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員城在北港東南面，直線距離只有一百公裡。但兩地之間，並沒有能夠通行的陸路，從北港去大員必須透過海路。七月初的臺灣海峽，東南風颳得不小。逆著風走“之”字開了兩天，龐寧的艦隊還沒有到達大員港。
第三天清晨霧很大，八點鐘的時候，上午班的鍾聲響了起來。輪班的水手們罵咧咧地從吊床上跳了下來，走上各自的崗位。倉庫員睡眼濛濛地檢查著老鼠籠，看看有沒有捕獲一些小竊賊。
炊事班端出了幾大桶皮蛋粥，作為今天的早餐。甲板水手開始用浮石磨光甲板，然後用拖把拖乾淨——海上木頭很容易腐蝕，必須保養妥當，才能讓船隻在戰鬥中發揮作用。
帆纜長敲了敲一捆捆掛在桅杆上的纜繩，走到在艉樓上擺弄什麼的龐寧身邊，說道，“殿下，完全是逆風，開不動，這樣過去怕是要吃下風了。”
龐寧抬頭看了看帆纜長的苦瓜臉，又看了看無力的風帆，點了點頭說了聲“我知道了”，便繼續瞄起手上的六分儀。
帆纜長等了半天，沒等到龐寧再說話，悻悻地退了下去，走了幾步看到舉著望遠鏡的趙如。帆纜長想了想，拉住趙如說道，“大公子，這樣逆風過去，怕是要吃下風！萬一紅毛順風衝過來接舷戰就麻煩了！”
接舷戰幾個字一說，就讓整個甲板的運轉停了下來。所有人都知道紅毛人數是這邊的兩倍，而且那些紅毛個子高大，肉搏起來猛的很。水兵們都湊了過來，想知道是否要和敵人肉搏。帆手們爬在纜梯上，互相看了幾眼也停了腳步，豎著耳朵朝這邊看過來。
見所有人都看了過來，趙如茫然地睜了睜眼睛。這樣吃力地慢慢開過去，遲早要被荷蘭巡邏船發現。趙如也不知道龐寧打得什麼主意，只好裝作沒聽到這個問題，大聲朝船艉問道，“水深？”
船艉下層甲板傳來一聲回答，“二十四米！”半晌，測量員又補了一句，“船速四節半！”
趙如聞言皺了皺眉頭，大聲吼道，“太慢了，帆纜手都在幹什麼？手快點！”
提問的帆纜長被趙如喝了一頓，拉了拉頭巾，快步走到主桅杆下面調整帆向。帆纜手們聽到了命令，又在桅杆間爬動起來，趙如看了看還在等待答案的水兵，大聲吼道，“水兵們上刺刀！練習接舷戰！”
大公子的意思，是要接舷戰了。水兵們倒吸了一口涼氣，無奈地把刺刀別了起來。趙如看了看還在艉樓耍新奇玩意的師父，搖了搖頭，繼續拿起望遠鏡觀察水面——這裡離大員城不遠了，隨時可能遇上紅毛的艦隊。
清晨的海面上霧氣很重，趙如什麼都沒看到，但年輕的三副突然從船艏跑過來說了聲什麼，拉住大副往左舷張望著。趙如好奇地走了過去，問道，“看什麼呢？”
大副看了看三副，指著上風的海面說道，“大公子，楊寶貴好像看到了些什麼，在那邊…”
龐寧扣下信使已經超過九天，這等於已經宣戰。霧氣瀰漫的海面上視距不超過一公里，一旦有敵船在這裡距離出現，艦隊很可能會遭到炮擊。趙如心裡一個咯噔，舉起了望遠鏡，但大副所指的地方除了一團霧氣，什麼也看不清。趙如皺了皺眉，問年輕的三副，
“你確定看到了嗎？是船帆嗎？”
年輕人緊張地咽了口口水，點了點頭。趙如疑惑地再次舉起了望遠鏡，在最遠處反覆檢查，直到看到霧氣裡突然冒出了幾道紅光。
趙如只愣了半秒鐘，就大聲地嘶吼起來，“趴下~！”
全船人猛地停下了手上的一切動作，詫異地看著趙如，然後都以最快速度朝附近的隱蔽處衝了過去。一聲巨大的響聲從龐寧的旗艦上響起，一發炮彈擊中了怒獅號的左舷甲板。炮彈沒有對船舶形成大的傷害，但卻足以造成幾起人員傷亡——濺起的木塊碎片像殺人的電鋸在甲板上亂竄，扎進了三副的肚子。
“紅毛船！船首八磅炮十二門！九條船！”
了望手很快把結果報了出來，看來撞上了荷蘭人的主力艦隊。敵人順風開炮，無論是射程和準頭都遠好於逆風條件。趙如心裡一凜，朝艉樓看去，卻看到龐寧從身邊一劃而過。
龐寧抓著六分儀跳進了火炮甲板，撐著天花板大聲嘶吼著，“還擊！來得正好！給我打！”
龐寧正希望在外海遇到荷蘭人的主力船隊——他正在發愁怎麼攻進大員港。大員港的要塞炮都是二十四磅的重加農炮，架在高地碉堡上，無論是射程還是威力都非常可觀。如果荷蘭艦隊也在港裡，同時面對艦炮和要塞炮，龐寧幾乎沒有任何辦法衝進港裡，獲得勝利。
但是如果在港外單獨遇上荷蘭艦隊，情況就大不一樣了。龐寧有些興奮，以最大聲音吼叫著，
“測距兵！測距兵呢！給我量準了！”
甲板上傳來了回答聲音，付賽斯操著不標準的漢語答道，“我們在測！殿下！”
三艘走之字形的巡航艦方向是正西，不需要調準方向，剛好處在側舷射擊位置上。測距兵的角度很快傳了下來，三艘巡航艦左舷六十門八磅炮裝上了炮彈，開始向濃霧裡的紅毛船帆開炮。隆隆的炮聲取代了起伏的海浪聲，撕開了清晨的薄霧，成為了戰場上的主旋律。
紅毛人試圖利用上風優勢衝過來接舷戰，一邊快速靠近一邊使用艦首炮射擊。但三艘巡航艦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火力平臺，自信地橫在了海面上，朝奮勇衝過來的紅毛船隊傾瀉著炮彈，試圖在敵人靠近前擊沉他們。
火藥味開始在火炮甲板上蔓延，龐寧揣了一腳打得慢的一個炮手，罵道，
“吊子日的，乘著浪打！說了多少…”
龐寧話音未落，一發炮彈砸在了龐寧不遠處的左舷外板上，巨大的震動把龐寧撞在了右舷的甲板上。兩個炮位的炮手也倒在了地上。
一塊小木片在左臉下頰割了個小口子，龐寧摸了摸臉上的血，呸了一口，朝甲板上大聲吼道，“趙如！什麼情況？”
趙如把臉從艙口伸了下來，大聲答道，“紅毛靠過來了，速度起碼有十一節！”
龐寧愣了愣，把火炮甲板的指揮交給了火炮長，爬上甲板看了看望遠鏡。紅毛似乎知道掛著藍色鑲金大旗的是旗艦，火力重點照顧著怒獅號，龐寧正舉著望遠鏡，又有一發炮彈砸在了左舷外板上。
全船猛地一震，龐寧把身子砸在了桅杆上才沒摔倒。龐寧皺起了眉頭，望遠鏡裡，兩輪齊射只打掉一艘二桅的荷蘭小船。其餘八艘荷蘭船正全帆快速靠近。最多再打三輪炮，就要接舷戰了。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李鄴似乎也明白了戰場上的形勢，已經把水兵集結在了上層甲板，大聲嘶吼著接舷戰的命令，
“上刺刀！吊子日的，待會齊射一輪，就給我衝…”
趙如看了看船上的兩百水兵，皺了皺眉頭。這些火槍手們長於射擊，並不擅長接舷作戰。對手是強壯的尼德蘭水兵，人數更是這邊的兩倍。趙如頭上流下了幾道汗水，衝到龐寧身邊，大聲問道，
“師父，怎麼辦？”
龐寧看了看一臉焦急的趙如，癟了癟嘴。大副也從下層甲板跑了上來，找到了龐寧，大聲吼道，“殿下，到艉樓上去吧，要接舷了！”
龐寧看了看單薄的水兵線，握拳下定了決心，大聲命令道，“轉舵，方向西北。”
大副滿以為聽到的命令會是“準備接舷”，不假思索地大聲把這個命令大聲重複著，“轉舵！方向西北！”
但直到他吼完，他才明白自己想錯了——這是轉舵逃跑的命令。命令出乎大家的意料，水手們甚至已經下底艙搬手榴彈了，抄著刺刀的水兵們詫異地看著大副，懷疑他是不是傳錯了命令。大副愣了愣，無辜地看著龐寧。
水兵們看向了李鄴，李鄴咳嗽了一聲，悻悻地提醒道，“殿下！敵人在東南！”
龐寧見手下們反應不過來，大聲吼了出來，
“轉舵，西北方向！順風離開戰場！”
趙如第一個明白過來，跳到了高處大聲吼道，“帆纜長！發什麼楞！主桅帆轉七十度！舵手轉舵！”
“支翼帆掛起來！”
“水兵們站到上風面，做人帆！全速離開戰場！”
在趙如的嘶吼下，各個條線總算轉動起來，水兵們扔下了火槍，衝到下層甲板轉動桅杆。三艘全帆的巡航艦開始慢慢的在海面上調頭。
但巡航艦太大了，複雜的帆具讓轉向非常不靈活。順風而來的紅毛速度非常快，兩枚炮彈砸在甲板上，直接卸掉了一個水兵的大腿，撞著他的身體衝碎了右舷欄杆，掉進了海里。
龐寧看了看越來越近的敵艦，自己爬上了纜梯，朝瘋狂收放帆具的帆纜手大聲吼叫著，
“快些！快些！帆纜手每人賞十兩銀子！最快速度轉過去！”他又朝甲板上的水兵喊道，“水兵！老水兵練過操帆的！都給我上來！”
近百名水兵爬上了桅杆，三艘華麗的巡航艦在海面劃了個圈，總算在敵艦靠到三百米的時候，完成了掉頭。荷蘭人並不準備就此放棄，也張滿了帆叼在後面，緊追不捨。
荷蘭人人的船首炮也沒有停，時不時打幾發，彷彿在炫耀他們的上風優勢。但怒獅號順風開得很快，荷蘭人的命中率很低。龐寧貓著身子站在船艉，看著後面幽靈一樣跟著的八艘紅毛船，罵道，“吊子日的，他們有多少節？”
趙如皺了皺眉頭，答道，“十節！我們快有十二節了，一個時辰就能甩掉他們。”
龐寧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不甩掉他們！降低船速！確保天黑時候的距離是一公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