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島碼頭上這時站著的，主要是兩千多人的東江鎮殘部。這些邊軍士卒十幾年來一直與韃子交戰，倒是熟於戰陣長於火器。剛才打沉孔有德中型沙船的那一炮，便是那些東江鎮炮手的功勞。如果和一放炮就炸膛的衛所明軍比較起來，這能一炮糜爛數里，叱吒於遼海煙波間的東江鎮大兵，絕對是精銳。
但雙拳難敵四手，曾經讓大明帝國充滿了希望的東江鎮終於也走到了盡頭。前幾日韃子大軍襲來，東江鎮總兵黃龍獨力難撐戰死堡中。皮島主力去了朝鮮，如今又死了主將，皮島衛戍將士走投無路之下向皇太極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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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投降，便已經是敗軍。既是敗軍，何以言勇？
皮島和朝鮮半島之間的海峽上，梁老大率領忠字旗跳下了戰船，划著五十支衝鋒舟衝了過來。人不多，船也不多，五十多條小船散在兩裡多寬的水面上稀稀疏疏。但組成這稀疏的衝鋒陣的不是膿包明軍，而是一群求戰的南海老兵。
那船槳揮舞間打起的飛揚浪花像一片片碎花打在黑黝黝的遼海上，讓碼頭上的守衛士兵們感覺到了濃重的殺氣。
這是一支無數次擊潰過明軍和韃子的軍隊，他們在一場場不停歇的戰火中獲得了自信。對於眼前那些有些混亂，甚至是神態焦灼的敵人，他們一眼就看穿了對方的虛弱。七百多改水營先鋒毫不留情地撲了過來，等到笨重的紅衣大炮再次裝好炮彈時候，衝鋒舟距離碼頭已經不過一百米。
一邊無敢戰之心，一邊有必勝之念，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鬥。
二十多個炮手合力拉動著炮管，試圖將他們的射擊技術發揮到極限。但無論紅衣大炮如何調整角度，也沒能擊中梁老大的小漿船。炮彈砸進了大海里，巨大的水柱在南海人的船隻間湧起。那炮彈激起的水柱還沒有完全落回水面，一聲悠長的牛角號在天水之間昂然響起。
忠字旗衝入了火槍射程，開始壓制性射擊。
炮彈已經打出去了，東江鎮的炮手們失去了最後的僥倖，惶恐地看著那牛角號響起的地方。那波濤之間，七百名南海人站了起來。那些南方漢子身材不高，有著瓊州人典型的寬鼻樑。他們一個個都穿著一身灰色的軍裝，抓著一根長長的鳥銃，頭上戴著一種簡陋的鐵盔。
距離兩百步，那些南海人把手上的鳥銃指向了這邊。東江鎮的大兵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七百把線膛槍已經開火了。閃爍的火花和火藥爆炸聲在海面上連綿響起，不顧凜冽的海風，煙塵煞那間就把海面變成了一片霧濛濛。七百發子彈撕破了短短的二百米的空間，像一陣暴雨般潑灑過來。
一發子彈打在了紅衣大炮大炮炮筒左外側，撞出一個飛濺的火花，嚇了眾人一跳。站在前面的炮手詫異地回頭看了看，卻突然神色一滯身子一軟，撲通一聲就倒在了大炮的左前方。他手上本來抓著一根塞緊炮膛的木棍，這時也落在了地上，和磚石撞擊發出一個清越的聲音。
那個聲音一時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在眾目睽睽之下，那木棍滴溜溜滾了好幾米才停下來。
等眾人收回目光再看向那俯面撲在地上的漢子，卻發現他已經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好久，才見到他左胸和地面之間滲出來一灘灘的鮮血。
為紅衣大炮配置的炮手們滿臉慘白，哪裡還有和南海人作戰的想法？眾人張皇四顧，只見五百多韃子虎視眈眈守在後面，只有右邊海灘上有個空隙。二十個炮手對視一眼，那把總第一個扔下了兵器，抱頭往那邊逃命而去。
二十個炮手逃到半路，突然被眼前景象嚇得腳下一停——本來站在後面督戰的韃子齊齊舉著弓箭跑上來。韃子這幾天對降兵到還算客氣，但殺起逃兵來那是毫不手軟。眾人心裡一個咯噔，以為這次是要丟性命了。但韃子卻不是來殺他們的，那些韃子跑到半路就將長弓拉開往天空一揚，一片箭雨飛了出去。
五百多韃子見東江鎮降兵不堪戰，惱急地衝上來射了一陣亂箭，試圖穩住軍心陣腳。距離只有一百米，弓箭勉強可以射到。
“上盾牌！”
改水營衝過來的都是精銳，不是第一次打仗了，在盾牌保護下沒什麼傷亡。等到箭雨稀稀拉拉掉進大海里，改水營那邊已經重新上好了子彈，第二次射擊開始了。線膛槍的精確度不是弓箭可以比擬的，煙火瀰漫之下，又有百餘名韃子失去了性命。
這邊的衝鋒舟倒是不急著上岸，只一點點往碼頭上接近，不停地射擊。等第四輪射擊打完，碼頭上已經沒有一個士兵敢站直腰板了。被槍彈打死的死人倒在地上，沒有被槍彈打死的活人躲在屋子，木頭，柵欄的後面。剛剛投降過去的東江鎮士兵自然是毫無戰意，早就把兵器丟在了地上。
有些兵將更是被死亡的恐懼壓垮了心防，一有機會就撒腿衝出來，在彈雨中不管不顧地往遠處逃去。想那東江鎮獨守遼東十數年，在覆滅此時，竟是這樣一般光景。
三分之一的韃子已經被打死了，還有三百多個韃子狼狽不堪地躲在碼頭靠後的倉庫一片，面色慘白。領頭的額真是個四十來歲的正藍旗，這會躲在一個哨臺的下面，還在不捨不棄的朝後面大聲嘶吼，鼓舞著士氣。幾十個紅甲護軍總算給了他點面子，衝出來射了幾箭。
見自己的呼喝總算喊出了族人的鬥志，那額真欣喜地舉起了自己的長弓，鼓譟著什麼。等他轉頭回來看向前方，卻看到南海人幾十條小舟已經靠岸，南海人呼啦啦地衝了上來。
梁老大一躍跳上了東江鎮鎮守皮島的碼頭，託著大刀，一步不停地就直往韃子藏身的倉庫這邊衝來。旗總奮勇當先，士卒們豈能怕死？七百人嗷嗷叫地就往這邊撲了過去。韃子正要上來接戰，一片片冒煙的手榴彈越空飛了過來。
“轟！”
那個領頭的韃子額真只覺得下面一涼，右腿就在爆炸中脫離了身體。
場面亂成一團，正想衝出來的韃子被一片手榴彈炸了個稀巴爛，東江鎮的降兵更是沒一個敢面對這邊的南海人。
爆炸揚起的煙霧剛剛落下，梁老大衝了進去。幾個滿人還試圖反抗，梁老大右手橫劈，砍死了一個右腹炸傷的重甲包衣。跟上來的改水營士兵圍住了附近的幾個韃子，局勢很快就變成了一邊倒。
梁老大眯著眼睛在煙霧裡尋找了一會，找到了那個衣著華麗的韃子額真。敵人已經失去了戰鬥的能力，手起刀落，梁老大熟練地割下了敵酋的人頭，嚎叫著高高舉了起來。
……
島上的東江鎮降軍不堪一擊，只用了二十分鍾就被忠字旗摧毀。一陣驕傲的牛角號大聲吹響，忠字旗向主力部隊報告勝利的資訊。
聽到捷報，秦明韜的船隊從海峽裡靠過來，往碼頭上開過去登陸。
按著艉樓的船舷秦明韜舒了口氣，用望遠鏡看了看遠處。不遠處，尚可喜那支來意不明的船隊也在漸漸靠近，此時兩個船隊的距離不過六、七公里。見遠處的戰船帆炮齊整士兵訓練有素，秦明韜有些遲疑地放下了望遠鏡，向孔有德問道。
“孔有德，這尚可喜幹什麼來的？”
孔有德向船舷邊走了一步，身上的山文甲發出一陣陣金屬碰撞聲。孔有德看了看尚可喜的船隊，搖頭答道。
“我從前和這尚可喜共處一軍，只覺得他性格乖張，不是個好相與的。前番聽說尚可喜受不得朝廷的鳥氣，揚言要去投皇太極…如今遼東亂成一片，殿下佔據皮島，我也不知道尚可喜現在會如何作為…”
秦明韜點了點頭，轉身看了看全副武裝的改水營將士們，默然不語。常文廣湊上來大聲說道，“殿下，等我們在碼頭上把小炮架起來，管他尚可喜尚可哭，幾炮給他轟到海里喂王八！”
梁老大在前面的輕鬆得手讓旗艦上的氣氛很輕鬆，常文廣身邊的一眾將官聞言都是哈哈大笑。孔有德和尚可喜似乎有些舊誼，聽到常文廣的話不禁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抱拳說道，
“殿下，那尚可喜卻是有幾分驍勇，不好打。我們都是小船，在皮島這邊交通不便。萬一和尚可喜打起來，吃掉他也罷，頂多死些兄弟。若是吃不掉他，給他退回海上封了我們的海路，那就麻煩了。不如…”孔有德看了看遠處的尚可喜船隊，咬牙說道，“不如讓末將乘艘小船過去，說他一說，讓他識得好歹，自退回廣鹿島去。”
上岸打，十個尚可喜也打不過秦明韜。但遼東半島的戰爭不同於大陸上的戰爭。龐寧的海軍不知道在哪裡逍遙快活，秦明韜現在手上沒有戰船。大老遠跑到皮島來，萬一被攔住水路那可就回不去了。
秦明韜這會最擔心的就是水路被堵，孔有德這話說的確實有道理。一時間，周圍幾十個將官都沉默不語。
這個時代的帆船開得很慢，幾公裡也要開上大半個小時，尚可喜一時半會還不會威脅到這邊。秦明韜的旗艦隨著海浪搖擺著，一點點靠近了皮島。這時船隊其實已經入港了，最前面的福船已經靠上了碼頭，士兵們在硬土上、岩石上第一時間架起了簡易炮位。秦明韜看了看神態關切的孔有德，搖了搖頭沉聲說道，
“我不喜歡把主動權交給別人。”
孔有德愣了愣，趕緊說道，“殿下，說不得那尚可喜也可為殿下所用。”
秦明韜“哦？”了一聲，卻沒有搭這句話。他在人群裡掃了一眼，找到了趙德的身影，立即大聲喝道，“趙德，我要你把尚可喜騙上岸來聚殲，做得到麼？”
趙德冷冷瞥了一眼滿臉驚愕的孔有德，拍了拍腰上的鋼刀說道，“父親放心，趙德敢保萬全。”(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章節更多，支援作者，支援正版閱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