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寧聞言愣了愣,知道趙如在逗自己,不禁啐了一口罵道,“這閻王怎麼當的?這麼沒出息。”
趙如卻沒回答這個問題,嘿嘿笑道,“閻王又如何?這人生便是一個櫥櫃,又何必太執著。”
龐寧皺眉問道,“櫥櫃?怎麼又是櫥櫃了?”
趙如癟嘴說道,“當然是櫥櫃,裡面全是杯具,慘劇…所謂人生失意常八九,可與人說只二三。且得過時便睜開眼,若過不得便閉閉眼。師父有什麼好氣的,人人都不一樣。師父有這麼大一支海軍,想做什麼便去做,又有誰能攔得住?”
龐寧不禁笑了笑,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要徒弟來開導了。龐寧揚了揚眉毛,默然不語。幾隻海鷗不知道怎麼跟上了這艘巡航艦,在船尾穿梭來回,倒是啊啊吱吱地叫個不停。
趙如眨了眨眼睛,說道,
“聽說韃子入關後不急著攻城,四出劫掠百姓,掠奪人口押回遼北填充各牛錄的戰損。得,這漢人在那苦寒之地折騰幾年,再殺出來就變韃子了。”
“‘本是華夏元戎,卻縱胡虜入關劫掠中原’,我看東王這次,是要被天下士大夫罵得狗血淋頭了…東王做南海國的王還不夠麼?再進一步又如何?”
趙如嘆了口氣,搖頭說道,“便是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又如何?若是人人都忌恨你,都畏怕你,時時刻刻要算計步步處處要提防,沒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一輩子不苦麼?”
龐寧沒想到趙如也對秦明韜不滿,沉默了好久才說,“人和人哪裡是一樣的?你覺得苦,他未必覺得苦。你覺得是深淵地域水深火熱,他卻彷彿在自家宅院閒庭信步一般。”龐寧自嘲笑了笑,說道,“也只有這樣的人,才做得大英雄吧。”
趙如不滿地啐了口,“大英雄麼?我看是大狗熊。”
……
“愛郎,我唱首曲子給你,看是好聽不好聽?”
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睛眨了眨,便聽見夜鶯般婉轉的女聲響了起來。一對柔荑時舒時展,兩支金蓮踩著一室彩華偏偏起舞,
“…君不見館娃初起鴛鴦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徑塵生鳥自啼,屧廊人去苔空綠。換羽移宮萬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為君別唱吳宮曲,漢水東南日夜流…愛郎,我唱得好聽不好聽?”
伊人手執薄翼金扇,身穿羽衣,吟唱間舞得滿室芬芳,彷彿一支絢爛蝴蝶在妖豔花朵上扇動翅膀,。吳三桂看得如痴如醉,只到這仙子停下來許久,他才漸漸緩過神來,
“…好是好極了,只是,這萬里的大好江河怎麼被你唱得這般淒涼,倒似這錦繡人間繁華歲月,都似白雲蒼狗過眼雲煙一般,要逝去了…”
吳三桂站了起來,手握大刀慷慨說道,“仕宦當作執金吾,取妻當得陰麗華,大丈夫行天下理當如此,豈能整日哀怨蹉跎…”
“仙子你怎麼又不說話了…這轟轟隆隆的,吵得我心慌,卻是誰家的鑼鼓在喧鬧?”
懵懵懂懂中,吳三桂只覺得那如煙如霧,美得不似人間的女子輕輕轉了個身,便漸漸離他去了。一片亭臺樓閣如水幕般謝去,自己已處於一片血火戰場中,身邊一張赤色日月大旗在怒風中獵獵作響,腳下卻是一片火海刀山中。
後面山上,無數衣衫襤褸的兵卒朝這裡湧下來,那士兵也不知道有多少,無邊無際的,一眼看不到盡頭,看得吳三桂心房發涼。他轉頭再看前面,驚訝間卻看到無數渾身是血的白甲騎兵,也齊齊站在了山腳下。
那些身著精甲的騎士們看了自己一眼,便頭也不回地朝山上衝了過來。兩支大軍在吳三桂的身邊猛地撞在了一起。吳三桂瘋狂地躲避著,揮刀砍殺著,但無論他手上的大刀如何揮舞,他也斬不盡越來越多的敵國死士。
雙臂開始發麻,刀已經快抬不起來。揮舞中吳三桂越來越疲憊不堪,卻突然聽見遠處一片炮火隆隆。
抬頭一望,無數碩大炮彈越空而來,轉眼就要把自己轟得粉碎。
吳三桂吃了一驚,但被敵人團團圍住,哪裡進退得了?他只想彎身躲過這些炮彈。但一個衣著華貴的士大夫突然衝了上來,那士大夫死死抱住了自己,讓自己動彈不得,只能直直地站在那戰場上迎面而來的千萬敵兵,迎面粉身碎骨的呼嘯炮彈。
那士大夫鬍鬚花白,身上瘦弱得如竹杆一般,但卻有著極大的力氣,吳三桂怎樣也掙脫不開。眼見炮彈越來越近,吳三桂終於憤怒地大吼一聲,“偽善惡儒!給我滾開!”
“轟!”
驚出一身冷汗,吳三桂猛地在營帳中彈坐起來。
重重地喘了幾口氣,吳三桂才明白這只是一個夢。他舒了口氣,僥倖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睛,才看到帳外的天只是矇矇亮,但四處都是慌張的兵卒在奔跑。
那轟隆聲原來是韃子那邊的發炮聲,這炮聲和營帳裡的呼喝聲,馬嘶聲,兵器碰撞聲匯在一起,讓人覺得分外雜亂。
一名將官抱著頭盔衝進了吳三桂的營帳,身上的白鱗甲在交錯中鏗鏘作響,
“少將軍,韃子真的往三屯營上攻過去了!”
吳三桂這才從那個如夢似幻的美夢中完全清醒過來,皺眉大聲喝道,“黃臺吉不是一直圍而不攻麼?怎麼突然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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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將官急得一頭的汗,大聲答道,“聽夜不收回報,多鐸率鑲白旗把劫掠到的人馬財物送出關後交給了科爾沁部,昨晚趕回來,今天一早就發起了攻擊。”
吳三桂聞言啞然不語,趕緊呼喚親兵入帳把銀色鎧甲穿上,提著大刀便衝了出去。幾個縮著腦袋的小卒拖著長矛正往營寨中心集中,沒注意吳三桂,不小心撞到了突然出帳的少將軍身上。吳三桂罵咧咧地喝了聲,一腳把這幾個步卒踢到了地上。
皺眉看向遠方,吳三桂果然看見一萬多韃子全聚在了三屯營城外。三十門南海炮每分鐘就能打一輪,在城牆上炸開了一個又一個的火花。這種密集火力看得吳三桂瞠目結舌,腳下一時竟邁不開步子。
前面十幾天,這些火炮只是零星地打了幾炮,不過起著威懾作用。韃子雖然圍了城,卻忙著在附近劫掠,從未像今天這樣齊聲怒吼。直到今天看到了這壯觀的齊射景象,吳三桂才明白為什麼喜峰口只一天就丟了。
轉過頭,又見三裡外下營的遼東總兵祖大壽一部大開寨門,似乎要殺下山坡救援三屯營。吳三桂心裡一凜,焦急地大聲吼道,
“牽我馬來!”
飛馬衝出了營寨,吳三桂直往祖大壽中軍衝去。見來人是吳三桂,祖家士卒紛紛避讓出一條道路,讓這少年將軍騎了過去。
“舅舅,去不得!”
祖大壽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個外甥,卻沒有答話。吳三桂騎到了祖大壽面前,拉住馬頭大聲說道,“舅舅,多鐸昨天率鑲白旗回來了,如今近兩萬韃子全集於城下,我們如何抵擋的住。”
祖大壽頭盔的左邊已經破了,這時不過用了塊硬皮縫上,加上左頰的傷疤,看上去實在不像是個總兵官的樣子。他看了眼自己的這個外甥,默然不語。
祖寬一拉馬刀騎了過來,抱拳說道,“請少將軍的騎軍護住我右翼,莫讓我被韃子圍…”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吳三桂怒聲打斷,“護個球!半個月前剛在這裡吃了一敗,現在將老兵疲,這仗怎麼打?那正白旗沒參加攻城,死死看著我們這邊。舅舅這時候衝上去,不過是給那多爾袞添戰功。”
半個月前奉命救援三屯營,這一營人剛剛徵募便吃了個敗仗,裝備士氣都差到了極點。鳥銃將軍炮之類的火器早已丟盡,如今不少人身上連棉甲都沒有,只提著一把大刀或者一杆長矛。
這哪裡是去救援,這是去送死。
祖大壽看了眼目光焦灼的吳三桂,又仰頭看了看灰濛濛的蒼天,淡然說道,“朝中流言甚多,三桂知否。”
吳三桂鎖眉不語,張了張口,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三屯營城牆上的守軍已經被炮火打得不敢站直身子,再沒有了一點鬥志。西城門上的總兵旗早已折斷,無力地攤在城門上,拉下好大一片赤紅錦布,倒像是一片血光一般。
炮幕逐漸稀疏下來,等候已久的三旗後金精銳推著衝車井欄往三屯營的城牆上壓過去。這個前朝戚少保一力修成的薊鎮鎮守,眼見就要被韃虜攻下。
“天子三道催兵符連線趕至,此戰,無路可退!”
祖大壽目光突然凌厲起來,臉上的肌肉抽搐擺出一張猙獰的臉孔,朝全軍大聲喊道,
“那幫只會在朝堂上口水不休,自相攻詰的書生們不相信我。那些只知道落井下石,陷害忠良的言官不相信我,但我祖大壽拍著胸脯說,我對得起這蒼天厚土,對的起聖上天子,對得起這血紅的日月大旗!”
祖大壽怒視全軍,振臂大喝,
“你們都是遼人,你們知道這些年我祖大壽在做什麼。告訴我,你們信得我祖大壽否!”
回應他的是幾千人的吼聲,這陣發自肺腑的怒喝如驚濤如海嘯,彷彿是祖大壽幾十年戎馬的勳章,彷彿是祖家幾十年戰功的豐碑,從幾千個憤怒的遼人口中吼了出來,
“我們遼人信得!”
“祖將軍絕不會投靠韃子!”
祖大壽點了點頭,笑著朝帳下士卒抱拳一禮,突然間他仰面大笑起來,那笑聲既狂又驕,也不知道是在笑這不仁蒼天,還是在笑這朝廷昏庸。那洪亮的笑聲中他雙腿一夾,戰馬嘶鳴中已經策馬衝出了營寨。幾十個將領不甘落後,拔刀催馬便跟了出去。
祖大壽馬刀直指山下列陣的後金韃子,
“殺賊!”
長戈高舉,幾千人隨著這聲怒喝衝了出去,再不回頭。(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章節更多,支援作者,支援正版閱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