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彝人發起了攻擊。
牛角和軍鼓聲籠罩了兩座山嶺，五萬南蠻兵同聲吶喊，朝五里外的蝴蝶嶺衝來。南海國的火炮很快打響，炮彈在彝人的佇列中炸響，卻攔不住這些蠻人的前進步伐。
普通的鎧甲擋不住南海人的子彈，最前面的彝兵無不是精鐵重甲，舉著厚重的門板抵擋子彈。後面的彝兵則只穿著軍衣，縮著腦袋拎著大刀跟在“門板隊”後面。
像是要毀滅一切的洪水，六萬彝人一點點朝南海軍的山頭漫來。右翼的情況最糟糕，沙定洲把主力和精銳幾乎全部佈置在了這邊，此時一衝，直如巨鯨破浪。十一頭戰象和三萬彝兵直直朝蝴蝶嶺右翼撲來，而阻攔在山頭上的，只是趙源率領的威字旗一旗人。
佈置在中軍的兩百門火炮也全力支援右翼。隔得太遠了散彈打不過去，只能用常規炮彈。但無論如何，兩百門火炮的射擊密度是驚人。每秒鐘，都有三四發炮彈在轟鳴聲中飛出去，落進那片浩浩蕩蕩的彝人大軍中。
如果被火炮打到，再厚的木板也擋不住。
如果是圍剿五源谷的那些兩廣明軍，早被這樣的炮火打潰了。然後此刻趙源面對的是彝兵，這些彪悍的南蠻沒有被這個時代最強大的火力嚇退。在那一聲接一聲的綿長牛角號中，三萬彝族的兒郎前仆後繼，頂著漢人的炮火衝到了半山腰。
他們被漢人鄙夷地稱為“六夷“，“七羌”，“九氐”，他們被漢人逐出了中原，在西南的大山裡掙扎了一千年。他們征服了西南的“濮人”，把眾多的原住民全部變成了他們的奴隸。一千年來，彝人越來越強大，在漢人最虛弱的今天，他們要奪回民族的生存空間。
前面只有五百米，衝上去，就再沒有漢人攔得住他們。
威字旗的陣地上，趙源跳上了沙包上，怒視著衝上來的彝人大聲吼道，
“給我打！”
“把這些蠻子打回去！”
噼啪聲中，一陣陣的白煙冒起，陣地上嗆起來令人無法呼吸的濃重硝煙味。趙源沒讓士兵輪排射擊，先鋒營的戰兵都是多次血戰的老兵了，戰術素質不是剛入伍的雜兵可以比較。在小隊隊正的指揮下，一千兩百杆燧發槍對準前頭的彝兵散兵速射。
裝彈，射擊，裝彈，射擊。熟練的老兵不需要佇列官給予命令，他們射擊一次甚至都不需要三十秒，一千兩百人打出了兩千人的氣勢，將槍管打得燙手，將那些沒扛門板的彝人一個個撂在了山石上。將“彝巾”上那高昂的“英雄髻”浸進那一地的血泊裡。
每前進幾步，他們都要跨過一具族人的屍體。
炮火和鮮血沒能讓這些蠻子後退，他們依舊一步步往前衝，踩過山石，跳上坎溝往上面接近。如果你殺了一個明軍，你可以讓十個明軍倉皇逃命。但如果你殺了一個彝兵，剩下的十個彝人會眼睛血紅地和你拼命。
衝在最前面的是龍家和吾家的殘兵。他們和死在廉州、和死在向澤野的彝人是同一條山溝裡的族人，是同一個祖宗的子孫，他們之間也許會為了爭奪某個彝女打上一架，但絕不會讓漢人屠戮自己的同族。仇恨已經讓他們不知道害怕生死。
只要有一絲機會，他們就要讓異族血償。
整族不過幾十萬的女真人可以做到的，持眾幾百萬的彝人更可以做到。他們不會永遠躲在那大山中，他們要讓這虛弱的漢人以他們為尊。他們要讓這九州大地，由他族主宰。
三百米，兩百米，彝人沒有停下腳步，右翼的形勢越來越危險。當呂策舉起望遠鏡，看到右翼彝兵勢如破竹，已經衝到了陣地百餘米前。
中線佈置了先鋒營雄字旗一千兩百人、中軍兩百人和龐寧率領的一千名破海營火槍手，火力最猛。彝人被南海軍死死按在山腳下不能前進一步，龐寧搶過來一把燧發槍，專門找彝人的寨主峒主下手，打死了幾個小頭目。
但見右翼吃緊，守在中路的鄧阿奇忍不住了，他焦急地跑到了中軍，大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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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帥！右翼彝人比預料的多！趙源撐不住了！”
呂策看了看旌旗招展的山幾頭，皺緊了眉頭。沙定洲顯然也知道“山幾頭”的重要，將一萬多中軍守在那裡。那個山頭太陡峭了，在一萬多人守衛下，南海軍沒法快速拿下。如果勉強進攻，反擊部隊一旦在谷底裡被彝人包圍，就是敗仗。
算了算，呂策說道，“傳令！讓趙源往後撤！趙班開火！”
令旗招展，將呂策的命令傳到右翼。守著右翼第一線的趙源咬了咬牙，拉住正要點燃手榴彈的士兵大聲喝道，“第一司扛住了！其他人退！”
“退下去！給我全部退到虎字旗那去！”
兩百人繼續射擊阻敵，其他火槍手和炮兵全部撤出了右翼第一線陣地。身經百戰的士兵們甚至不需要千總把總們指揮，就默契地一隊一隊陸續退了下去。後面兩百米外，是趙班駐守的另一個小高地。
一千多老兵像是一臺精確運轉的機器，在彝人衝到三十米外的時候，威字旗全部撤下了陣地。彝人興奮地追了上去，在頭人的吆喝下，三分之一人追向了撤退的威字旗。其餘人直接往呂策所在中軍，蝴蝶嶺最高點衝去。
但等到那些嘶叫著的戰象真正衝上了陣地時候，看到周圍的景色時候，興奮的彝人臉上卻突然變了色——山地的後面是密密麻麻的阻礙工事。而後面過去兩百米，另外一旗南海軍嚴陣以待地守在陣地上。當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的時候，虎字旗開炮了。
兩百米後面的另一個陣地開火了，佈防在這裡六十門四磅炮火力全開，掩護著撤下來的威字旗。幾分鐘後，威字旗在掩護下越過了障礙，也進入了陣地開始射擊。不光是多了一倍的火槍，南海人中央的火炮陣地這會只有一里遠，也換上了散彈轟炸彝人佔領的陣地。
不停炸響的炮火，紛飛的流彈，不停地襲擊著這個半里寬的山頭陣地。
彝人終於明白過來，他們闖進了南海人精心設計的火力包圍中——如果直接衝擊中軍，前面的那個火力點不會答應，會從彝人身後一槍一槍，一炮一炮地撂倒所有人。彝人只有越過這些密集的阻攔物往前，往前，頂著炮火和子彈繼續往前，端掉前面的火力點。
彝人的前鋒首領騎在一頭戰象背上，用厚厚的盾牌擋住子彈。氣急敗壞地指揮族人繼續往前，往前。彝人終於再鼓作氣，朝百餘米外的敵人發起攻擊。
但衝過去可不容易，山凹裡的工事比前面山腰上的更密集，每前進一點都艱難無比。三萬彝人雖然鋪天蓋地，卻還是被兩千多把火槍打得狼狽不堪。後面有人把死者身下的門板全部撿了出來。幾百個彝族勇士扛著門板衝下了山凹，帶頭往趙班哪邊衝去，卻又被火炮打得不成佇列。
那些壕溝、沙包、拒馬彷彿是南海人最險惡的刀劍，拖住彝人的步伐不得伸展。沙定洲的左翼部隊走得越來越慢，傷亡在飛速增加。戰象倒下了兩頭，在血泊裡掙扎著，發出令人膽寒的巨大哀號聲。三萬人的左翼已經死了三、四千人，戰鬥意志在一點點退去。
南海軍中軍，鄧阿奇突然一指“山幾頭”，大聲吼道，“動了，沙定洲動了。”呂策心裡一緊，用望遠鏡朝“山幾頭”看去。
果然，沙定洲的中軍受不了右翼已經突破第一層的誘惑，將作為預備隊的一萬中軍投入到了彝軍左翼，南海軍右翼，準備做決定性的一擊。一萬多人衝下了雷公山，越過山谷爬上了蝴蝶嶺。他們是精銳中的精銳，他們以逸待勞了好久，準備完成最後一擊。
兩千四百把燧發槍打得槍管發熱，兩千名擲彈輔兵點燃了火把準備擲彈。彝人頂著燧發槍走下了山頭，在山凹裡撞開那一層層沙包，拒馬。雖然緩慢，但他們還是不停地一點點前進。
而後面，是又一波襲來的雲南王中軍精銳。
趙源一槍打死了一個衝在最前面的頭目，大聲吼道，“給我打！把蠻子打回去！”轉過頭，他朝後面的兩千多大刀隊大聲吼道，“大刀隊白刃戰準備，殺一人賞五十兩，升上等勞役！殺兩人一百兩，中等民戶，賞宅院一座！再賞彝女一名！”
……
中軍裡，呂策放下了望遠鏡，轉頭看了看空蕩蕩的山幾頭，大聲吼道，“胖子！要衝了！”
龐寧咬了咬牙，翻上馬背大聲罵道，“吊子日的，這是什麼狗屁打法！老子今天就死在這裡了！”
蝴蝶嶺有三里多寬，彝人既然要吃掉南海軍，擺開的陣地也就有三里多寬。雷公山最高點山幾頭，便是彝人這三里陣地的最高處。只要拿下了山幾頭，沙定洲的部隊就會被撕開，左右不能兼顧。中路和左路的優勢兵力可以輕鬆擊潰左翼彝兵，然後騰出手來全力包圍右翼的彝人。
此時，上面只有一千彝兵。
中軍火炮暫時調轉炮口，朝中軍前面的六千彝人猛烈轟炸。幾輪散彈炸得中軍前面佯攻的彝人不成佇列，在山腳下亂成一片。
突然間，蝴蝶嶺上號角長鳴，十幾面人立大鼓彷彿要被擂破般隆隆作響。挑選出來的兩百精銳海軍，八百精銳先鋒營士兵跨上了戰馬，牽著二十門馬拉炮車，大聲喊殺衝了出去。呂策和龐寧衝在了最前面，他們衝破了敵人中路，砍倒了阻攔的彝兵。
“我漢族之地，豈容南蠻張狂！“
一片旌旗招展中，一千南海精銳直撲“山幾頭”而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