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趙府,日暮。
偌大個後花園,此時靜悄悄的。
正是華燈初上時分,喧鬧都在前院,後院就顯得安靜了許多。
因為是趙府裡管理得嚴,分管各點的下人都知道自己應該所在,沒有事情,是不會來這後花園走動的。
因為這裡是府中家眷經常閒遊的地方。
趙家的後花園很大,中間甚至修了一所小湖,沿湖修建了亭臺幾間,房屋幾處。
因為在十幾年前,南越王要南來,就駐蹕在這裡,便有所擴建,所以比起一般富貴人家,更多了幾分雍華之氣。
然而此時,湖畔卻是清清冷冷的。
一塊假石,上書綠漆“錦繡”二字,且靠在一處跨在水上的亭臺旁邊,是一處芳草地。
石後,靠著一個人。
那人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年紀,身著樸素的下人衣服,雖不是粗麻,也談不上綾羅,頂多算是在街上行走置辦的一身普通衣服:深棕黃的上衣,黑色褲子,以及一條藍色的腰帶,頭頂倒是自由,什麼都沒有,任憑著一頭短髮似尖地長。
他神情疲憊,疲憊中還帶有些許的感傷,露出一副很少出現在這個年紀的感慨情懷。
與其說他是靠著,不如說是癱著。
此時此刻,若有一隻低劣廉價的香菸,被他夾在食指與中指中上端,燃著一明一滅的隱約的火,飄散去數不清離愁的煙,抬頭望天露出一臉疲態,那就更顯得出那種感情了。
此時此地卻沒有那種東西,少年只好用牙咬著一根狗尾巴草,忽而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這樣的日子還得持續多久啊!”
身邊有一人抱腿坐下,嬉笑著回道。
“像是我們這樣的人,當然是得一心一意一輩子啦。”
少年側頭看向來人,不由得愣住。
是那三小姐趙柔的親信侍女,巧娘。
巧娘年紀與趙四相當,正是火辣的少女年紀。
此時,她穿著一襲粉色長裙,外罩輕紗,雖然不是什麼特別名貴,但說衣裝在好,這樣反而襯得她的身材。
趙四一撇嘴。
“你懂什麼?”
他說的想的,與巧娘的不一樣。
而他的身份,也絕非一個小小家丁。
他,就是五天之前,被趙家小姐趙柔反救回來的趙四。
當時,趙四救下趙柔,卻因為裝備時間即將到了而不得不匆匆離去,甚至連一聲照面都不打。
趙柔和丫環巧娘隨後逃出生天,在路邊又見到他因為裝備時間到了而癱瘓了,好心之下,又以為他也是遭了那股山賊,便將他救下,帶回家裡來。
如果不是這樣,恐怕一天一夜的癱瘓期,他就算不餓死渴死,也要成為夜晚時餓狼惡虎的腹中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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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後,趙柔特意指定了巧娘照看他。
一來二去,三晝四夜,兩人也便熟絡了起來。
巧娘有點兒喜歡趙四的直率。
而趙四則是單純的因為只認識巧娘一人而已。
當然這裡面也與巧娘的熱情有點兒關聯。
“怎麼了?”巧娘似乎能感覺到趙四心裡的不情願,關心地問道,“是不是派給你的活兒你不喜歡?要不要我去讓管事房給你換一個?”
趙四感激地看向巧娘,心裡一股暖流流過。
雖然心知自己煩躁的事情不是那什麼幹活,還是親切地回了一聲。
“謝謝。”
“有什麼好謝的嘛!”巧娘臉色微微一變,站了起來,鄭重地道,“一定是那禿三暗地裡欺負你了是不是?有什麼委屈跟姐說,姐去幫你擺平他!”
趙四抬頭看著巧娘拍著胸脯,一臉大丈夫的模樣,卻感覺頗有些哭笑不得。
姐?好像我比你大一些吧?
算了算了,你地位高,資歷老,你就是姐吧!
巧娘口中的活兒,就是趙府中給下人指派的一些事務,比如趙四就被派到了事情最閒,勞力最輕的禿子李三手下。
禿子李三常常被簡稱為禿三,或者是三禿子,總而言之並不是什麼好稱呼,一來是他年老且醜:沒發的頭,三角的額,就像是一個尖銳的三角被按在了脖子上,二來是他有錢且摳,無兒無女,親朋好友都沒有,身邊人找他借錢應急,往往碰個一鼻子灰,三來是他話酸且糊塗,今兒說的明兒忘,倒是酸起人來,比將人扔進醋罈子裡還要厲害。
就是這樣一個人,掌管花園的,每日裡就負責修修剪剪,實際上也少有事情做。
趙四記得,自己見他三四天了,他都是每天早上搬出個躺椅,就在這花園一角躺著,露出兩從不修剪過指甲的大腳丫子,手裡一把破的大蒲扇扇著若有若無的風,嘴裡哼著還頗有些淫才的小曲兒,尖尖額頭下的倆小眼睛眯成了彎彎的兩條縫。
禿子李三沒有眉毛,無論喜怒哀樂都顯得滑稽非常。
整個人無論從穿著打扮還是行為習慣上,都與趙府整齊嚴肅的氣氛格格不入。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還頗得當今趙家族長趙無極的賞識,地位在下人中養尊處優,連一些趙家遠親也不敢輕易得罪,甚至路過的年輕後輩,還得尊稱他一聲“老三爺”。
他還愛答不理的,有時還用鼻腔裡一口“嗯”氣來回答。
誰都無可奈何,只得人後罵他一聲“三禿子”了事。
話題有扯遠了,回到如今的湖邊,趙四與巧娘的對話中來。
趙四便跟著這禿子李三老三爺兒修修花,剪剪草,日子過得也還算滋潤,還被不少家丁眼紅,暗地裡竊竊私語說趙四是扒了哪門子的親戚,竟然混上了那麼一個位置。
對於這種光吃飯不幹活的好事,趙四怎麼會有意見呢?他感激都還來不及。
所以趙四在巧娘似乎是在責怪李三那老頭子的時候,便為他辯解道。
“沒,沒有的事。”趙四笑道,“三爺對我可好著呢。三爺給我的事情也沒多少,我倒是喜歡還來不及。”
巧娘臉色微微一滯,她沒想到趙四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那禿子李三的臭脾氣,府裡人可都知道,平日裡躲還來不及。
把趙四發到李三那裡去,也是巧娘的主意。
平日裡,也算是這後院一方霸主,管著三小姐各種事物的巧娘,可沒少跟李三有過節。
此時,她正想借趙四來給自己出出氣,哪能就這麼輕易地放過?便追問起來。
“你一口一個三爺的,難道是禿三暗地裡給你使了招?封了你的嘴?他又不在,你怕個什麼?”
這意思就是說,你儘管誣陷,姐給你撐著,只要能給那禿子打臉,有姐一口吃的,就有你半口。
可憐趙四是真的不知道這一層意思,還以為單單只是巧娘的不相信,此時也是無可奈何。
他正想再辯解一番,要張口時,卻聽石頭另一邊傳來刻意的一聲輕咳,接著傳來微微老態的質問聲音。
“是哪家的騷浪蹄子在叫喚老哥我?怕是賊漢子的床沒上鎖,把你掉下了罷!”
隨著聲音,那位醜到令人髮指的禿子李三,佝僂著身子,還沒那半人的石頭高呢,便從石後鬼魅一般地擦了出來。
趙四看著李三,心裡讚歎。
“老哥穩。一開口就是狠招。”
同時也很困惑。
三四天了,和這老頭子接觸,就感覺他除卻一臉要死的樣子,除卻偶爾哼兩句小調外,根本看不出有什麼氣色,就像是半隻腳進了棺材裡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出口成髒啊。
那樣的話,直接從他嘴裡說出來,而且他說著,還抹著瓦亮的腦門,兩隻小眼睛在巧娘三點建亂瞟,發出咯咯的笑。
怡然大方,毫不感覺羞恥。
淫賊啊!
趙四讚歎。
可憐巧娘被李三這番戲弄,直接臉氣得憋紅了,差點就想破口大罵,不過話到嘴邊,又強行忍住了,對李三沒好氣地道。
“老三爺,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從那棺材板上給吹下來了呀?難得啊。”
李三淡然一笑,雖然看起來滑稽非常,回敬道。
“小妮子,那你又怎麼來了呢?還和這個……,光天化日的就這樣,哈哈,哈哈哈哈!”
說著明顯地瞟來趙四一眼,斷掉的話不言自明。
趙四被夾在唇槍舌劍的兩人中間,感覺格外尷尬,又感覺到——
靠,老子好像被人當槍使了!
巧娘自然隨著李三一眼,也看來趙四,配合著那話頓時領會,氣得跺腳,偏偏無計可施,終於忍無可忍,破口大罵。
“你瞎說!”
李三用兩根手指在眼前一勾,一對眼,對眼隨著手指指向趙四,最終指向了巧娘那微微滿起來的胸脯,還得意地勾了勾兩根手指頭,才嬉笑道。
“老哥可是明明白白,確確鑿鑿,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哈,哪裡有瞎?哈哈哈哈哈!”
巧娘被氣得胸脯都挺起來了。
她長吸一口氣,氣得是糊里糊塗,乾脆扭身一走,一句話都不留,大步走了。
李三還樂呵呵地對著她背後喊道。
“妹子,不留下來多聊點兒?”
此話一出口,更氣得巧娘差點在平地一個踉蹌,好不容易才緩過來,更是飛也似的逃了。
趙四呆在原地,還在感慨李三的撩妹功夫簡直修煉到家了,此時才稍稍反應過來之前巧娘為什麼在把事情往李三那邊挑。
原來是有矛盾啊!
而且矛盾還不淺。
禿子李三氣跑了巧娘,此時盯過來趙四,右眼睛眯著,左眼睛像是想極力睜開但是睜不開的樣子,一大一小地盯了半響,才發出一聲感慨。
“難得啊!”
“啊?”
趙四一頭霧水。
“難得什麼?”
禿子李三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笑容。
“難得她會選中你。”
“……看你這副傻x樣,也沒誰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某時某刻某地,突然很想打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