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洛的情況十分危急, 大量的鮮血從他的口鼻湧出, 染紅身上的外袍，連艾什的身上都紅了一片。
葉安立即取出藥瓶，將兩顆藥丸送入米洛口中。
藥效立竿見影, 米洛出血的狀況有所好轉, 只是人仍在不停抽搐, 體溫直線下降, 呼吸也變得愈發微弱。
“給我。”
葉安從艾什懷中接過米洛, 轉身走向房車。聽到身後跟來的腳步聲, 回頭道：“我會救他, 你們暫時回帳篷。”
艾什還想繼續跟，被卡米爾從身後按住肩膀。
“不要跟上去。”
“可……”
“聽我的, 不要跟上去。”卡米爾向奧瓦使了個眼色, 兩人分別抓住艾什的一條胳膊, 硬是將他拖回帳篷。
艾什一路掙扎, 被拖到帳篷裡還想往外衝，卡米爾用力將他按住，正色道：“艾什, 冷靜下來！那位大人答應救米洛, 你這樣反而會礙事！明白我的意思嗎？”
奧瓦見艾什還在掙扎，卡米爾幾乎按不住他，立即上前幫忙，側過身，用自身的重量將他壓在地上：“艾什, 你很不對勁，這不像你。”
他們帶米洛逃出千城，一路同行，聽到米洛的遭遇，都很同情他，也願意照顧他，但艾什這樣的表現很沒道理。
被卡米爾和奧瓦聯手按住，艾什掙脫不開，只能攤開四肢躺在地上，單臂搭在額前，閉上雙眼，胸口劇烈起伏。
“冷靜下來了嗎？”卡米爾問道。
“嗯。”艾什悶聲應了一句，苦笑道，“我不是故意這樣的。”
“因為什麼？”卡米爾坐起身，順便將奧瓦也拉起來，任由艾什繼續仰躺在地上。
“我沒和你們說過，我有一個妹妹，就是這樣死在我的懷裡。”艾什舉起雙手，看著掌心的紋路，陷入久遠的回憶。
“你妹妹也是變異者？”奧瓦詫異道。
“不是。”艾什閉上雙眼，“當時是雪季，我的妹妹比米洛更小，我們沒有父母，幾天沒吃東西，我不得不單獨留下她，到外邊去找地鼠……”
艾什的聲音很低，伴著帳外呼嘯的冷風，傳入卡米爾和奧瓦的耳朵，顯得異常壓抑。
火焰在地爐中跳躍，偶爾發出爆響，奧瓦折斷兩根樹枝丟進去，盯著竄起的火苗，想起自己親人的遭遇，心頭逐漸發沉。
“我的運氣很不錯，扒開積雪，找到兩隻凍僵的地鼠，很瘦，幾乎沒什麼肉，骨頭卻能熬湯，能讓我和妹妹支撐下去。”
“我很興奮，我至今還記得那種感覺。”
“可就在我帶著地鼠回去時，卻發現窩棚的門被踹倒了，窩棚裡一片狼藉，獸皮和柴火都不見了，妹妹也不見了。”
“我到處去找，到處找，”艾什的聲音變得愈發低沉，“終於在一個雪堆下找到了我的妹妹。”
艾什攥緊拳頭，指尖幾乎扎入掌心。
“她身上的獸皮不見了，還有許多流血的傷口，不遠處就有一頭郊狼。我要瘋了，我拼命跑過去趕走郊狼，抱起我的妹妹，她還在呼吸，她還活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該向誰求救。”
艾什移開胳膊，雙眼空洞地望著帳頂。
“我抱著她在雪中走，妹妹的身體像石塊，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著，我一直走一直走，遇見一個流浪者，我看到他在啃骨頭，那是人的骨頭。他想攻擊我，搶走我的妹妹，我咬穿了他的喉嚨。”
“後來，我遇到千城狩獵隊，我被用繩子套起來，牲口一樣帶回城裡丟進獸籠，我妹妹被他們丟在雪原，就丟在那裡……後來的事，你們也知道了。”
艾什的話講完，帳篷裡陷入長久的寂靜。
奧瓦又折斷一根樹枝丟進火中，盯著竄起的火焰，胸中的情緒如滾水沸騰。
卡米爾拉住艾什的胳膊，一把將他從地上拽起來，雙臂環抱住他的肩膀，用力得幾乎要勒斷他的骨頭。
“米洛不會死，大人會救他。當年的事也不怪你，你盡力了。”卡米爾按住艾什的後腦，將他的頭按入自己的頸窩。
艾什的身體開始顫抖，雙手回抱卡米爾，無聲地流淚，繼而嚎啕大哭，想要將埋藏在心中的一切全都哭出來。
守夜人經過少年們的帳篷，聽到裡面傳出的哭聲，腳步略微停頓，隨後拂開掛在眉毛上的冰霜，繼續巡視營地。
房車內，葉安將米洛放在獸皮上，親自取來一片鱷龜腹甲，推開湊過來的母虎，抱起米洛放在上邊。
“米洛，能聽到我說話嗎？”
葉安單手覆上米洛的額頭，發現對方沒有反應，只能深度同化他的思維，藉由意志牽引，讓他吸取龜甲的能量。
“不要抗拒，跟著我做。”
葉安不厭其煩地重複，一遍又一遍引導米洛，促使能量湧入他的體內。
米洛趴在龜甲上，意識逐漸恢復，顫抖的程度逐漸減輕。半睜開雙眼，視線仍有些模糊，喉嚨裡發出咯咯聲響，貌似想要說話，卻無法發出完整的聲音。
“別著急，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葉安覆上米洛的發頂，安撫小動物一樣，手指輕輕按壓他的頭皮，輕聲道，“照我說的做，我會幫你，我保證。”
他的安慰見效了。
米洛閉上雙眼，慢慢蜷縮起身體，像是嬰兒一樣縮成一團，無意識含住自己的大拇指，又一次陷入沉睡。
葉安沒有收回手，繼續梳過他的頭髮。
變異虎趴在一邊，雙眼牢牢盯著鱷龜腹甲，朝葉安低吼一聲。
葉安略一挑眉，母虎繼續低吼，如是再三，葉安依舊對母虎搖頭。確定得不到這片腹甲，母虎不甘地咕嚕幾聲，躺回到地上，按住好奇的虎崽，開始呼呼大睡。
不管母虎是否真的睡著，葉安的注意力更多放在米洛身上。
隨著能量不斷湧入，米洛的抽搐終於停止，臉色因失血變得慘白，好在呼吸開始變得規律，不若之前氣若游絲，彷彿隨時都會斷氣。
最危險的情況已經過去，葉安舒了口氣，正打算收回手，米洛突然睜開雙眼，直直對上他的目光。
兩人都沒說話，倒是本該睡著的母虎猛然抬起頭，不善地盯著米洛。駕駛室內的雪貂也衝出來，高叫數聲，頸部的毛都豎了起。
“感覺怎麼樣？”葉安打破沉默。
米洛靜靜看著葉安，數息後才開口，沒有回答葉安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要什麼？”
“嗯？”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想讓我做你的奴僕，供你驅使嗎？”米洛被千城長老囚禁數年，心中一直壓抑著仇恨，很難對人產生信任。同艾什等人說出自己的遭遇，已經是他的極限。如今面對葉安，被他的意志同化，即使不自覺放鬆，危機感和不信任卻始終不會消失。
“我想要什麼，讓我想想。”葉安勾起嘴角，故意搓著下巴，仔細打量著米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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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洛攥緊拳頭，心中開始打鼓，視線始終沒有離開葉安。
他在等一個答案。
“暫時沒想好。”葉安道。
米洛瞪大雙眼。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清清你的小腦袋瓜，我是變異者，我的實力比你強，你現在的狀況，能活下來都很不容易，根本沒法大規模使用異能。”葉安抬起米洛的下巴，笑著道，“照你說的，讓你做我的僕人，我會很吃虧，明白嗎？”
米洛張開嘴巴，在他的認知中，沒人會放過一件趁手的兵器。即使他會死又如何？在他死之前總能滅殺目標。
“行了，別想太多。”葉安鬆開米洛的下巴，手揉亂他的頭髮，半開玩笑道，“相比之下，你還不如你的同伴有用。”
“我幫你做事，我聽你的話，放過他們！”貌似突然想起什麼，米洛猛地撲向葉安，抓住他的胳膊，“我聽話，不要傷害他們！”
“我什麼時候說要傷害他們了？”葉安嘆氣。
他看到了米洛的記憶，知道他的遭遇，對米洛的種種反應並不奇怪。之所以採取這種態度，並不是腦子突然出現問題，而是不得不為。
如果他表現得過於和善，只會讓米洛變得不安。
在被千城長老關押的日子裡，米洛見過太多慈祥和藹的面孔，也看到面孔背後的殘酷和利用，過於熱絡和善，效果只會適得其反。
“真的？”聽到葉安的話，米洛仍不敢確信。
“真的。”葉安握住米洛的手腕，示意他鬆開手，再不鬆開雪貂就要揮爪子了，“他們答應過我，等到暴風雪過後，會幫忙砍伐變異樹，作為我容許你們留宿的回報。如今我又幫了你，我得仔細想一想，他們要給我砍多少樹才合算。”
說話間，葉安果真取來一卷獸皮，作勢在上面記錄。
米洛鬆開他的胳膊，坐在龜甲上，感受到源源不斷湧入體內的能量，又開始昏昏欲睡。
“我知道你之前是怎麼吸收能量，那種方法會讓你變強，也會損壞你的身體。”葉安頭也不抬，一邊記錄一邊說道，“照我之前引導你的方法，躺回去睡一覺，不能讓你立即使用異能，但能讓你好好地活下去。”
米洛沒出聲，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葉安。
感知到他的思緒，葉安又開始嘆息，他今天嘆氣的次數比之前一個月都多！
“別想那麼多，我不敢說自己是好人，卻也不是什麼壞人。我不是囚禁你的那幾個老家夥，我不需要你做什麼。”葉安停下筆，“我會救你，主要是你的同伴懇求我，並願意為此付出代價，明白我的意思嗎？”
米洛點點頭，躺回到原地，看著葉安站起身，忽然拽住他的袍子，開口道：“我看到你喂變異獸碾碎的石頭。我也吃過，為什麼會損害我的身體？”
“今後不能吃，只能吸收。”葉安俯身拍拍米洛的頭，“你是人，不是變異獸，明白嗎？不要再去想那幾個老家夥，他們教給你的一切都是錯的。”
米洛定定地看著葉安，終於鬆開手。
看著眼角微紅的孩子，葉安抓抓頭，到底放棄去看獅群的打算，坐回到龜甲邊，拍拍米洛的背，溫和道：“睡吧，我不離開。”
米洛沒有睜開雙眼，只是伸手抓住葉安的衣襬，牢牢攥緊，陷入沉睡仍沒有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