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強化？”阿黃語氣震悚，“我希望你沒有忘記兩個小時前我對你說的話。你現在潛能釋放七成，七成已經折你陽壽了，再往上，到八成，你要搭上足足半生光陰，到九成以上，性命就變成紙一樣薄的東西，敲一敲就會裂開。”
“你覺得，我需要幾成才能擊敗天幕？”何知樂只是在心裡默默地問。他的肉身還伏在地上。但阿黃和他心意相通，他只需想，就能得到回應。
阿黃沉默不語。
“你讓我跑，我以前也想跑來著，可是有用嗎？最後不還是來到這裡。跑只是給我多加幾秒倒計時而已，除此之外毫無用處。我終於想明白了，只有把敵人打倒，不，打倒還不夠，還要補死，焚燒，深埋地下，就像對待中島東滬那樣。”何知樂頓了頓，在心裡說。
“何況要是只有我一個人或許還能跑。可現在我不是孤零零一個人啊！我跑了，李隆傑怎麼辦？阮春唐怎麼辦？他們拼命都快拼死了。他們以為我是毫無還手之力的人，是湊數的隊員，他們覺得只有他們在前面頂住，才能讓我這種被保護者溜走。可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啊！有拼命資格的是我啊！這種時候我能扔了那些叫責任和義氣還有友情的東西跑掉麼？有句話不是那麼說的麼，勝則捧杯酒以讓功，敗則出死力以相救！”
“我跑了尹夢諾又怎麼辦？竇豆又怎麼辦？俗話說女人是負責吵架的男人是負責動手的，總不能讓她們替我頂著吧？”
“我知道會有生命危險，我知道會損耗陽壽。幾十年的光陰換來幾分鐘的強大無敵，確實代價慘重，太慘重了，但它值啊，能殺死仇人，救下朋友，太值了。”
何知樂緩緩地在心裡對阿黃說，一字一句都竭盡全力，藏著海一樣洶湧的悲傷，和退無可退的奮勇。
“以前我確實是個怕死鬼，可我現在想通了，死不過是一場劇痛，咬牙閉眼，就過去了。”
“所以，我現在只需要知道，我需要幾成才能擊敗天幕？”何知樂語氣堅定地發問，“我已經準備好走到終點了。因此，來吧。”
阿黃長長地嘆息。
“十成。”阿黃嘆息又嘆息，悲傷的幾乎要流下淚來，“你真的要這麼勇往直前麼？必死是你的結局。”
“來吧，來吧，我準備好了。還留戀什麼呢？”何知樂點頭，試圖讓語氣歡快一些，但話語裡遮不住的沉重。
天幕謹慎地盯著前方伏在地上的何知樂，那個黑紅色的軀體，看上去就像是一條撕咬過後重傷瀕死的狗。何知樂在微微地顫抖，許久，並沒有站起來，連頭都還是低著的，像是頸椎已經被打斷，只能耷拉著流血的頭顱。
天幕微微松了一口氣，他確認了一個事實，何知樂應該是奄奄一息了。
剛剛他全身的傷口癒合和血液迴流看著神奇而驚悚，其實只不過是迴光返照而已。大勢已去無力回天。伏在地上的何知樂就像一顆枯草或是一粒火星，來一陣輕風就能終結他。
“何知樂？”天幕熄滅了刀上的黑火，輕輕問。
他以為不會有回答，的確也沒有回答。何知樂只是微微動了一下，沒有發出聲音，還是伏在地上，如同快要凝固的冰。他看上去還沒死，但生命已經以秒記數。
“有這樣一句話，很適合我自己。”天幕說，“我一生下來，身體裡面就有一個惡魔。我不能不殺人，就像詩人一樣，靈感一來就要吟唱。”
“我的強大是靠黑暗的手段得來的。我犯下的罪惡你無法想象。我的強大你也無法想象。”
“所以不要掙扎了。不要不甘心。死在敵人手裡是一種恥辱，但死在無法戰勝的惡魔手裡，是水到渠成的必然。我會刀劈頭落，乾脆利落。你閉著眼，忍一忍。一瞬間的事情，不要害怕。”天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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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踩著滿地的瓦礫碎屑和乾涸的黑血，緩緩走向伏在地上的何知樂，他的腳印清晰地留在身後。
忽然，他意識到有些不對。有什麼……可怕的事情來了。
本來這棟被摧毀的大廈已經寂靜許久，黑夜之中，只有風吹雨落之聲綿綿不絕於耳。
可突然間，一種富有韻律的聲音響了起來。急促而有力，先是微不可察，在幾秒鐘時間內迅速放大。
咚咚，咚咚，咚咚！
如同渺遠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最後如同擂響的戰鼓！天幕死死盯著伏在地上的何知樂，微微顫動，他知道那是什麼聲音了，是心跳聲！何知樂的心跳聲！清晰厚重，越來越響，壓過了窗外風雨飄搖之聲！
如同，有一條巨大的狂龍，在這間大廈裡活過來了！
“很多年前，我看了個電影叫《唐伯虎點秋香》，經典的喜劇片，看得我哈哈大笑。我覺得唐伯虎一定是個憨批。於是去網上搜他，希望能找出來更多他的好玩事蹟。”何知樂忽然開口了，不疾不徐的語調，彷彿這是舞臺，他是演話劇的演員在念著按部就班的臺詞。
天幕悚然，他的刀重新騰起黑焰。事情脫離了他的預想和控制，何知樂非但沒死，還蛻變地更強了，一股極其猛烈的力量在何知樂瀕死的身上復甦，如同點燃了大火！
說話的同時，何知樂渾身的骨骼開始噼啪作響，發出武士甲冑碰撞般的沉重聲音！
“然後，我發現唐伯虎並不是像電影裡那樣。我看到了一個潦倒的悲憤的才子孤魂。我還看見了他的詩。”
何知樂緩緩從地上站起來，黑色的細鱗不知何時爬上了他的臉龐！他的眼睛裡流躥著令人恐懼的赤金色，在黑暗中灼灼閃光，彷彿他的靈魂已經點燃！
天幕動了，他意識到再不出擊就來不及了，他高舉起刀，刀身騰起三丈長的黑色烈焰。隨後用盡全力劈刀斬下！
又是震動大廈的巨響，地面上堆積的瓦礫被衝擊波掀飛，洋洋灑灑地衝出破碎的落地窗，墜下高樓。刀弧閃過之處，空氣彷彿都被鋒利和高溫撕裂，濃煙逸散而出。
地板出現了巨大的裂縫，閃電狀的疤痕一直延伸到牆壁上。支撐著天花板的粗壯立柱和承重牆轟然倒塌。這一刀帶來的破壞，就像是把巨石拋上初冬薄弱的冰湖，整個湖面的冰都譁啦啦碎裂開來。
天幕像牛一般喘息，這一擊耗盡了他的體力。他警惕著看著前方的黑霧，連遭兩創，何知樂必死無疑了吧？！
可，何知樂的聲音還是從前方的濃煙裡傳來，不疾不徐的語調，絲毫沒有改變！彷彿剛剛天幕一刀斬下與他毫無關系似的。
“古人臨終前都要吟個詩留個遺言什麼的。我也沒有什麼文采，剛剛忽然想起唐寅的《臨終詩》來。覺得很合我的口味。”
何知樂大口的呼吸，竟然在四周掀起颶風，彷彿長鯨吸水。他的眼睛發出璀璨的光，臉上黑鱗起伏。如同威嚴猙獰的魔神降世！
“生在陽間有散場。”
“死歸地府又何妨？”
“陽間地府俱相似。”
“只當漂流在異鄉！”
何知樂打出簡單的一拳。
直拳，沒有任何的花哨，沒有任何技巧。在絕對的暴力面前，技巧是無用的東西。
整個大廈的中間忽然爆開！劇烈的爆炸像是有炸藥庫被引爆了！轟雷般的響聲遠遠地傳遍整座城市！狂風帶著巨大的磚石衝出大廈，高高地在空中飛舞，如同鋪天蓋地的海嘯！
排山倒海的一擊！地動山搖的一擊！絕世的一擊！無敵的一擊！此一擊，無人可以抵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