沉鬱無比。
萬年坐在警車裡,外邊的陽光蒼白耀眼,看上去甚至有幾分冰寒。
到現在,程勇已經失去了再來一次的機會。他曾經做到了金盆洗手,開了服裝廠,生意興隆,兒子健康,一切都是美好的。
但是,呂受益死了,因為沒有藥。小黃毛死了,為了掩護自己。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無路可退,只能一股腦向前衝。無數的生命,無數的重量壓在他的脊樑上,掙扎一下都是奢望。
劉思思站在監視器後,看著那張木然的側臉,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眼睛、動作、姿勢、表情、語言,一切的一切都能作為情緒傳達的渠道,看著拉扯情絲卻不得不斬斷的淚眼,你當然會悲傷,而此時,劉思思看著萬年木然的側臉,卻無端端感受到了孤獨跟沉重。
空氣似乎越來越厚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開慢點···”警察說道。
接著,萬年一轉頭,窗外的街道上,站滿了戴著口罩的病人。
他紋絲不動,望向窗外的一張張臉。他們眼神微亮,像是在落淚,又像是在歡笑。
一張張臉露了出來,他們摘下了口罩,或蒼老,或年輕。這一刻,他們不再設防,因為面前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們心甘情願。
萬年眼眶微紅,腮幫子咬的緊緊的,被手銬束縛的手緊緊扯著褲子,生怕眼淚落下。
但是,眼前的景色卻還是越來越模糊,模糊到蒼白的陽光恍然間化作了黃昏的夕陽,溫暖,靜雅。
萬年看著窗外,不由自主的向前一動。恍惚間,他在人群間看到了呂受益跟彭浩。
那一幕幻覺般的景象如同導火索,轟的一下,他整個人都懵了。
他不再掙扎,或者說,心滿意足。
眼淚靜靜的落下,為了那兩人,也為了眼前的病人們。
我相信會越來越好,為了他們,我願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