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習慣了沈從的敵視。
如果不是之前在江左那段時日的試探,我可能一輩子都不能想象,面前這個少年會對我懷有這樣的心思。我想,這樣的心思對於高傲的沈從來說,大概是絕對無法接受的恥辱,所以他才一直如此隱瞞。
“其實我很好奇。”我忍不住開口,“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呢?”
“你閉嘴……”他顫抖起來,“我沒有喜歡你!”
“是嗎?”我抬頭看著他。
他冷笑出聲:“我只是羨慕……只是嫉妒。那麼完美的大哥,憑什麼要和你這樣一無是處的女人在一起?憑什麼這麼愛你……憑什麼對你這麼好……”
“憑什麼擁有這樣深刻的感情。”我打斷他,“明明一樣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為什麼你還要一個人在深淵裡獨行,沈夜卻可以擁有另一個人同他生死相許?為什麼你就找不到一個同樣這麼蠢的女人,不顧一切地救你,哪怕被你背叛後,還是堅持愛著你?”
我站起來,看著沈從變得煞白的臉,繼續道:“沈夜和她在一起了,你就真的是一個人了。明明那個人是你先認識、你先遇到的,為什麼大哥和她要一起棄你而去?如果那個人成為你的妻子,和你在一起,那大哥還是你的大哥,而你也擁有了愛情,是嗎?”
沈從不說話,捏緊了拳頭。
我走到他身邊來,不由得生出幾分憐憫:“阿從,為什麼你的人生是這樣的?如果不是我,是其他任何人當你的大嫂,你是不是也會覺得,自己愛上了她?”
“你以為我是什麼人?”他冷冷看著我,“我的感情在你的眼裡,就這麼可笑嗎?你以為不是你,任何一個當我大嫂的人,都會讓我走到這步嗎?!”
他猛地吼道:“你忘了一切。你們這些人,總會忘記過去,只有我要始終記著!所有的一切都會像才發生的一樣,每天迴盪在我眼前,舒城……”
他沙啞了聲音:“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念久了,就會成為執念?”
“我也曾經……是可能成為你未婚夫的……我也曾經在絕望中,無數次等待著你,舒少主。”
“你答應了我,又拋棄了我。在我以為一切都遠離的時候,你又重新出現在我的世界裡。”
“是啊……我是羨慕我大哥,我是從羨慕開始的這份感情。”他眼裡一片通紅,“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的。”
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我以為一輩子,沈從都不會同我說這些。
看著我沉默的樣子,沈從笑出聲來:“大哥要為了你將所有的計劃提前……你知道這風險有多大嗎?我該攔著,我應該要攔著,可我發現我攔不住……”
“舒城,”他閉上眼睛,滿眼痛苦,“再繼續下去,你就把我和他都毀了。我只想早點結束這一切……和大哥一樣,無論多大的風險,我都要立刻走完。因為再堅持一下,我就快失去所有走下去的勇氣了。”
我不說話,沈從的話打亂了我所有計劃。
他慢慢收斂了心神,恢復了一貫冷傲的模樣,雙手攏在袖間,冷聲道:“你叫我來,是想做什麼?”
我回過神來,垂眸道:“我要你幫我一個忙,做完這件事,我就把當初知曉你向陛下告密一事的那個侍衛交給你。”
“他死了。”沈從很是堅定。
我勾起嘴角:“如果真的死了,我還在這裡和你說什麼?”
沈從不說話。
我轉回書桌邊上:“你可以不信,然後試一下,你與沈夜之間,是不是真的不會有裂痕。”
“你要我做什麼?”沈從問道。
他願意繼續這個話題,我知道這事就算是定了。
“我要鄭參。”
沈從沒說話,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片刻後,他勾起嘴角:“你要上官流清幫你?”
“這個你不用管。三天後我會派人去搶鄭參,你趁亂將他帶出來給我就好。”
“這事兒之後,你就再不會威脅我?”
“我也不想總是拿這種事威脅人。”我笑了笑,“沈從,我是一個會給別人留退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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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咬牙點頭,“下不為例。”
說完,他便轉身出去。
他回去之後,我便開始佈置人手去盯著沈夜和上官家。等到半夜裡,影三叫醒我:“主子,沈夜去了上官家。”
“知道了。”
我翻了個身,他必然是去找上官流清了。
等到第四天,早朝後,我便去找了沈夜,請他到茶樓喝茶。沈夜倒也沒說什麼,笑了笑便跟著我去了茶樓。
“似乎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找我。”他回憶著,“我很是想念你。”
我給他煮了茶,微微一笑,道:“天氣甚好,便想邀人來見一見。”
沈夜笑而不語。
我靜靜地等著外面的訊息。
沈夜抿了一口茶,問:“手談一局?我也想知道,你如今的棋藝,與當初相比如何。”
“甚好。”我點頭,讓人拿棋盤來。開門時,我瞧了外面一眼,站滿了我和沈夜的人。
我不由得笑道:“今日怎麼帶了這麼多人過來?”
“你不也是嗎?”
小廝端了棋盤來,我拿了黑子先行,他才道:“你覺得你今日,能如願帶走鄭參?”
我的手微微一頓,抬頭看他,片刻後不由得笑了:“沈從告訴你的?”
“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會挑中阿從?你到底握到了阿從什麼把柄?”
“他既然已經告訴了你我要搶鄭參,難道就沒有告訴你我到底拿著他什麼把柄嗎?”
沈夜不說話,房間裡只有是棋盤落子的聲音。
良久,他低聲開口:“你我不妨賭一局,這局棋……”
“若是這次我贏了,你從此之後不得用這個把柄威脅沈從。”
“若是我贏了,”我淡淡地說,“半個月內,你不得向大皇女下手。”
“好。”他應下聲來,便全心全意投入棋局之中。
過了半個時辰,門外傳來影一的聲音:“大人,鄭參到手了。”
我抬頭看他,正要說什麼,緊接著聽見牡丹的聲音:“主子,鳳三被他們接走了。”
我愣了愣,猛地吼出聲來:“快讓影三回去!那個鄭參是假的!”
“是。”影一立刻離開。
見我一副心急如焚的樣子,沈夜敲著棋盤道:“還走嗎?”
我抿了抿唇,落下棋子。
沈夜的棋風凌厲,步步緊逼。我一言不發,默默下子。
一刻鍾後,牡丹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主子,沈從、溫衡已帶人將舒家影衛全部抓住,跑了一個影三,特來請示主子該如何做?”
沈夜不說話,只是抬頭看著我。
我伸手去拿棋子,手放在棋盒中,久久無法拿出來。
沈夜伸出手來,握住我冰涼的手,將它從棋盒裡抽出來,放在掌心之中握著。
我的手微微顫抖著,抬頭看他。
他面色平靜,溫和地說:“你還懷著孩子,不要大喜大悲。你別害怕,我不會殺他們。”
“先關著。”他吩咐下去。
我垂下眼來:“你不必如此,成王敗寇,我沒什麼喜悲。”
“養個暗衛不容易,我知道。耗錢可多了。”
我:“……”
好庸俗,不想和這麼庸俗的人講話。
他握著我的手暖了一會兒,詢問:“還下?”
“我還沒輸。”說著,我又落下一顆棋子。片刻後,影三道:“主子,影七帶人把鄭大夫帶出來了。”
沈夜面色一變,立刻抬頭:“牡丹!”
“主子我懂!”
牡丹立刻消失在了門外。我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
沈夜轉頭瞧我,卻也是笑了:“阿從是你放的障眼法?”
“是,我故意告訴沈從,我要他裡應外合,讓你以為,沈從就是我的後手。”
“結果你的後手,是你在用影三吸引我們注意後的第二撥人?”
我不說話,飛快地落著棋子。
這盤棋已經停頓不下來,局勢等不得人。又過了一刻鍾,牡丹回聲道:“主子,上官大人說,鄭參追回來了。”
聽到這話,我正要落子的手頓住了,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上官婉清?”
“不。”沈夜轉頭瞧我,面色平淡,“上官流清。”
我皺起眉頭。
沈夜垂眸:“你要上官流清和你合作,卻沒想過,她願意與否。你以為搶到鄭參,她就會聽你的了嗎?”
我沒有說話,看著棋盤,落下棋子。
“沒什麼好說的。”我低聲道,“把棋下完吧,不到最後,誰都不知道結局。”
“也是。”沈夜點了點頭。
我們下到入夜,終於有了結局。沈夜多贏了我一顆棋子。
我抬頭看他:“你贏了。”
“是呢。”他溫柔地出聲道,問我,“要吃什麼嗎?”
“我回去吃。”我起身去。
他跟在我身後:“那我送你回去。”
外面下了雨,我點了點頭,倒也不抗拒。我們倆走下樓時,便看到上官流清站在大廳裡等我們,瞧見我,她笑得依舊一派溫和。
“人到手了?”我率先問。
沈夜和剛進來的沈從猛地朝我和上官流清看了過來,兩人眼中全是不可思議。
上官流清溫和地說:“下午就帶回去了。”
沈夜最先反應過來,冷聲道:“去看歡喜!”
“不用看了。”我溫和地說,“他已經在上官府了。”
“你們……”沈從皺起眉頭,“一開始要的就不是鄭參。”
“是的。”上官流清轉頭看著沈夜,“沈樓主,我一開始要的就是歡喜,真是對不起。”
“先是讓阿從來告訴我上官流清要的是鄭參,讓我加強對鄭參的保護,然後又讓上官流清來和我們假意合作,面上費盡心思搶鄭參,實際上卻把精銳統統給了歡喜……阿城,”沈夜笑出聲來,“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是沈樓主太不上心了。”我搖了搖頭,“但凡你察覺到流清對歡喜的一丁點心思,就不會全然相信我的說法。”
“不是我沒察覺,”沈夜轉頭看向上官流清,“而是所有人都沒能察覺。如果真的如此深愛,怎麼會讓他落到這一步?!上官流清,你後悔嗎?”
上官流清沒有說話。
沈夜冷笑出聲:“他活不過這個冬天了,你知道嗎?”
上官流清身體一僵。片刻後,她蒼白著面色,收斂了笑容,慢慢道:“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在等這一天,一直等著。”
“所以,你和舒城,是早就結盟了?”沈從冷聲說道。
我轉頭看向沈從,笑道:“你可以覺得,從我幫她拿到歡喜開始,我們就結盟了。”
“我從不知道,”沈從也笑起來,“上官大人是如此重情重義的女子。怎麼,你想做上官流嵐一輩子的替代品嗎?繼承她的位置、她的愛人、她選的路、她選的人?”
上官流清笑了笑:“我拿到了姐姐的一切,完成她的遺志,又有何不對?”
沈從眼神如刀。
沈夜輕笑一聲:“好……好
……”
說著,他搖了搖頭:“看來是我太小看二位了。”他轉而說道:“夜雨將至,我送舒大人回府吧。”
我衝眾人行禮,便上了馬車。沈夜跟在我身後,一直沒說話。他一路跟我到舒府,我知道他是有話想說,便讓他跟著。等我們兩人進房間,我正想回頭問他,他就把門一關,猛地將我拉進了懷裡。
我什麼都沒來得及反應,他就吻了上來,抱著我到了床上,手伸進我衣內遊走,動作粗暴得讓人忍不住興奮起來。
我喘著粗氣,不敢出聲。等第一道白光綻現在我腦海裡,我一口咬上他的肩頭。他悶哼了一聲,低聲道:“又沒進去,激動什麼?”
我不說話。他繼續動作:“能耐了?嗯?連著上官流清陰我?”
“你哪裡來這麼多廢話?”我低聲呵斥道。
他笑了笑:“是不是發現,你果然還是離不開我?”
我不說話。他動作溫柔下來,將整個臉埋在我的胸前,嘆息出聲:“我可是把全部身家都交代給你了,你真是……”
“嗯?”我挑了尾音,“如何?”
“妖精。”他笑出聲來,“想不想我?”
我不說話。他貼近我:“想不想?”
“想……”我順著他的話回答。
他笑了笑,溫和地說:“我也是,很想你。”
他說著,就將臉貼在我臉側,繼續道:“我好還是白少棠好?”
“你……”我又順著他的話應道。
沈夜動作一僵,抬起頭道:“你果然碰過他了。”
說完,毫不猶豫抽身就走。
我愣了愣,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道:“我沒碰過他。”
沈夜不回頭,我著急了:“你要走也先做完啊!”
“不做了。”
“別啊。”我拉扯著他,把他拉回床上來,“我不管你的,先讓我做完啊。”
沈夜:“……”
“你真是……”他抬頭看我,眼中滿是疲憊,“你我之間,就只剩下這些了嗎?”
我愣了愣,沒有說話。他的眼神讓我忍不住生出幾分憐惜。我將手撫上他的面容,溫和地說:“你別擔心,我會給你個結局。”
見他愣愣地看著我,我不由得笑了。
“只要我活著,”我許諾他,“我們就會在一起。”
只不過是,我囚禁你一輩子,或者我死去。
沈夜瞬間紅了眼眶,他回頭抱住我:“阿城……”
他說:“你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有多害怕……我總在想,是不是這輩子我們就這樣了。”
我抱著他,安撫他。他抬頭親吻我,放下床簾。
等到事畢,已經是半夜。我睡在沈夜懷裡,外面傳來敲門的聲音,他抱著我說:“先睡吧。”
我強撐著睜開眼睛,穿上衣服起身:“不行,我得問清楚。”
“主子,”等我穿好衣服,影一走了進來,“儲君府進了刺客。”
我微微一愣,猛地回頭,看向坐在床上剛剛穿戴好的沈夜。
他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地說:“是我。”
我的目光瞬間冷了下來。沈夜開合著手中的小金扇,彎下腰,直視著我的眼睛:“阿城,我很奇怪,為什麼世家就是不願意選擇我呢?”
“沒有世家願意輔佐一個危險的君主,魏雲嵐一個人已經夠了。”
“可你我的關係,怎能這麼比較呢?”他嘆息出聲,“你我畢竟是夫妻,你卻沒有選擇我。”
“你又何曾選擇過我?!”我低喝一聲,轉頭問影一,“大皇女沒事吧?”
“殿下受了傷。好在刺客全殲,還活捉了其中的首領。”
已走到門口的沈夜步子一頓,轉過頭來看我。
我冷笑道:“你以為,我和流清聯手,還攔不下你們嗎?!”
“上官流清……”沈夜垂眸,低喃出聲,“戲演得真好。”
說完,他便足尖一點,離開了院子。
我忙披上披風,吩咐道:“備馬,我要去上官府!”
我剛一出門,就看到趕過來的上官流清。
“沈夜一定會去救他。”她篤定地說,“把所有的精銳帶來,跟我走!”
“被抓的是誰?”我忍不住皺了眉。
上官流清冷下聲音:“溫衡。”
溫衡,沈夜肯定會去救他。
我撫上腰間的劍,頓時明白,這會是一場惡戰。
會你死我活嗎?
我腦中混沌了一瞬間,然而我立刻想明白了,沈夜必須活著。
這是我一直不變的信念。
要是他死了,我就陪他一起死。而最好的結局,莫過於,他活著,被折斷了羽翼,活在我身邊。然而,如果斷不了他這利爪,我就陪他一起死。他將再也傷害不了我的家人,我也能一直陪他在一起。
趕到儲君府,這裡早已被人團團圍住。
我帶著人一路殺進去,等衝進儲君府後,我不由得怒喝出聲:“九軍都督府人呢!”
“大人!”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趕了過來。
那人一見我,便拱手道:“在下書徑庭。”
我立刻反應過來,這是舒家放在儲君府的暗樁。我皺了皺眉,道:“到底怎麼回事?”
“九軍都督府的人今夜全調出了楚都。”書徑庭應道,“這一切怕是有備而來。”
“大皇女情況如何?”
“怕是不妙。”書徑庭看了我一眼,“大人要早做打算。”
聽到這話,我不由得一怔。書徑庭如此說,看來大皇女是真的不好了。
“給宮裡傳話沒有?”
“傳了,但宮中……並無動作。”
“什麼叫並無動作?”我跟著書徑庭往大皇女的書房走去。
書徑庭垂下眉眼:“在下斗膽猜測,皇宮此刻,已落入大皇子手中……”
“怎麼可能?!”我驚詫出聲,“他手裡並沒有兵力!”
“今日早朝後,陛下宣顧薔笙進了宮。”書徑庭提醒我,“直到此刻,顧薔笙也未曾出宮。大人可曾猜想,顧薔笙是誰的人?”
顧薔笙是陛下的一把刀,是當朝第一寵臣,是兵部尚書。兵部是除了九軍都督府、御林軍唯一能夠在楚都內屯兵的人。沈夜作為隱帝,在宮中自然有眾多人手,若她是沈夜的人……
我突然感覺到局勢超出了我的想象,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推動它。
“大人!”我才走到大皇女書房門前時,一個滿身染血的士兵衝了進來,“大人,大皇子帶人強攻!”
“他敢?!”書徑庭猛地變了臉色,“他不要命了嗎?!”
到此刻之前,事情還與沈夜無關,哪怕出了事,沈夜也可以推脫不知,然而此時此刻,他卻露了面。
這證明什麼?證明走到這一步,他手下,無人能用了。
我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上官大人在何處?”
“上官大人去提溫衡了。”
“她提溫衡……”話沒說完,我就不再問了。我看見上官流清將用繩子死死綁住、昏迷不醒的溫衡拉扯到我們兩人面前,我便知道了她的用意。
“你覺得沈夜在意他嗎?”上官流清將劍架在溫衡脖子上。
我看著溫衡,這是一個無論何時都看上去很溫和的男子,除了殺人的那刻。此時他彷彿睡著了一般,看上去像個孩子一樣安詳。
這是我們的底牌。然而我卻也知道,一旦我動手,我和沈夜,就真的再沒了迴旋的餘地。
我想不了那麼多,局勢推著我往前走,我只能客觀評價道:“沈夜是一個很好的掌局者,他可能無法做到把每件事都做好,但是他能讓人臣服。每個人都願意幫他,很重要的原因是,他真的把這些人當兄弟,不到最後一刻,他不會放棄他們。你在這裡看著,我進去看看大皇女。”
說著,我便推門走了進去。房間裡全是血腥味,大皇女躺在臥榻上哼唧。我遮掩住眼中的不屑,趕緊上前,急切地問道:“殿下,你怎樣了?!”
“是你?!”大皇女面帶驚詫,“為什麼你會來?”
“臣聽聞殿下有難,便立即與上官流清大人一同前來救駕!”我跪倒地上,滿臉忠誠。
大皇女用打量了我好幾遍,眼中露出一絲頹然:“未曾想,此刻來救孤的,卻是你們……”
“殿下無須擔憂。”我安撫她,“因為局勢危急,我與上官流清不得已擅自調動了楚都外州府的駐兵,明日午時即可到達。只要我們撐過明日午時,必會轉危為安。此刻最重要的是殿下的貴體,還望殿下好生休養,一切交由我與上官大人……”
大皇女沒說話,她看向書徑庭。書徑庭點了點頭,又道:“城郊外駐有三千儲君護軍,大人不妨派人前去調動。”
我垂著眼眸,沉默不語。
大皇女想了想,道:“孤將儲君令牌交給你。”
說著,她便從自己身上取下一塊令牌,交到我手裡:“你去調兵,大可說是孤的意思。”
“謹遵殿下旨意。”說著,我便起身。
大皇女急促地咳嗽起來:“舒大人!”
我頓住步子,疑惑道:“殿下?”
“當初……是我對不起你。”
她說起當初的事,我身上頓時疼了起來,趕忙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舒城不會因此心懷怨恨。”
“待日後……孤……必會報答二位。”
“臣知道。”我點了點頭,拿著令牌轉身離開。
到了門前,我叫了影三出來:“拿著令牌去城外儲君護軍處調兵。”
“不必了。”院門轟然大開,昆吾執劍立於門前,沈夜、沈從、牡丹一行人跟在身後。
沈夜身披鶴氅,著深藍色長衫,雙手環在胸前,靜靜地看著我和上官流清。
“我要溫衡。”沈夜淡淡地開口,然後便帶著人走進院子裡。
影衛們紛紛退到了我們身前,將我們和他們隔開。
沈夜往前一步,影衛們就退後一步,直到鳳樓所有人都踏進院中,沈夜才道:“我覺得,咱們不需要談,對不對?”
“殿下什麼意思?”我抬頭看他。上官流清抓著溫衡頭髮,露出溫衡的頸項。
沈夜縮緊瞳孔,冷聲道:“二位還未看清楚局勢嗎?與其效忠屋子裡這位皇女,不若考慮一下本宮。有二位的協助,還能落到這個地步,這位皇女的能耐,二位還不清楚?”
“殿下不必多言。”我笑了笑,“我與上官家主既然已經選了立場,就不會更改。”
沈夜沒有說話。
我擋在溫衡前面,撥動著佛珠,淡定地說:“你們退兵,我就將溫衡交給你。”
“大哥……”沈從忙上前來。
沈夜擋住他,昆吾淡淡地看了沈夜、沈從一眼,劍放了下來。
“退。”沈夜吩咐下去。鳳樓的人互望了一眼,所有人便整齊有序地往後退去。
沈夜邁步前來,停在影衛劍尖前:“這樣夠了嗎?”
“還不夠,繼續退。”我說著,便讓書徑庭將大皇女扶了出來。
沈夜看著溫衡道:“我已經退到這裡,足夠你和你的影衛帶大皇女走了。如果你再不把溫衡交給我,我不知道還能
不能相信你的誠意。”
我沒說話。
沈夜展開了他的小金扇。
我知道這是威脅,看著越來越遠的大皇女,還有已經退得不見身影的鳳樓眾人,我終於朝著上官流清點了點頭。
上官流清將溫衡猛地往沈夜的方向一拋,沈夜一把接住溫衡,往鳳樓人離開的方向一扔,隨後就如離弦的箭一般朝著大皇女退走的方向疾馳而去。
鳳樓人密密麻麻趕了過來,我足尖一點,也朝著大皇女的方向衝過去。
隱衛如雨一般撲向沈夜,我看清沈夜揚起手的動作,心中一急,直接把劍朝著沈夜砸了過去。然而沈夜不躲不避,手中小金扇一扇,十餘支金針就朝著大皇女射了過去,在空中綻成朵朵蓮花,瞬間刺入了大皇女和抱著她的書徑庭體內。也就是此刻,我的劍和隱衛的劍同時貫穿了沈夜的身體。
“大哥!”
“主子!”
“樓主!”
“殿下!”
驚叫聲一瞬間徹響庭院,我靜靜地看著沈夜被十幾把劍貫穿的場景,腦中一片空白。
鳳樓的人都趕了回來,影衛也從沈夜身邊疾退到我身旁。上官流清一把握住我的手道:“快走!”
我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不會做,只看見沈夜滿身是劍,滿身是血。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說什麼,我卻只能看見他嘴唇張合。
上官流清抓著我就跑,後面全是兵器撞擊的聲音,我卻覺得,滿世界只有他。
沈從撲到他身邊去,叫人將他抱到院子裡。
夜風真涼啊,我想。
我一瞬間覺得,內心上破了一個巨大的洞,風呼嘯著灌進裡面。
我跟著上官流清跌跌撞撞地回了舒府時,整個人還沒緩過神來,直到上官流清一杯水潑在我的臉上,我才猛地清醒過來。
“要哭,你也等他發喪的時候再哭!”一貫平和的她也有牙尖嘴利的時候。
我點了點頭,起身朝著大皇女的房間走去:“她如何?”
“如何?”上官流清冷笑道,“死了,半路就斷氣了!”
我頓住腳步,回過頭來。
上官流清頹然坐到椅子上,嘆息出聲:“你說,咱們現在向沈夜投誠還來得及嗎?”
“大皇女死了,”我垂下眼眸,“除非我們再找到一個皇室血脈,否則除了沈夜,我們還有誰可選呢?還是說,你想揹負上謀逆的罪名?”
她不答話。
我繼續說:“我們可以掌控軍隊一時……可天下,終究是他魏家的天下。若沈夜是個庸才還好,可是,他是嗎?”
“實際上……我們未必沒有轉機。”上官流清皺起眉頭,想要說什麼。
我打斷她:“我有一個你不願意聽的猜想。”
上官流清眉毛一挑。
我轉身看她:“如果顧薔笙是沈夜的人,你覺得,會不會手裡有軍隊的人,都是沈夜的人?”
上官流清沉下臉來。
如果說沒有兵權的沈夜是一隻張牙舞爪的貓,可以把你抓得鮮血淋漓,那有軍權的沈夜便是一隻獵豹,可以將你啃咬得死無全屍。
靜默間,影七突然出現在門前,恭敬地遞上一堆竹筒:“主子,今日的訊息都在這裡了。”
我點點頭,將訊息一一開啟。
過了一會兒,上官流清家的暗衛也進來,遞上了一堆竹筒。
等我們倆看完之後,上官流清抬起頭來,扯出一個艱難的笑容:“你說一下,是不是和我收到了一樣的訊息?”
“有三支軍隊正趕往楚都,一支我們的,一支陛下的,還有一支,來自華州鎮安王魏楚安。”
“要不要我告訴你一個更嚇人的訊息?”上官流清搖了搖手裡的竹筒,“西荒的軍隊,也出動了。”
我聽了久久不語。而後,我不由得笑出聲來:“看來,魏楚安和西荒,都是向著沈夜的了……他早說,咱們還爭什麼?”
想到這裡,我將手中竹筒猛地砸到地上:“有什麼好爭!”
“冷靜點!”上官流清抓住我,“我們還有轉機。”
“什麼轉機?”我紅著眼抬頭。
上官流清冷聲道:“沈夜死了。”
我不說話。上官流清繼續說下去:“沈夜死了,我們就還有機會。”
“沈夜死了?”我苦笑起來,“沈夜不會死。”
“你什麼意思?”上官流清皺起眉頭。
我笑出聲來:“我把舒家的血契給了他,他怎麼可能死!我用血契和上天簽訂了一個契約……血契所能簽訂的最後一個契約……”
“我要沈夜一生……長壽安康。”
雷聲轟鳴,我心中滿是絕望。
上官流清顫抖著手問我:“血契是什麼?”
“是摩薩族的聖物。相傳利用此物,可以用血和上天籤訂契約。每一個契約,就是一個願望。血契可以用三次,每一次許一個願望,上一個願望就會失效,而每一個願望,都被限制在一個範圍裡,願望裡所包含的人越多,效果越小。血契第一次使用,是摩薩族希望自己的族人能得到庇佑;第二次使用,是我們舒家的祖先希望舒家家主和皇帝的生命連在一起,其中任何一方死去,都會導致另外一方的死亡;第三次,是我。”我看著上官流清不可置信的樣子,說道,“第三次,我用了舒家血契,讓沈夜死而復生,並希望他一輩子,長壽安康。”
“你瘋了……”上官流清的聲音顫抖起來,“你怎麼可以拿這麼重要的東西去救沈夜一個人!”
“對……”我苦笑一聲,“我瘋了。不要管一個瘋子的過去,上官流清,現在……趕緊把上官家人送出去,然後去向沈夜投誠。”
“如果他活著……”我低下頭去,“事情或許還會有轉機。”
上官流清沒說話,她似乎是想罵我,張了張口,最後卻將袖子一甩,轉身離開。
等她走後,我整個人都滑落到了地上。
片刻後,我叫出影七:“趁亂將舒家和白家人送出去,越遠越好。”
“是。”影七應聲下去,房間裡瞬間寂靜無聲。
過了好久,隨著一道白影閃過,昆吾和沈從出現在我面前。
影衛們立刻拔刀,沈從靜靜地看著我,我抬了抬手道:“都下去。”
影衛們收刀離開,昆吾也走了出去。我撐著自己站了起來,重新坐回椅子上。沈從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神色複雜。
我坐在椅子上,低垂著頭,佛珠擱在手上,覺得無比疲憊。
“沈夜還好吧?”我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沈從沒說話,他走到我身前,低頭看著我,眼裡全是打量:“他沒了呼吸。”
我猛地抬頭,大喝出聲:“不可能!”
沈從的目光更加複雜。
“這果然……是你做的。”
我沉默下去。
沈從直起身來,轉身找把椅子坐著。他似乎很累了,垂著眼眸道:“大哥沒了呼吸,在我懷裡。”
說著,他抬起頭來,神色茫然:“那一分鐘,我終於知道,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比大哥重要的人。如果他死了……我就要你為他陪葬。如果他活著,我也絕不會放任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他的你活下去。”
“我曾喜歡你,愛慕你,那時候我每一天都活在痛苦裡,一面怨恨著他,嫉妒著他,一面又心懷敬仰,如年少時一樣深愛他。”
“他是我的哥哥……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誰都不該比他重要。我活著,我的存在,就是為了讓他君臨天下,讓他榮登寶座!就是為了給他鋪就帝王路,讓他一步一步走到這世界的頂端!”
說著,他越發激動起來,猛地站了起來:“為此我可以不惜一切!我可以用我的血肉給他堆積道路,用我的脊樑給他搭建橋樑。他下不了手的我下,他做不到的我做!這世上所有的陰暗之事都交由我來做!他就當他的君王,做他的明主!所以舒城——對,我喜歡你!可我絕不會放任這件事繼續下去……你毀了我,我不能再放任你毀了大哥!”
“所以你打算做什麼?”我看著他,“殺了我?沈從,你為什麼來這裡,你心裡不是很清楚嗎?”
我強撐著站起來:“沈夜活了,對吧?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居然活了,你是不是很奇怪?是不是在想,這絕對不是還魂草。哪裡有可以讓人一直不會死的還魂草?”
“是什麼呢?”我笑起來,“你沒有答案嗎?”
沈從不說話,他眼裡全是痛苦。
我大笑出聲:“是血契啊!是讓陛下惦念了一輩子,害怕了一輩子,舒家的護身� �,血契啊!我用了舒家最珍貴的東西去救你大哥,我用我最大的真心去對待你,乃至在發現你的情意後,還小心翼翼怕傷害你。”
“我給了你們鳳樓多大的真誠……我給了沈夜多深的愛?我為他頂著多少壓力開闢了男官制?我為他使用了血契,我為他捨生忘死,可他……可是你們,是怎麼回報我的呢?!”
眼淚噴湧而出,我覺得從未有過地委屈:“我有什麼對不起你們的呢?沈夜總是說我不選擇他,他何嘗選擇過我?!他何嘗考慮過我半分!若他選擇過我,若他相信過我,若當年他坦承告訴我他是皇子,他想要這個帝位,又怎麼知道,我不會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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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對不起我……你們欠我……你們背叛我,你們,到底打算拿什麼償還我!”
沈從不說話。良久,他笑了笑:“你要什麼?”
“我要我舒家和白家,世代富貴榮華。”
沈從冷笑道:“舒家可以,但白少棠,他一定要死。”
“我救了你們。”
“舒城,有誰告訴你,施恩就一定會被報恩呢?”沈從看著我,“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公正可言,只有利益交換。你給得了我想要的,我才會給你你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麼?”我笑出聲來,“或者說,你們想要什麼?”
“陛下一直在宮裡,閉宮不出,我不願強行攻打皇宮落人口舌,說我大哥謀逆。但等到午時,陛下的軍隊就差不多到了,若陛下未死,又是一場激戰,我大哥不但避免不了謀逆的罪名,還會造成不必要的損傷。所以我要你進去,殺了她。”
“陛下閉宮不出,你就這麼肯定她會見我。”
“此時此刻,剛被自己的寵臣顧薔笙背叛的陛下,你覺得她會信誰呢?如果說這天下有誰不會殺她,大概也就是您,同她生死與共的舒家家主。”
我沒說話,他就靜靜地等著。
外面雨聲淅淅瀝瀝,我想了許久,終於開口:“好。我只有一個請求……”
說著,我抬頭看他:“我要舒家人,白家人,包括我肚子裡這個孩子,一個不少……好好活著。”
“好。”沈從點了點頭,便起身準備離開。臨走前,他頓住步子。
“嫂子,”他突然叫我,聲音低啞,“你對我,一直很好的。如果還有以後……”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嘲諷般笑了笑,低喃了一句:“哪裡有什麼以後呢……”
說完,他便提步離開。
我愣了愣,看著外面的夜雨。回想起當初那個總在我身邊像一隻炸了毛的貓一樣各種彆扭的少年。
到底是為什麼,我們才會走到這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