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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真色謝鉛華——景瑚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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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才能知道,一個人是真的不曾對你有過分毫的愛意。

景瑚看清楚了,在她哥哥,被她愛慕了許久的人一箭洞穿了心臟的時候。所以她回了頭,再也沒看她苦苦思慕了兩三年的那個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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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父親是永寧郡王,她雖然是側妃許氏所出,出生百日的時候就被封為了縣主,有了郡王嫡女的待遇。

從那時候開始,她被人稱呼了十六年的涇陵縣主。

永寧郡王最寵愛的涇陵縣主花團錦簇的活到十六歲,一場宮變,一夜之間一無所有。

謀逆向來是最大的罪,不過因為她們是皇室出身,誅滅不了九族,所以她們這些女眷,什麼也沒做的女眷,只是被流放而已。

她的父親死了,哥哥也死了,生母更是早已死在了昭永十八年的冬天,不曾看過永承年間的春日。

永寧郡王府再有活著的人,也不是她的親人。

流放便流放,一個已經一無所有的人,身既如飄萍,在哪裡也都是一樣的。

她至少還有她自己。涇陵縣主,或是罪臣之女,她首先都是她自己。

她還沒有走出曾經烈火烹油的郡王府,她愛慕過的那個人,來到了她面前。

他什麼也沒做錯,家國大義,她的父親和哥哥是亂臣賊子,所以他還能理直氣壯的走到她面前,要求跟她見一面。

她沒有見他,她在她從前住的芳時軒的院子裡,他們之間隔了一道院牆。

他說,他用他所有的功勞,換了她不必流放。他沒有愛過她,但他希望她將來能過的好。

何必他再說一遍,她已然明白了。她知道他這樣做不是出於對她的愛,那他對她的好,對她而言也根本毫無意義。

或許她應該覺得慶幸,幸而他從沒愛過她,取了她親兄長性命的人不是一個愛她的人,她從此也不必陷在更深的痛苦裡。

她很快登車去了江南,帶著他贈給她的一筆錢財。恨沒有意義,留戀也沒有意義。

抄家的時候她在一團廢墟裡找到了她母妃留下的血書,上面記載了她母妃過世的真相。原來她過去的十六年,也只是一場謊言。

撒下彌天大謊的人已經故去,去見了他此生最對不起的人,可她還要活下去。

“景”是皇家之姓,她不能,也不想再姓。所以她從此以後的名字,是許瑚。“瑚”字雖然是她父王所取,裡面也有母妃的殷殷愛意,她不想改去。

她的外祖母一家在江南,只是普通人家而已。她出了燕京之後也只是普通人,那裡很合適她去。

她跟著外祖母一家在嘉禾定居。

江南興農桑,她最擅長女紅,又在燕京城的富貴圈裡浸淫多年,眼光獨到。她手裡雖然有一大筆錢財,卻也不能坐吃山空,於是她自己張羅著,開了一家成衣坊。

從養蠶種桑開始,她樣樣都要過問,事事都要親歷親為。在這些忙忙碌碌的日子裡,曾經的燕京歲月,漸漸的離她遠去了。

二月浴種,三月初一開始養蠶,江南女子在田壟間採桑葉,她就是在那時候,第一次偶遇了柯明敘。

碧玉搔頭滑落在田壟間,泥土太軟,落地沒有聲響。卻被有心的少年拾起,物歸原主。

那一日她戴著冪籬,純白色的輕紗隱去了她的面容,他或許應該識得她,卻沒有認出她來。

而後擦肩而過,再次相遇,已經是數月之後的事情了。

她去南湖湖畔與人談生意,江南夏日多雨,原來湖上還是“輕煙拂渚,微風欲來”,很快便下起了瓢潑大雨。

她出來的太急,並沒有帶了傘,眼見著要誤事,是柯明敘遞了一把傘給她。

油紙傘,繪著茉莉花的紋樣,很特別。

同是天涯淪落人,她以為自己已經很好,可看他的樣子,才是將諸事都放下,只關心眼前的事情。

於是她問他,“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處,將來也好將傘還給公子。”

他的笑容極清淺,像是江南的春雨,只是輕輕的撩撥著人的心絃,沾溼了人的衣裳,可待要去擰,偏又擰不出水來。

他說,“我姓謝。”

謝是他的母姓,便如她如今與人自我介紹,都說她姓許一般。

她與他之間原來間隔著一把傘的距離,她上前一步,走到他身前,笑意溫和,“公子不姓謝,姓柯。”

一邊說,一邊把冪籬的白紗掀起。

他是認得她的,“縣主?”他說。

她輕輕的搖了搖頭,“不是什麼縣主,我如今姓許。”

他又笑起來,比方才的笑意更深。

即便從前見面不識,如今流連江南,大約也能算個故人。

那一個午後她沒有再去談她的生意,他鄉遇故知,她原來以為人生四大喜事,她只能沾上這一樁而已。

或許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巧,他也不是旅途至此,他居然也就定居在離她的成衣鋪子不遠的地方。

由還一把傘開始,君自故鄉來,從燕京故事,談到江南風物。再從養蠶種桑,談到江南百姓的生活。

談來談去,能說的話太多,可能一輩子也說不完,乾脆拜了天地,結為了夫婦。

他們成親的那一天,話也還是說不完。她望著他的一身紅衣,想起了南湖邊的相遇。

“莫不是白娘娘化作了男兒身,從西湖遠道而至南湖,專門來騙我這凡間女子的——我偏偏又姓許。”

柯明敘笑起來,比從前的任何一個笑都要更明朗,“於妖精而言,西湖而至南湖並不遠。便我是妖精,也不是為了騙你而來,是想一輩子待你好。”

他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太君子了些。洞房花燭夜,他才第一次吻她。他沒有經驗,她也沒有,可他痴長了她十餘歲,麵皮卻比她還要薄的多。

他那麼聰明的人,年紀輕輕就成了狀元,原來也有這麼笨拙的時候。

夫妻做了許久,他才想起來問她,是如何識得他的。

畢竟燕京歲月,他從來很低調,不記得在哪裡曾與她有過交集。而那時候的她要比他高調的多,光是為了一個齊元放,就不知道鬧出了多少事情來。

她識得他,是在他成為狀元,打馬遊街的那一日。

那一日她原本無意於此,會上正陽門的城樓,不是為了看春風得意的少年,而是為了找她的好友貞寧公主陪她抹骨牌。

她在城樓上站了許久,看著騎馬遊街的年輕的狀元郎漸漸由遠至近,朱雀大街上的少女不斷的向他丟擲手裡的花,他卻目不斜視,一心一意朝著正陽門走來。

快要經過正陽門的時候,她終於看清了他的樣子。

原來燕梁一朝最年輕的狀元郎,長的是這樣如玉的模樣。她記住了,卻也很快就沒有再談起。

永承三年她縱馬於街市,出手制住她的驚馬的那個少年在她心中的形象逐漸鮮活,上一年的狀元郎的身影,被她埋在了內心深處——原本就沒想過還會有什麼交集。

卻沒想到她愛慕過的少年一箭了斷了她的情思,遞給她傘的狀元郎,從單薄的一個剪影,變成了她的枕邊人。

原來她識得她,也比她知道的要早。是在昭永十七年的時候,她自燕京去往江南,他在碼頭上看見了她。

那時候她還很小,只有十歲,還是最淘氣不讓母妃省心的時候。那時候他就記得她了。

做了夫妻,只恨不能早些相識。若在那之後他們就已經認識,不必什麼齊元放,或許他們不會蹉跎這麼多年。

他好像也並不介意她曾喜歡過齊元放,儘管他是他的師弟。便是要他吃吃醋,也總是不能。

太光風霽月,有時候少了些樂趣,不過,她就是喜歡他。是他讓她分清楚了迷戀和愛。

這麼多年,齊元放他過的大約也不好。從前沒見他多喜愛他的妻子,可是她過世了這麼多年,他到底也沒有再娶。

並不是她要關注他,只是他坐在那個位置上,總是太引人注目了些。

後來她與柯明敘的孩子都滿地跑了,他也還是孑然一身,最後戰死在了蜀中。她和他還曾一起唏噓了許久。

成婚之後,她仍然忙碌她的生意,而她相公的學問最好,沒有入仕的心願,便在鄉間開設了學堂,只要很少的束脩,教授那些沒有機會識字的孩子讀書。

他們種了滿院的梔子花,只因為相逢那日她穿了一身素雅的白,站在江南的青山綠水間,猶如一朵開在枝頭的梔子花。

他們都洗去了燕京城裡的富貴,在江南的學堂裡,田壟間做回了他們自己。

當年齊元放送她出京,她原本是並不感激的,多多少少含著一點對他的怨。可這麼多年過去,往事歸於塵土,她才覺得他對她不錯。

即便沒有愛。幸而沒有愛。

或許是因為她從前的性子,和他的妻子有些相像吧,一樣的驕矜任性。她在江南生活已久,回頭望燕京,才肯承認這些。

還好她看上過的人總歸不錯,他沒有就那樣接受了她,讓她做了別人的替身,她也才有了她如今相夫教子的平淡日子。

若有來生,她還是她,只想早些與柯明敘相識。也祝願齊元放和他的妻子能過的好些。

一輩子的夫妻,哪裡過的夠。來世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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