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冒雪進入三角洲, 卻沒有登上孤島, 而是選擇島嶼東南方向紮營。
一百二十輛改裝車排成數列, 推雪車攔在外層，車身兩側張開金屬板, 車頂升起弧形金屬棚，和其他車輛的棚頂互相連線，彷彿倒扣在地面的巨大金屬碗，建起一座能遮風擋雪的營地。
風捲著雪花碎冰打在金屬棚上, 發出刺耳的聲響。營地內的人早已經習慣，各自推開車門, 在改裝車之間搭起能容兩人並行的木橋, 並在營地中升起數堆篝火。
伴著火焰跳躍，灰白色的煙氣從通風口飄出營地, 很快被狂風吹散，消失在飛雪之中。
車隊中有數百名成員，戰鬥力強悍的獵人負責警戒, 老人和少年忙著搭建木橋，燃起火堆，女人們則在篝火上支起木架, 架起鐵鍋。大塊切好的肉被投進鍋裡, 加上充滿澱粉的植物莖塊，在沸騰的雪水中熬煮，咕嘟嘟的氣泡不斷冒出，撒些鹽和調料, 香味飄散，很快瀰漫整個營地。
穿著獸皮袍子的老人砍斷手臂粗的竹子，裡面儲存有提前準備好的炒米。
少年們從車上取來碗筷和勺子，女人們合力抬起湯鍋，放到中心處鏤空的圓桌上。
“開飯了。”老人招呼站在木梯上警戒的獵人，又回身取來木勺，將竹子裡的炒米舀出來，每人一勺鋪在碗底。
這種炒米富含能量，能夠人工種植，但是產量並不多，必須要省著點吃。
“趙翁，您先吃。”一個少年捧起裝滿熱湯的木碗，送到老人面前。
老人放下已經空掉的竹子，拍拍少年的肩膀，接過木碗，吹散漂浮在上面的熱氣，沿著碗邊飲下一小口。湯有些燙嘴，味道卻是極好，融合炒米的香味和能量，順著食道滑入胃中，暖意融入四肢百骸，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車隊眾人聚在圓桌旁，每人都分到一碗肉湯，不夠可以再盛，只是炒米僅有一勺，不會再多分。
負責警戒的人沒有和眾人一起，而是由少年將木碗送到他們手裡，繼續留在高處，提防可能出現的任何狀況。
“趙翁，這次目的地是哪裡？”
吃過飯，少年們負責洗碗和清理，幾個面容精悍的男人和女人聚在分發炒米的老者身邊，等待老人確定路線。
和狩獵隊不同，這支車隊的首領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名字很少人知道，只尊稱他為趙翁。
老人的戰鬥力無法和年輕人相比，積累的經驗和掌握的手段卻遠非旁人可及。在他的帶領下，貿易區的車隊不屬於任何一個城，也不受任何一個城主的管轄。
隨著車隊遷移，開設貿易區的地點也會發生改變。
貿易區內的集市不拒絕任何交易者，城民、聚居點的居民和荒郊野外的流浪者都敞開大門歡迎。但是，無論是什麼身份，都不能在集市內強買強賣，更不允許搶劫和鬧出人命。出了集市如何，他們管不著，但在集市中，類似的情況絕對不允許發生。
曾有貪婪的城主想要霸佔貿易區，其結果就是被其他城群起而攻之。
貿易區的存在對缺乏信任的城池、聚居點和流浪者都很重要，這種重要性使得集市能夠發展壯大，並且不斷延續。
車隊的成員也很複雜，有離開家園的城民和聚居點成員，也有憑本事加入進來的流浪者。
只要有真本事，得到趙翁認可，就能在車隊中佔據一席之地。他們的家人親屬也會受到照顧，即使是老弱，即使不具備戰鬥力，同樣能發揮出自己的價值。
透過這種手段，趙翁加強整支隊伍的凝聚力。
哪怕車隊的人數不及任何一個城的零頭，甚至比不上一個中型聚居點，但他們掌握的技術和資源卻遠不是任何人能比。
唯一的短板是製藥師。
在綺羅沒有身亡之前，藥品的生意始終被商人城壟斷。商人城覆滅後，製藥師大多加入有實力的城，很少來投奔貿易區的車隊。
對此，趙翁並不覺得遺憾。
好處不能全部佔盡，貿易區能延續至今，幾百人守護的集市沒有被任何一方勢力佔據覆滅，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掌握分寸。
掌握好分寸，才能在強者之間遊刃有餘，才不會因為貪婪遭遇滅頂之災。
之前選定的集市開設地發生雪崩，車隊不得不遷徙。由於惡劣的天氣，中途幾次改變方向，這才進到三角洲。
蕭玧的命令傳遍獵人城，帶有黑色標記的狩獵隊不再踏入三角洲，其他城的狩獵隊也被攔截。加上獵人城同千城黑城屢次發生衝突，迫使後者放棄獵場，無法踏足雪原，使得各種訊息飛傳。
作為各色人群的匯聚點，車隊自然也得到訊息。
不過貿易區的車隊和狩獵隊不同，他們基本不會對三角洲造成威脅。無論獵人城城主出於什麼原因，車隊僅是短暫停留，應該不會引來對方不滿。
“休息一夜，明天啟程向西走。”趙翁經過深思熟慮，向眾人道，“這次的集市選在獵人城附近，離千城和黑城遠一點。”
眾人紛紛點頭，他們能明白老人的用意，畢竟訊息傳遍雪原，千城和黑城的狩獵隊失去獵場，已經開始攻擊聚居點，萬一有車輛在風雪中迷路，跟不上大部隊，被這些狩獵隊包圍，難保會凶多吉少。
“明天就出發，不登島看一看？”一個男人開口道，“我剛才聽到狼嚎，島上很可能有狼群。”
集市之中，常年有人收購變異狼，狼皮、狼骨、狼血和狼肉都是好東西，能賣出出大價錢。之前獵人城是最大的賣家，近期忽然收手，這讓買家有些措手不及，很難找到更多的貨源。
“不去。”老人搖頭否定男人的提議，“今夜小心警戒，任何人不得離開營地。”
老人在車隊中有絕對權威，男人有些不甘心，卻也不能違背老人的命令，點點頭不再多言。
風雪越來越大，營地中篝火燃盡，除了輪換警戒的人，其他人都回到車上，用毯子和獸皮包裹起自己，抓緊時間休息。
趙翁回到自己車上，沒有像其他人一樣休息，而是從口袋裡取出幾條凍得硬邦邦的小魚，利用提燈的溫度烤軟，餵給棲息在車廂裡的魚鷹。
魚鷹仰頭吞下小魚，對趙翁並不顯得親暱。哪怕它們是趙翁養大的，照樣對他充滿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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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翁並不在意，靠在椅背上，反手取出兩枚種子。
棗核狀的種子在他掌心顫動，不到片刻時間，就有嫩綠的幼苗破殼而出，快速長成一株半米高的變異草，草莖十分粗壯，草葉寬過趙翁的巴掌。
等變異草停止生長，趙翁取出一把匕首，將韌性十足的葉片裁開，用刀尖在上面刻下集市開在獵人城的訊息。正面刻字，背面刻圖，確保任何人都能夠看懂。
做完這一切，趙翁將草葉疊放在一起，又餵給魚鷹幾條小魚，準備明天放飛它們，利用這些葉片將訊息散播出去。
雪原實在太大，車隊在風雪中移動，訊息很難傳遞。這樣的方法的確存在風險，也可能多數葉片不會被人看到，總比派出改裝車，讓車隊成員出去冒險更好。
魚鷹吃下肉乾，靠在一起梳理羽毛。
趙翁靠向椅背，沒有任何睡意，不期然想起孤島。
那座島上到底有什麼，才會讓蕭城主下達之前的命令？現在是雪季，狩獵隊還能夠被攔住。等雨季到來，大量變異蛙聚集過來，獵人城還能攔住所有人？
“不明白。”老人嘆息一聲、
島上藏著秘密，不深入其中根本無法確認。但是，為滿足好奇心就讓車隊成員去冒險，老人做不到，也完全不會去做。
“等雨季到來，總會知道答案。”
趙翁不再多想，將坐椅放倒，正準備蓋上毯子休息，車窗忽然被敲響。抬頭看去，發現是幾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孩，大眼睛透過車窗看向他，表情中充滿期待。
“進來吧。”
趙翁開啟車門，讓孩子們進到車裡。
“這個時候過來，你們的家人都知道嗎？”
“知道！”領頭的孩子點頭，搓搓凍得有些發紅的手，懇求道，“趙翁，給我們講故事好不好？我們會聽話，還會努力找柴火。”
趙翁拍拍男孩的頭，向後靠在椅背上，笑道：“想聽什麼？”
孩子們互相看看，低聲商量幾句，最終達成一致，由帶頭的男孩開口：“海城，我們想聽海城的故事！真有那麼大的船，那麼大的魚嗎？”
“海城啊……”趙翁聽到孩子的話，緩緩閉上雙眼，陷入久遠的回憶。
孩子們沒有打擾他，全都在耐心等待。
大概過了三分鐘，趙翁睜開雙眼，緩緩開口道：“我年輕的時候，跟著老首領去過海邊，到過那座城。那座城很宏偉，很漂亮，裡面的人很強大，還有船隊。船隊出海時，海港邊都是揚起的風帆……”
車隊中，趙翁給孩子們講自己年輕時的經歷，孤島上，葉安和鈴蘭正忙著收拾東西，提前送到地下。
風雪始終不見減小，老人和小女孩被留在巖洞裡，葉安和鈴蘭依靠晶石保持體力，在風雪中快速移動。
有晶石的能量，鈴蘭的傷接近痊癒。她跟著葉安進到地下，無法像葉安一樣在黑暗中如履平地，必須打起火把，才能沿著暗河前行。
水浪一波接著一波，從上游帶下斷裂的樹枝，還有大塊的碎石。
“小心，前面有個深坑。”
葉安帶著鈴蘭來到巖壁下，自己先爬上去，隨後放下繩子，將鈴蘭拽了上去。
兩人速度很快，轉眼來到存放鱷龜甲的巖洞，鈴蘭邁下石梯，解下罩在頭上的獸皮，視線掠過鱷龜甲，看向頭頂的天井，又循著天井看向攀爬在牆壁上的樹根。
“這些有不對嗎？”發現鈴蘭盯著樹根，葉安開口問道。
“還記得那些能吃的塊莖嗎？”鈴蘭綻放笑容，告訴葉安這根本就不是樹根，而是生長許多年，樣子有些奇特的藤蔓。
“藤蔓？”
“對。”
說話間，鈴蘭邁步來到牆邊，單手覆上一條有些枯萎的藤蔓。
隨著能量湧入，藤蔓重新煥發出生機，枯萎的地方逐漸變得飽滿，一顆顆指甲蓋大小的球狀凸起開始生長，成串掛在牆壁上。有的生長過快，表皮竟然崩裂開，透明的汁液順著裂口滴落，散發出誘人的香甜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