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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節 孔有德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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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兩個穿越者還沒反應過來,那邊趙如已經檢查完了明軍的船隻,把結果報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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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這些窮軍漢真他媽寒酸,這次當真沒什麼油水,唉。”看了看不習慣這邊海盜作風的東王,趙如笑道,“俘虜三千三百二十人,其中有士兵二千一百,水手雜役一千二百。還搜到銀兩七千兩,十二磅加農炮十六門、將軍炮八十二門、鷹銃一百二十支、鳥銃一千六百支。”

秦明韜聽到這個清單,一下子以為是自己聽錯了,走上去和趙如又確認了一遍才肯相信——按秦明韜和海南衛所軍,或者是第二次反圍剿戰鬥中兩廣軍隊的經驗,明軍火器極少。陳廷對當時為了攻城,還專門託鄭芝龍運來大將軍炮,這才算用上了重型火器。

而眼前這孔有德的部隊,兩千士兵就有一千多火器,這簡直就是一支近代化的熱兵器部隊。

秦明韜看了看龐寧,喃喃說道,“這支明軍好奇怪,怎麼這麼多火器?”

龐寧也覺得不對,嘿了一聲走到艉樓前面罵道,“吊子日的孔有德!你哪裡搞來這麼多火器?這是劫了山東的軍火庫去投靠韃子麼?”

那孔有德聽到投靠韃子幾個字,眼皮似乎跳了幾跳,牙齒一咬眼睛大大地睜了起來,奮聲罵道,

“放屁!老子和韃子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恨不能把老奴挖出來鞭屍,這次奉孫火老之令北上抗虜!士可殺不可辱,天殺的南海賊如此辱沒本官,爾等不忠不孝的逆賊,必遭那九天之雷橫劈而死。”

那孔有德一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氣勢說得義正言辭,一時竟把整個甲板的人震住。這個時代的百姓都是在忠君愛國的傳統教育下長大的,雖說是敵軍將領,但見那孔有德如此英雄,竟有人忍不住叫起好來。

“如此不怕死!倒是條漢子!”

“這明軍裡,倒也有幾個爺們!”

被一個歷史上的大漢奸罵自己是逆賊,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情。龐寧眨了眨眼睛,張著嘴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龐寧無辜地看了看眼前的孔有德,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看來這孔有德似乎還沒掀起反旗,是大明在編軍官。而自己這邊確實是造反了,確實是不忠不孝的逆賊,這罵挨了還不上口。

被大漢奸罵自己不忠不孝還不了口,龐寧一肚子不爽,臉漸漸黑了下來,準備把這王八蛋殺了洩氣。

秦明韜有心從這個高階軍官身上套些遼東情報,見龐寧樣子動了殺意,秦明韜趕緊拍了拍龐寧肩膀,讓他別急。秦明韜問孔有德道,“這孫火老,又是什麼人?”

孔有德卻不肯配合,他皺眉看了看秦明韜,再不說話。

秦明韜點了點頭,說道,“你無妨直說,我南海國從來不曾主動攻擊過明國,二國本不該有敵意。其實我們也是路過這裡,你卻氣勢洶洶地派十幾條船衝上來,我們無奈才開火的,如今你這麼不配合…”

秦明韜說到這裡,就打住了話口,似乎後面有無數的可能,就留給孔有德自己把握了。

那孔有德雖是個倔氣的,但誰也不想自己找死。聽秦明韜的意思似乎是一場誤會,有可能把自己的部隊釋放了,孔有德愣了愣。被秦明韜的誘惑打動,孔有德想了想反問起秦明韜來了,“你們南海…人,不是在極南的瓊州府麼?怎麼到這遼東來?”

秦明韜笑了笑,“我們來買馬的,怎麼?你買的到馬麼?價格好商量。”

孔有德上下打量了番秦明韜,卻怎麼也看不透這個微笑著的男人。孔有德看了看身邊裝備著全鋼胸甲的火槍手,看了看隔壁船上密密麻麻的大炮炮管,皺眉冷笑道,“買馬?倒是好大的陣仗!”

龐寧見這人實在是囂張,怒道,“秦明韜你和他廢話什麼?把這漢奸拉下去砍了再說!”

秦明韜讀書時候興趣比較廣泛,明代的歷史要知道一些,對於孔有德這個大漢奸,秦明韜多少有些瞭解——孔有德本來是個地道的明軍將領,和韃子不但沒有曖昧關系,而且是有大仇的——他父親就在後金境內發起礦工起義,衝擊老奴努爾哈赤的居城,失敗死了。

孔有德後來跟了毛文龍,是建立東江鎮的元老之一,在遼東春風得意一路升官。但在他人生最輝煌的時候,提拔他的領導,東江鎮總兵毛文龍突然被袁崇煥砍了。毛文龍死後,孔有德轉到山東成了孫元化的手下。

如果按原來的歷史繼續發展下去,在一次支援遼東的路上,孔有德的士兵和地方大戶出了點糾葛,士兵譁變砍了這大戶。明末重文輕武,那大戶一門出過十幾個舉人,家裡有人在朝裡做官,關係直達朝廷。如今這大戶一家全滅,這災是大宅,不是小小參將可以擋的。

在原來的歷史上,孔有德走投無路下就此反了,自稱大元帥在山東舉事,便是崇禎五年的登萊之亂。孔有德想奉孫元化為王,孫元化哪裡肯當?孔有德把老領導放了,在山東窩了段時間。再後來遼西明軍南下平定了山東,孔有德經海路北逃輾轉投了後金韃子,從此轉為女真人征戰。

按秦明韜的理解,孔有德的反,實在是有點逼上梁山的感覺。

秦明韜上下打量了一番孔有德,說道,“明國朝廷敵視我南海國,所以我們做點買賣也要別著刀槍。瓊州如今缺牛馬,牛價漲到二十兩,我們這次來遼東,就是想大量購買馬匹。你被綁在這裡,我要殺你容易的很,何必騙你?”

孔有德被秦明韜說得沒了氣勢,啐道,“我是山東的武官,又不是綏晉的行商,如何買得到馬?你若真要馬,要和蒙古人買。不過如今遍地都是戰陣,蒙古人正跟著奴酋打仗,又怎麼做得了生意。”

秦明韜別著手,說道,“哦?現在正在打仗麼?”秦明韜想了想,問孔有德道,“這在哪裡打,打得大麼?”

孔有德看了看秦明韜,卻不說話。

龐寧聽說兩邊在打仗,也來了興趣,大聲喝道,“姓孔的,你有什麼說什麼,說的爺爺我高興了,說不定親自送你到戰場去。爺爺的大船護在旁邊,倒比你那幾條破船安全。”龐寧想了想,問道,“打仗了?你便是去支援的麼?”

秦明韜雖然有些暗示,但終於沒有龐寧說的直接。聽了這話,孔有德眼睛不由得一亮。其實他不知道,對於敵人,龐寧說得話那是一點都不作數的,說反悔就反悔。孔有德想了半晌,徐徐抱拳說道,“我是登州參將孔有德,這次奉登萊巡撫孫元化之令北上。”

龐寧聞言罵道,“吊子日的盡說廢話,揀緊要的說!你北上支援哪裡?敵人是誰,有多少?明國這邊有多少人?”

孔有德想了想,上下看了看龐寧,咬牙說道,“告訴你也無妨,這次是救援大凌河堡,堡裡有祖總兵率領的兩萬班軍,如今被小奴黃臺吉圍在城裡。加上蒙古人,韃子那邊…怕有四五萬人。”

龐寧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就你們那些衛所兵的戰鬥力,碰到四五萬韃子,哈哈,你這兩千人還不是去送死?”

大凌河堡裡的兩萬班軍本來就不是戰兵,都是被當做修城的勞役使用的。如今堡壘修了一半被皇太極圍著城裡,確實是凶多吉少,所以千里之外的登州兵馬也趕來救援。

孔有德見秦明韜看他,低頭說道,“不光我登州有兵馬前去,錦州總兵吳襄、鍾緯也率四萬大軍往援,屆時會與大凌河堡之下,裡外夾擊小奴。”

龐寧雖然不瞭解明末遼東歷史,但稍微想了想就知道孔有德說的是場面話,笑道,“那兩邊人數也是差不多,一對一明軍打得過韃子麼?”龐寧上下打量了一番孔有德,啐道,“孔大參將,小王我問問你,這人數差不多的陣仗,是明軍贏得多,還是韃子贏得多?”

龐寧這話是率性而出,倒沒有多想。但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要知道孔有德自從接了救援命令起,便沒有一天能安睡的。他天天想夜夜思的問題,便是此次救援有幾分勝算。

自薩爾滸之戰起,幾十年來在遼東,明軍和韃子野戰幾乎沒有以少敵多的勝績。就算是明軍以多對少,野外作戰那也是勝少敗多。在冷兵器時代,騎兵是步兵的夢魘。韃子那邊騎兵眾多,如何是同等數量的明軍能夠對抗的?

更何況明軍腐化已久,層層關關上下其手,有背景的有過不罰步步高昇,沒關係的有功不賞充當炮灰,底層士兵苦不堪言,戰鬥力本來就不濟。這樣的部隊遇到後金的騎兵,衝鋒幾下就潰散了,幾乎沒有意外的。

兩萬毫無戰鬥力的班軍加四萬錦州守軍,去對四、五萬韃子,這是個死局。

孔有德當然知道這是有死無生的局。不光他知道,他手下的這些大兵都是遼東出來的,個個都知道。這一路來,孔有德也不知道猶豫過多少次,要不要去北面送死?是傻乎乎衝上去廝殺一陣,給打散了逃條命出來,被朝廷降職處分一頓,然後集結散兵招募新人再練一支部隊出來?

不是他孔有德怕死,在遼東這麼多年,打仗的本事學不學到不說,戰場上逃命的本事,他孔有德絕對不會差。這些年毛文龍在東江鎮說是牽制後金,其實還不是打游擊。有機會就衝過去搶殺一把,沒機會撒腿就跑。也不知道頂著漫天的箭矢跑了多少次了,只要有匹馬,他孔有德絕對能從亂陣裡逃出來。

問題是這支部隊,徐光啟徐閣老,孫元化孫軍門傾其所有影響力練的新軍,自己練了兩年的火器營,便這樣折在大凌河了麼?

孔有德和韃子有不共戴天之仇,父親就是死在韃子手上,此仇如何能滅?但在軍營裡混了十幾年,孔有德的心是一天比一天涼。老奴就是在李家手上起來的,想靠遼西的軍門滅韃子,那是痴人說夢。毛文龍雖說能牽制老奴,但想要平遼,那也就是個笑話。

十幾年來,孔有德從一個十幾歲的熱血少年,變成了一個而立之年的百戰軍官。從一個小兵,變成了大明參將,他的官越來越高,權越來越大,但他的血,卻越來越冷。那個報父仇,滅韃子的夢,似乎就要消失在他的人生裡。

直到遇到孫元化,遇到徐光啟,孔有德才重新相信,平遼不是夢想。

直到看到徐閣老請來的弗朗機工匠,看到無數的銀子砸出來的合格鳥銃,夷炮一一裝備到自己的部隊裡,看到孫軍門效法戚繼光,不惜違背禁令越洋購來的幾千把武士刀,看到那些結實的戰車戰甲,孔有德才重新相信,總有一天自己的殺父之仇,可以親手找小奴報來。

戚少保當年就是這樣募集閩浙強兵,就是用這些裝備打敗倭寇的。戚少保能做的,徐光啟孫元化還有他孔有德,也能做。就用他孔有德手下的遼東死士,用這些裝備殺韃子!

但練兵剛剛開始,兩千人太少了,大凌河是個死局,孔有德不想把這兩千人丟在大凌河,變成女真騎兵追逐的獵物。此番援救一旦戰敗,遼地再無可戰之兵。孔有德不想,不想把自己的夢丟在大凌河。

但那只是自己的夢罷了。此事聖意如山,孫軍門都不敢違抗,此番軍令如鐵,他孔有德能違抗嗎?

龐寧見這男人臉上時喜時怒,痴痴地跪在那裡竟不知道答話,不由得煩躁地喝道,“孔有德!我問你,你們四萬援軍遇上四、五萬韃子,步兵對騎兵野地浪戰,你們打得過嗎?”

聽了這話,孔有德如遭雷擊。他抬頭看著喝問自己的龐寧,看了好久才吶吶地說,“聖意已裁,我等自當於登州出援,此戰有進無退,當與韃子一絕雌雄於大小凌河…”

似乎是連自己都騙不了,孔有德突然停住了話語,三十歲的男人,竟當著一船人淌下了兩道熱淚。他把頭摁在了地上,久久沒有聲音,終究還是喃喃說道,

“贏不了,這是個必敗之局...”

孔有德突然笑了起來,在地上猛烈地抽動著身體,他拉扯著手上的繩索,撕扯著嗓子似乎要把十幾年所有的憤怒吼出來,

“我能如何?我孔有德只是大明一個參將,前面便是死,我也要往前衝,我還能如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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