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傑明乘坐的那架直升機落在上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樓頂天臺上，因為提前通知了分部的長官，剛下飛機就有人接應，他注意到孟可可站立在那群黑衣人中，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連是否難過都辨別不出來。
其實他倒沒太放在心上，對這種脆弱的小孩子也很厭煩，只是慢悠悠踏著步子走過來，隨意地摸了摸孟可可的頭部，提醒道：“堅持住，身為收容所的員工，不該為任何事情而影響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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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說辭聽上去很冷漠，卻是為了孟可可好，這種時候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快速緩和過來，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分散了注意力至少會好受些。
孟可可抬起頭，沉著冷靜地答道：“我知道。”
這反而令詹傑明很意外，那雙眼睛裡透出的不是少年的稚嫩與失去姐姐的悲痛，反而有著飽受摧殘後絕望到流不出眼淚的空洞麻木，黑色的眼瞳裡是濃厚的迷霧，蓋住心底所思所想。
他有短暫地失語，想說點什麼，最終卻沒能開口，目視著工作人員將柴嘉怡的屍體抬走處理掉，收容所的人不會有墓碑，只能像貨物似的被匆匆丟進火化爐燃燒殆盡。
在此過程中孟可可始終沒有提出要看看姐姐的臉，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偏移一分。
一個人究竟是忍受了何等折磨存活於世間，才會修煉成這般模樣？
詹傑明不理解，他從小便是天才少年，智力方面超乎常人，享受著眾星捧月的待遇，一早就被收容所看中拿下，給予了a級異常。
完成任務從來都是順順利利，不管身邊的人死傷多少，他總能不掛彩地光榮歸來，像是生下來便為了加入收容所，與這個組織十分契合。
面前這個男孩和他差不多大，可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被無形的橫線從中分隔開，很難互相理解。
後來的事情就都是走流程，以總部特遣隊員的身份對分部長官進行居高臨下地講說，跟著去其他部門審查一下情況。
再之後閒來無事，詹傑明裹著加厚的運動服打車去了最近的一家快餐店，要了一份兒童套餐，裡面有漢堡、玉米沙拉、土豆泥和熱牛奶，足夠他恢復元氣。
以他的長相能輕鬆贏得服務生小姐姐的偏愛，還贈送了庫存的草莓聖代，用小勺挖著塞進嘴裡，甜味沁人心脾。
這會兒上門的客人少，小姐姐得到片刻空閒，走過來搭話道：“小孩，你的家長怎麼沒有陪你來？自己一個人出門多危險啊。”
一個人出門危險？他都記不清自己曾多少次獨立完成任務，詹傑明的那股傲勁再次升上心頭，瞥了那位姐姐一眼，冷冰冰地說道：“要你管。”
服務生被他突然露出的兇惡面目嚇到了，但僅僅幾秒後就重新綻開笑容，伸手用力在他頭頂一頓揉弄，對同事說道：“啊，這個孩子奶兇奶兇的，好可愛！”
在旁邊擦桌子和掃地的服務生小姐姐齊刷刷地發出嚶嚶嚶的聲音，瘋狂點頭道：“可愛到爆炸！”
詹傑明呲牙怒目而視，但都被理解為在賣萌，便乾脆木著臉不做任何動作，心想boss說的沒錯，女人果然是奇怪的生物，比異常可怕多了。
直到下一波客人湧入店中，服務生不得不忙活起來，他才得以安寧地進食，側頭望向窗外的景色，時至深秋氣溫驟降，可能過不了幾日就要下今年的第一場雪。
不知怎的，他突然開始擔心孟可可。
孟可可當然還留在收容所，他從急救室醒來的那刻就聽聞柴嘉怡的死訊，奇怪的是，他沒有預想中那麼悲痛欲絕，但這滋味也很磨人，就好像心臟缺了一塊，剩餘的部位也在被白蟻啃咬又痛又癢，這顆心遲早要蛀空。
他將自己反鎖在了房間裡，只拿著那杆染滿鮮血的斷筆頭，現在沒人會來阻止他做這等事，孟可可從箱子底抽出張繪畫用的白紙，在桌面鋪平，把筆頭對著另一只完好的胳膊戳下去。
“唔……”孟可可其實是很怕痛的，皮膚觸感非常敏銳，腦袋裡輕易把小傷口放大數萬倍，好像整個身體都被撕裂開。
他痛的發抖，將吸飽血的鉛筆抽出來在紙上快速進行繪畫，他在畫柴嘉怡，自己印象中的還活著的柴嘉怡。
短髮，死魚眼，四季無差穿著的吊帶背心，脾氣暴躁因此眉毛總是皺著的，只有和他在一塊時才有片刻的笑容。
孟可可忍不住用手指撫過柴嘉怡的眉眼，輕聲說道：“明明笑起來也是個很漂亮的女生，怎麼總愛皺眉呢。”
明明說好要保護他照顧他，連恐懼的跳樓機都敢去坐，怎麼可以先他一步離去呢？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將柴嘉怡的形象簡單勾勒出來，手臂上的傷口已經差不多自然止血，紙上的血跡也乾涸掉，在畫完最後一筆時就散發著紅光躍然而出。
孟可可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感激他所持有的異常，這簡直是天下最美妙的寶物！他看到了柴嘉怡，已經被判定為死亡的人，現在就鮮活地站在他眼前！
他顫抖著蒼白的嘴唇喚道：“姐姐，你回來了，我……我很高興，我想你，才多久沒見面，我就想你想的不得了，但我又不敢掀起那張白布，那太可怕了。”
孟可可現在處於情緒混亂的狀態，連話都說不清楚，他很想挺著胸口朝柴嘉怡自豪地展示‘你看，我變得很堅強，我都沒有哭’，但是他又不願在最親近的姐姐面前也擺出偽裝的面孔。
柴嘉怡沒講話，直接走上前與他緊緊擁抱，那種觸感是真實的，他能感受到柴嘉怡身體傳來的溫度，還有口鼻間溢位的氣息。
孟可可死死抓住了柴嘉怡的衣袖，拼命把自己往她的懷中擠，恨不得和她融為一體永遠都不要分開，並開口說出了自己的唯一祈願：“姐姐，你帶我也離開吧。”
就在這時，八分鍾時間已到，好似童話故事裡的十二點鐘聲為灰姑娘敲響，昭示她從美麗耀眼的公主變回髒兮兮的女孩。
孟可可的夢幻童話也到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