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龍死了的呼喊聲，不停地向四周傳去。龐寧的詐術，很有效果。
鄭家的海盜們聽到領袖掛了的噩耗，手上不由丟了幾分力氣。海盜們紛紛往旗艦看去，只希望這是敵人使詐，但等了半天，也沒聽到鄭芝龍旗艦上的牛角號響起。
那巨大的牛角號，是鄭芝龍的標誌，只要鄭芝龍在，鄭芝龍一定會下令吹起那聲悠長號角，鼓舞整個艦隊。但海盜們等了三、四分鐘，旗艦所在的方向，依舊只傳來南海國水手的放肆呼喊。
鄭芝龍，一定是出了事了！
在外圍，鄭家本來就處於下風，海盜們全靠一股忠心撐著。這會聽到海獅號上的呼喊，驚疑不定之下，哪裡還有氣勢？沒幾分鐘，海獅號附近一片的區域，鄭家兵敗如山倒。
即使是海獅號上一邊倒的接舷戰，這會形勢也反了過來。擲彈兵拿手榴彈支援白刃戰後，鄭家海盜吃不住了。這種黑火藥手榴彈殺傷力倒不是很大，但爆炸時候黑煙滾滾，氣勢是十足的。沒扔幾輪，鬥志全無的海盜們就開始往封舟上逃。
從封舟那高聳的艏樓上跳下來是容易，想爬回去，就沒那麼利索了。李鄴罵咧咧地組織起齊射，屠殺著慌不擇路的逃兵。龐寧見形勢一片大好，開始關心鄭芝龍是不是真的死了，見封舟試圖調頭逃命，龐寧朝李鄴一揮手，喝道，
“衝！把船佔了！”
李鄴左右看了看，無辜地問道，“我？”
龐寧一腳踢在李鄴屁股上，大罵道，“廢話！幹什麼吃的！只會遠處放槍嗎？”
李鄴無奈地開始指揮接舷戰，水兵們在船艙裡找到了鉤鎖，一條條勾在了試圖逃跑的封舟上，將兩條船隻纏在了一起，大聲喊殺，跳躍著爬了上去。
這邊的火槍手們沒啥攻堅能力，那邊的海盜們卻更是驚弓之鳥，這邊一頓喊殺，封舟上的鄭家水兵就跳了海。唯一的抵抗是在艏樓遇到的：十幾個鄭芝龍的親兵躲在垛牆後，試圖守住封舟城堡式的艏樓。這正合李鄴的心意，在手榴彈的曲線轟炸下，這些可憐蟲們很快就沒了性命。
龐寧見封舟已經佔領，得意洋洋地爬了過來，李鄴正慌張從船艏跑出來，見到龐寧，猛地把身子一頓，喊道，“殿下，真的有鄭芝龍！”
龐寧心下大喜，問道，“活的死的？”
李鄴愣了愣，說道，“沒來得及看，聽到俘虜交待裡面是鄭芝龍，我就跑出來彙報了！”
龐寧又踹了李鄴一腳，大步並小步跑了進去。鄭芝龍那間屋子已經被炸成了一片殘骸，龐寧跟著幾個士兵撥開四處錯雜的木板，在一個摩利支天天女佛像後面，找到了一身華麗魚鱗甲的鄭芝龍。
這個昨日的霸王受傷不輕，右腿的整個腳掌被炸得只剩一截骨頭，他的親兵們包紮技術不怎麼樣，骨頭斷面還在慢慢地滲出血來。胸前的護心鏡上插著好多手榴彈碎片，似乎有些還刺透了鱗甲——下面的絲甲上也蔓著點點血跡。
鄭芝龍無力地癱在神像上，確是看不出死活。
龐寧探了探這個昔日最顯赫武裝海商的鼻息，見還有氣，龐寧趕緊朝士兵們揮了揮手，說道，“把他盔甲脫了，把傷口重新包扎!你們六個，看住他！”
龐寧拍了拍手，看著幾個士兵忙碌地開始搶救鄭芝龍，不禁有些得意。鄭家在外海還有艦隊，如果把鄭芝龍的命抓在手上，可以威懾這些零散鄭家小船隊，免得商船遭到小股鄭家海盜的攻擊。
有了這樣一個人質，龐寧勝券在握，不再擔心劉香老的死活。在隔壁沒炸爛的屋子，龐寧找到了一張寬闊紅木椅子，很舒服地坐下來，閉目養神。外面的喊殺聲越來越大，似乎有不少外圍船隻甩掉了鄭家的海盜，進來支援劉香了。很快喊殺聲達到了最高潮，又聽到了噗通的跳水聲，然後是加農炮開炮的轟鳴聲。
炮火聲逐漸消失，只聽到不遠處一艘廣船燃燒的聲音，海面上安靜下來。許久，又聽到一條划槳划過來的聲音，來人爬上了甲板，還沒走近屋子裡，就發出一聲焦急的吼聲，“鄭芝龍死了？還是活的？”
龐寧睜開了眼睛，看到了衝進來的劉香老。劉香老一身的血，臉上的橫肉似乎還在緊繃著，滿溢著血戰的殺氣。龐寧打量了這個海盜頭子一番，淡淡地說道，“活的。”
劉香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龐寧，厲聲喝道，“在哪？老子要親手殺了他！”
龐寧笑了笑，說道，“不行，我有用！”
經過這場海戰，龐寧總算明白海盜們為什麼喜歡接舷戰：如果是火炮對射，不管誰贏，都是傷敵一千自傷八百的勾當。除了把敵艦打沉，自己的船也要攤上一大筆修理費用。但是接舷戰，卻是滾雪球般的搶劫，勝利者可以得到敵人的船隻和財貨，越打越有實力。
這一仗打贏，劉香雖然被打沉和燒掉了二十多艘船，但卻奪下了更多的鄭家船隻。毫無疑問，在鄭家勢力消亡了的東亞海面上，劉香如今擁有最強大的艦隊。
一個過於強大的盟友，是很難駕馭的。為了以後不會出現麻煩的事情，龐寧覺得有必要和劉香攤牌了。
劉香見龐寧不給，勃然大怒，一掌拍在了龐寧旁邊的茶几上，喝道，“沒長毛的王八，這仗都是老子打的，你出了多少力？”
劉香是有資本跋扈的，現在的海面上，他和龐寧已經沒有了共同的敵人。他在附近的幾千水兵，隨時可以把龐寧的小小艦隊撕成碎片。鄭芝龍落在菜鳥龐寧手上，不過用來威嚇殘餘的一點鄭家船隊。但落在劉香手上，落在浪尖上追逐了十幾年的海盜頭子手上，也許就是整編鄭家船隊的有效工具。
龐寧卻不準備退讓。劉香這幾年依靠荷蘭人崛起得很快。現在搶了鄭家的船隊，成為擁有八十條戰船的巨大勢力。但和全盛時期的鄭芝龍比，劉香還差得太多——他既沒有鄭芝龍從李旦那裡繼承的政治遺產，也沒有鄭芝龍多年經營的，忠誠而合格的鄭家船長們，他甚至連一個像樣的船廠都沒有。
龐寧不怕昔日的鄭芝龍，也不會怕今天的劉香。嵌山港、科勞港和昌化港合起來的造船能力，意味著南海國的海軍將迅速崛起，成為這片大海上最強大的力量。劉香一旦選擇翻臉，也許能夠一時騷擾南海國，但一旦他這麼做，不需要兩年，他就會被南海國海軍窮追猛打。
龐寧不相信劉香會放棄現在友好的關係，選擇和內功深厚的南海國開戰。他毫不猶豫地迎上了劉香吃人的目光，輕輕地敲了敲桌子，說道，“我不給的東西，劉香老，你不要想拿！”
劉香的臉上由怒轉驚，又從驚轉怒，僵直著身體猛地一頓，眯成縫隙的眼睛裡滿是殺氣。但龐寧卻絲毫沒有退縮，依舊懶洋洋坐在椅子上，彷彿是在一個涼爽的下午，和一個老朋友說著些遠方的軼聞。劉香老看著年輕的龐寧，看著他那似乎洞察了未來的神情，看著這個年輕人那冷冷的，似乎藐視著這個時代一切的目光，突然心裡一鬆。
盛怒的劉香老突然放鬆了全身的肌肉，閉上了眼睛，似乎在惋惜失去了一件寶貴的東西，似乎在心裡嘆了口氣，又似乎失去了此生最大的一份野心。
劉見等了許久，也沒看到劉香老出來，料想是龐寧不肯交人，也衝了進來，大聲地鼓著聲勢，喊道,“大哥，兄弟們都急了！那龐寧把鄭一官交出來沒？”
劉見走進屋子，見裡面二人的氣勢不對，不由得一愣。劉香睜開了眼睛，眼眶裡再沒有了一絲殺氣，彷彿在為一位小輩介紹起遠來的客人，臉上竟帶著一絲微笑，說道，
“鄭一官留在龐爺手上，也是一樣的。”
劉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吶吶地還要說什麼，劉香點了點頭，大聲重複說道，“也是一樣的！”
劉見看了看劉香的臉，又看了看端坐不動的龐寧，不禁吞了口口水。龐寧見劉見已經有些躊躇，趁勢再施重壓，說道，“以後澎湖和東番島，都是姓龐的，你可知道？”
這倒是早就說好了的，劉見沒有道理拒絕。他退了一步，也沒了進門的氣勢，喃喃地說道，“大哥說的對，龐爺自會為兄弟們報仇。這兩個地方，那也是說好的，還用再說麼？”
龐寧笑了笑，淡淡地點了點頭。
搶來的船按水兵人頭數，幾乎都給了劉香，龐寧只分到一條中型福船。在澎湖港裡沒有找到銀子，也沒有找到女人和財寶，結束了任務的兩支艦隊，一支很大，一支很小，分道揚鑣朝各自的母港開去。崇禎四年大明曆四月六號，龐寧只剩下了四條船的艦隊，掛起了嶄新的帆布，在小划艇的引導下，迎著初夏溫暖的陽光，緩緩駛進了府城的港口。
碼頭上擠滿了迎接南王凱旋的人群。碼頭擠得是這麼滿，以至於好多人都站在了看不到海的地方，踮著腳往前張望著。孩子們拿著野地裡摘來的野花，婦女們舉著古井裡打上來的井水，滿懷期待地等著國家的英雄們。
海獅號慢慢靠近了碼頭，一個被破舊帆布蒙著的人，被推到了船頭上，人們滿懷著疑惑，眼睜睜地看著那塊血跡斑斑的帆布被猛地掀開，露出來一個被綁著的高大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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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穿著魚鱗甲，閉著眼睛耷拉著腦袋，右腳上綁著厚厚的繃帶的男人。
叛徒？敵人將領？碼頭上安靜了下來，當所有人面面相覷，在心裡猜測著這個人身份的時候，龐寧站上了船艏，指著身後的俘虜，大聲朝碼頭上的人群咆哮著，“鄭芝龍！”
最初的一秒，人們止住了臉上的歡笑，震驚地思考著這個名字的意義。然後，他們沸騰了，他們跳了起來，他們叫了起來，他們把花朝傷痕累累的海獅號使勁扔去，他們把五歲的兒子舉得老高老高，用各種鬼臉，來享受這令人陶醉的一刻。
下面只剩下一片歡呼聲，龐寧笑了笑，舉起了他精心打造的木製擴音筒，大聲喊道，
“這海！是我們的海！”
六十多門火炮轟鳴著，用最大分貝發出了不停歇的咆哮，述說著他們對凱旋歸來的勇士們，無以倫比的崇敬。(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章節更多，支援作者，支援正版閱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