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即點下電腦上的下一個病人，13號，老年女患，67歲。
早晨這個點來的初診不是老人就是小孩，中青年患者則往往會夾在九點到十二點這段時間集中爆發。
這位老年女患身材微胖，臉色有點發黃，表情不太好，皺著眉頭。在一位中年女性的陪同下一起走進來。
依舊是熟悉的一套，等老太太坐穩後，林陽開口問道：“怎麼了老人家？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老年女患有氣無力地道：“醫生啊，我的這個偏頭痛有十幾年了，前幾年吃中藥好了一些，結果今年一下子又突然疼得更厲害了。每天晚上睡不著覺，一吃飯喝水腦袋就疼，耳朵還嗡嗡響，腦袋都要整個炸掉！”
“明白了，主要是頭痛是嗎？有做過什麼其他檢查嗎？”主要症狀是頭痛，林陽注意到了家屬手中的影像資料袋，應該已經到別的醫院檢查過了。
“我去了省人民醫院那邊，他們給我拍了整個腦袋的CT，說沒什麼問題。讓我排除一下耳朵和牙齒的問題，耳朵那邊說我是什麼正常的老年性耳鳴，開了點藥讓我注意休息。要我講，他們就是胡說，水平不夠！我就是休息不好才去看，還讓我注意休息，什麼啊……“
老太太開始滔滔不絕地抱怨了起來，旁邊跟著的年輕家屬趕緊拍她肩膀示意她少說點。
“你是她什麼人？手裡拿的檢查給我看看吧。”林陽倒是沒打斷老人的吐槽，而是轉身對家屬說道。
這個家屬還是明白事理的，知道把做過的檢查都帶到醫院就診。
有一些病人明明在別的醫院做了檢查，看病卻不帶著，醫生看不到檢查只能重新檢查，然後病人就開始有意見……當醫生確實難，沒有透視眼都搞不定現在的病人。
“好好，我是她女兒。這是CT和耳鼻喉科的檢查，您看看。”家屬倒是很客氣。
林陽拿過CT和耳鼻喉科的報告，都掃了一眼，確實沒發現什麼問題。
穿起手套來到患者身邊，道：“老人家你張嘴吧，我檢查看看。”
嘟嘟囔囔的老太太聞言這才緩緩張開了嘴。
林陽口內認認真真看一圈，牙齒還算不錯，沒有明顯齲壞。左上後牙是個烤瓷冠，有點崩瓷導致金屬面暴露。對頜補了顆牙，用的是銀汞合金。
得，問題找到了。
張華也湊過來看了一圈。林陽見他看得認真，就問道：“看出來是什麼問題了嗎？”
張華猶豫了一下道：“牙齒都挺好的，難道是那顆銀汞補的牙已經牙髓炎了？”
林陽眨眨眼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你還是得多學多看。”
張華聞言只覺得一支箭狠狠地扎在了自己的心上，卻不是充滿溫暖愛意的丘比特之箭，而是刺痛他幼小玻璃心的毒箭！
換做主任或者其他老師說這句話他都不會難受，問題是說出這句話的是比他小一歲的林陽！
“老太太，你這左邊下面的牙什麼時候補的啊？”林陽沒理無語的張華，轉頭對老太問道。
“啊？下面的牙，丫丫，我下面的牙什麼時候補的來著？”老太太自己也記不住，轉頭問她女兒。
接下來，讓林陽佩服的一幕出現了。
她的女兒沒急著回答，而是默默從包裡掏出了……厚厚一打病歷本。
林陽瞅著被老太稱作“丫丫”的家屬翻著：省人民醫院病歷本、婦幼保健院病歷本、省中醫院病歷本、醫大附一病歷本、社群醫院病歷本、口腔醫院病歷本……
林陽看得暗自敬佩，這真是當代好女兒，對自己母親的身體也太負責了，所有醫療資料都留存得整整齊齊。
“醫生，麻煩您翻翻看，我們牙齒都是在這裡弄的。”家屬遞過口腔醫院病歷本。
林陽接過，順便對老太道：“你這女兒孝順，把你病歷本都收集得整整齊齊！”
“那可不，我的乖寶貝丫丫可是我們家最聽話最孝順的！”老太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應道。
家屬也笑了，她大概四十歲了，笑道：“你可少說兩句，一大把年紀了還乖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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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眼裡你永遠是寶貝！”
兩人“秀恩愛”間，林陽已經翻到了結果。
時間對上了，去年補的，還是谷主任親自補的。
“是去年谷主任補的啊，怎麼會給您補銀汞呢？”林陽問道。
老太太聞言想了想，恍然道：“我想起來了！我讓谷主任補的，我說最好能補一次就用到老！怎麼了？谷主任的手藝好得很啊，我上面的這個牙套用了二十多年，現在都沒壞呢！”
“谷主任確實對您用了心思，這材料我們都不用了，估計還是他自己的存貨。補得也很好，壞就壞在牙套和補的這個牙碰到一起了。”
林陽示意家屬湊上前來，指著崩瓷的金屬面道：“家屬你看，牙套表面的瓷因為用的時間太久，崩掉了，所以內層的金屬暴露。下面又補了銀汞，上下兩個牙剛好咬合在一起，於是接觸的時候就會形成原電池。”
“原電池知道吧？高中物理。活躍度不同的金屬放進溶液就會形成原電池，原電池放電會傳遞到大腦。此時，腦部的神經很多，神經受到刺激就會出現疼痛、耳鳴等等情況。”
“剛好和老人家說的一年之前頭痛加劇對上了，你可以選擇把下面的銀汞磨了重補，或者上面的牙套重做，解決其中一個牙齒的問題就能緩解了。”
“當時谷主任也是好意，銀汞補牙確實耐用。他那時候可能沒注意到上面的牙崩瓷了，不然肯定不給你補銀汞了。”
林陽一通話說下來，聽得家屬和張華都頻頻點頭。老人倒是沒理解，皺著眉聽著不說話。
家屬知書達理，聽完覺得這個病因有理有據。張華卻是有些羞愧，自己居然沒發現那個崩瓷的牙冠。
口腔原電池是書上原原本本寫的內容，但是隨著瓷材料的發展，其實現在臨床上真實遇到的很少。
現在金屬都很少使用了，所以極少能出現上下頜不同金屬碰觸的情況，也不怪張華沒想到，畢竟經驗有限。
“真的嗎醫生，那現在您看怎麼處理？”家屬問道。
“我看把銀汞磨了吧，我給你換樹脂的。上面牙套裝得太久了，不拆了，我怕拆了裡面的牙無法再利用。”林陽思忖一下道。
“行，聽您的。”家屬彬彬有禮，林陽也很是舒適。
老人家皺著眉還是有些不信，但是看病似乎都是她女兒做主，見女兒同意了，她也只能配合著做。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林陽精細到毫米級的眼神和“穩如狗”的操作又讓一旁的張華目瞪口呆。
銀汞磨得乾乾淨淨，看了全程的張華知道，全都是恰好磨除，最後剩下的都是潔白的牙體組織，老太全程也沒有絲毫不適。
然後補牙，林陽沒有完全修復牙齒的形態，而是選擇了和一開始銀汞相似的卵圓形咬合面。
老年人了，適應新的咬合又要經歷不適，所以林陽決定一切照舊。
一通操作下來不到十分鐘。
做完了，讓老太太漱了漱口，咬了咬，問她感覺，她說：“現在頭倒是不疼。”
“老太太你回去之後，再仔細感受一下，看看頭痛有沒有緩解，要是沒有緩解就再來找我或者谷主任。我們一步一步排除頭痛的因素，好嗎？”林陽在兩人臨走前囑咐道。
“行，謝謝你啊小夥子，要是不疼了我也會來再看看的！”老太太在牙椅上躺了會兒，精神好像好了些。
她女兒也連聲道謝。
張華在旁邊暗自慶幸，跟著小林老師絕對是他今年做的最正確的第二個決定！
第一個決定是什麼？當然是決定來口腔醫院規培啊，不來規培怎麼碰到小林老師？
林陽連續看了兩個病人，睏意又上來了，打了個哈欠對張華說道：“嗚哈……你運氣這麼好啊？一大早兩個病人都是奇奇怪怪的病例。”
“嘿嘿，以前不是老說嗎，同種型別的病歷總會扎堆一起來。”
張華說的又是醫院的另一種玄學了。
看門診的醫生經常會很長時間遇不到患某種疾病的患者，然後又會突然在一個極短的時間裡，爆發一群同種疾病的患者扎堆就診。
“下一個病人你先看，看完我再看。”林陽已經進入了角色，真的把自己當做了“小林老師”。
張華聞言倒是挺興奮的，是時候在“小林老師”面前露一手了。
呼叫器開始呼叫，39號，中年女患，48歲。
林陽撐著臉看著中年女患走過來，平平無奇的普通中年人，硬要說特點，臉上黃褐斑有點多算不算？
“你好，有什麼不舒服的嗎？”張華迎了上去。
女患坐在牙椅上，說道：“我最近老是口腔潰瘍，都十天了，還沒好。”
“以往有長過潰瘍嗎？”
“有啊，以前都五六天就好了，這次怎麼這麼久沒有好？”女患答道。
張華調整牙椅，說道：“你躺下，我檢查一下。”
林陽也走了過來。
開啟燈光，檢查一圈，右上頰部有個大潰瘍面，直徑大概1釐米左右，表面黃色的假膜覆蓋，但是被滑破了。
林陽瞅了一眼就坐回了電腦前。
“應該快好了，給你開個噴劑噴一噴吧，止止痛。”潰瘍表面出現假膜覆蓋是潰瘍好轉的徵兆，張華畢竟工作過一年了，這個他還是知道的。
剛剛張華看著潰瘍面老半天，差點沒忍住問出“你最近有沒有出去哪裡玩”這句話……後來轉念一想，不可能一個接一個的艾滋病來的……
張華說完看向了林陽，林陽沒說話，走到椅位旁戴起手套：“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