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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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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很不高興,這夥子蠻人居然比他還饞,烤了那麼多隻羊,愣是沒剩下一點肉渣,丟在地上的骨頭棒子乾淨得能把蒼蠅滑倒。

夜正深沉,整座營地都已陷入沉睡,巡夜的士兵鬆鬆垮垮,全無責任心可言,‘屍體’越溜達就越放鬆,憑著他的敏銳感覺、出色反應,此間幾乎就等若不設防,完全不必擔心被發現;而放鬆之餘,他也愈發地不甘心:如果找不到現成的好肉,能找到蠻人的羊圈也行啊。‘屍體’已經開始琢磨,實在不行偷走一頭羊自己回去烤……那樣的話,光偷羊不夠,還得再偷火石、柴禾、解羊的快刀,最好能再找到鹽巴和蠻人用來調味的香料。

他算得挺細緻,同時心中也升起了些許詫異:‘屍體’驚訝自己現在‘狀態’,做賊時竟然一點也不緊張,輕鬆得好像在自家院子裡散步似的,難不成自己以前就是飛賊?這倒合情合理,以自己的身手,不做賊的確有點可惜。

邊想邊走邊找邊笑,這些天裡‘屍體’對自己的瞭解漸漸多了起來,除了身體了得最讓他滿意的一重是自己應該是個樂觀之人,這是本性,和記憶沒有直接關係,自從甦醒過來到現在,環境雖困難但自己總能笑得出來,這樣很好。

營地實在太大,找羊可比找人難多了,‘屍體’摸來摸去始終不能如願,肚子餓得都有點抽筋了,神仙藥‘不餓’只剩下一顆半,‘屍體’明知這營地裡有吃的,又哪還捨得再吃那麼寶貝的藥丸子。

轉眼大半夜過去,天都快亮了,‘屍體’既沒找到肉也沒發現羊,唯一的收穫就是從一座帳篷中偷了把一長、一短兩把刀子,可刀子又不能吃,他餓得連嘴裡的口水都跟著發苦,不敢再痴心妄想,琢磨著哪怕找到塊饃也成,總不能白來一趟吧?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聞到了一股烤肉香氣。

不是正在烤的肉,而是早已烤熟、放冷的肉的香氣……‘屍體’五感異常敏銳,其中又以嗅覺最最出色,最好的獵狗見了他都得臉紅。

‘屍體’喜上眉梢,大概能想到,這是有人把晚飯時的烤肉藏著帶回了住處,追著香氣他就來到不遠處的一座帳篷。稍稍停留片刻,聽著裡面沒有絲毫動靜,伸手一挑門簾,身子一閃跨入其間。

在之前他已經幾次進過蠻人的帳篷,沙民白天趕路疲勞,晚上都睡得很沉,根本察覺不到有人進來。 ‘屍體’的動作比著狸貓還要更輕快,他也自信不會吵醒任何人。

帳篷中躺了兩個人。

……

沙民的生活本來就艱苦,而白音一族當年遠離家園另覓棲息地,活得自然就更難些,吃肉對於他們來說絕對是一種奢侈享受,沙王是看在大家連續十幾天的遷徙太辛苦,為了振作士氣才傳令全族,讓大家吃上一頓好的。

既然是享受,又怎麼可能會有剩下的?而且白音內部團結謙讓,烤肉本就不夠吃,根本沒有人會偷偷摸摸再為自己藏上一塊。是以偌大營地,泱泱數萬蠻人之中,就只有一塊烤肉被保留了下來——瓷娃娃藏在袖子裡帶回來的下酒菜。

‘屍體’動作極輕,的確不會驚醒任何人,可是若有人還沒睡著呢?

謝孜濯睡不著。

本來就精神衰弱睡眠不佳,今天又得了個驚人訊息,她又哪還能安然入夢?躺在毯子上不停的胡思亂想,想他去哪了;想他能不能平安離開荒原;想他會不會再像第一次相見時那樣、憑空出現神奇地救出自己;還想若能再相見,自己應該對他說什麼、他又會對我說些什麼呢?

雖然睡不著,但她也是閉著眼睛,‘屍體’入賬前後不曾發出絲毫聲音,瓷娃娃並未察覺異常。

不過過了一陣,她便覺得不妥了,不是聽到、更不是看見了什麼。很難用語言描述清楚,只是最最單純、也最最原始的感覺,謝孜濯耳中一片寂靜,可她就是覺得,帳子裡多出了什麼。

她繼續維持著呼吸的平穩,輕而又輕地把眼皮撩開一線,只見一道人影正躡手躡腳走到帳篷角落,伸手拿起了她偷回來的烤肉。

偷肉的賊?謝孜濯倒不怎麼害怕,只是覺得奇怪,這個人怎麼知道我有肉?

還不等她再想什麼,‘屍體’已經站了起來。

帳篷中很黑,憑著謝孜濯的目力看不清對方的長相,可是大概輪廓還是能看清的,那個人的身形……何其熟悉,她又怎麼會認不出來!

剎那,謝孜濯一下子呆住了。整整一個晚上,想的所有事情都與他有關,甚至就在片刻前還在琢磨,再見面時該如何打招呼,可現在真的見到了,瓷娃娃從腦中到心中全都變成了一片空白,四肢百骸全都在用力,卻偏偏又彷彿使不出一絲力量。

是老天爺惡作劇還是他特地跑來開玩笑?他怎麼找到我的……他不是找我的?真的是來偷肉的?

激動、驚訝變成了納悶、疑惑,謝孜濯眼睜睜地看著宋陽,拿了塊烤肉歡天喜地地、鬼鬼祟祟地向外走去。

‘屍體’現在簡直要開心死了,拿著烤肉心滿意足,腦中琢磨著待會要給帳篷做個記號,這家人喜歡藏肉,明天晚上自己再來一趟,說不定還能找到好吃的,伸手掀開門簾,依舊沒發出一絲聲息,正準備邁步離開,全沒想到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你…先別走。”

聲音很輕、很低,帶了點哭腔、還有些顫抖。

‘屍體’足足嚇了一跳,做賊被抓到可不是妙事,何況正處在蠻人營地中,拔腿就要逃跑,但身體動了動,他又強行忍住了……對方說的是漢話,他聽懂了。他是衝著肉來的,不在乎張帳子裡住的是天仙還是羅剎,所以進來後也沒去仔細端詳主人家,自然不知道這來住著漢人。

停步只是因為大家都說漢話,能夠溝通,至少他得弄明白自己現在究竟在哪裡……‘屍體’深吸一口氣轉回走回來,映入目光的,是個身體纖瘦、皮膚白皙、五官精緻得好像個瓷娃娃的少女。

‘屍體’壓低了聲音,語氣森嚴:“你不可喊叫,否則……誒?誒?”還不等他說狠話嚇唬人,瓷娃娃就爬了起來,也分不清她是在笑還是在哭,不由分說走上前,用力擁抱了上來。

剛才只看身形瓷娃娃心裡還有些忐忑,如今聽到了聲音,就再篤定無比絕不會認錯人。真就好像做夢似的,先看到了個影子、再聽到他說話,謝孜濯伸手向前,其實也沒想著去抱住他,只是情不自禁想要摸摸看他是不是真正的存在,不過雙手伸出去後,‘摸一摸’也就自然而然變成了一個滿滿擁抱。

‘屍體’可傻眼了,被瓷娃娃抱著也不好亂動,只能高高舉起烤肉呆呆站在原地,心裡覺得對方還挺熱情的……

很快,瓷娃娃笑出了聲,放開宋陽正想說什麼,沒想到睡在不遠處的班大人被他們驚醒過來。

老人家,睡夢總不如年輕人那麼結實,稍有點動靜就醒了,班大人昏昏沉沉,恍惚裡看見帳篷裡多出來一個人,想也不想立刻大吼:“有賊!”

喊聲響亮,‘屍體’再不敢多呆,掙開瓷娃娃轉頭就跑,謝孜濯哪攔得住付老四,惱羞成怒之下她一樣想到沒想,回頭就給了班大人一拳:“不許喊!”

以瓷娃娃的力氣,打出的那一拳實在沒有傷害可言,而班大人剛剛睡醒,半睡朦朧外加老眼昏花,連誰打自己都沒看見,只知道自己挨了不疼不癢的一下子,不過班大人這一輩子大官不是白當的,反應奇快立刻改口,不再大喊‘有賊’而是怒吼:“有刺客!”

瓷娃娃顧不得理會老頭子,但宋陽跑得太快,她又哪裡追的上?唯一能做的也僅僅是:俯身抓起宋陽逃跑時掉落在地的烤肉,快步趕到帳外,使出所有的力氣,把肉扔向已經竄出好遠的宋陽,大聲喊道:“帶上這個!我認得你,明晚一定再來!”

不知是那句‘我認得你’起了作用還是‘屍體’捨命不捨肉,特意停頓腳步,接下烤肉又深深看了謝孜濯一眼,對她點頭後迅速逃離……這一番連喊帶跑動靜實不小,附近蠻人都被驚動,很快營地就亂成了一團。

……

“來的是宋陽?”天亮之後,班大人坐在大車上隨隊前行,老臉上盡是驚訝:“怎麼現在才告訴我?”

班大人‘遇刺’後,營地裡亂了一陣,但黎明前夜色厚重、宋陽又身手敏捷,最終逃出生天,沙民沒能摸到他的影子,事後沙王還特意把班大人和謝孜濯找去,仔細詢問當時的情形。老頭子當時的確啥也不知道,完全實話實說,沙王不得要領只得把事情先放到一邊。

等白音再度啟程向北遷移時,瓷娃娃才把真相告知。

對班大人的疑問,瓷娃娃笑著應道:“那時候估計沙王會來問話,我覺得您什麼都不知道,反倒更好些。”

班大人能明白對她的意思,先點了點頭,跟著又仔細看了看謝孜濯:“笑得這麼甜?我以前可從未見過你這樣子。”

老人家的一句挪揄,謝孜濯從容應道:“他沒死。我昨晚見到活的了,現在沒辦法、忍不住的高興。”說著,瓷娃娃抱過瓦罐,在顛簸馬車上略顯費力地給老頭倒了碗水遞過去:“不過宋陽有些不對勁,他不記得你我,好像這裡出了問題。”說著,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班大人本就納悶昨晚的事情不對頭,聞言便恍然而悟:“他的記憶不再?這麼說他摸進來…真的是湊巧了?”

“我覺得是天意。”謝孜濯又笑了,打從昨晚得知宋陽未死之後她就一直笑啊笑啊,笑得臉都有些酸了:“在他逃走前,我喊了句‘我知道你是誰’,又讓他今晚再來,他應該會來。”說著,探出頭往車外看了看,當然看不到宋陽在哪裡,但她知道,他一定在不遠處跟隨著。

班大人未知可否,沉吟一陣後才緩緩開口,語氣認真且神情關注:“丟了記憶沒關係,大不了旁人多費些唇舌,把他忘了的事情、忘了的人再一樁樁、一個個地說給他聽,關鍵是…他的腦子壞沒壞?”

潛入蠻營、深夜偷肉,怎麼看也不像是正常人做的事,班大人是怕宋陽傻了,這才有此一問,不過還不等謝孜濯回答,他自己就釋然而笑……昨天沙王已經把‘屍體死而復活’的事情仔細講過,宋陽從距離此間幾天路程的遙遠地方失蹤,又在昨天半夜悄悄出現,憑著班大人的心思,自然能想到他是尾隨捉拿奸細的隊伍而至。

真要是個傻子,又哪會曉得靠跟蹤逃出無人荒漠。

班大人嘆了口氣:“估計是真餓壞了,不管今晚吃什麼,都再給他留一份吧。”

這一重根本不用囑咐,謝孜濯換過了新話題:“我以前當真沒想到的,你會關心宋陽。”

班大人撩起眼皮望了她一眼:“怎麼說?”

謝孜濯笑了下:“還用說麼?”

宋陽和右丞相之間是有仇的。若非宋陽挫敗靖王任瑭,現在班大人仍高居於廟堂,又哪會落魄如斯。

班大人搖了搖頭,就此沉默。好一陣之後,他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悶氣:“你對胡程孝瞭解多少?”

瓷娃娃搖頭應道:“我和左丞相沒什麼接觸,還不如和您相熟。”

“無所謂的,不熟就不熟吧。胡程孝這個人,腦中生了九個坎、心裡藏了九個竅、腸子也打了九個彎彎,精明油滑得很,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但他骨子裡卻是個大大的忠臣,拋開他那些自以為是的心機和花裡胡哨的手段,此人當得四個字:忠君愛國。”

右丞相說起了左丞相,語氣雖不屑,可評價著實不低,跟著他話鋒一轉:“再說我自己,我覺得我也是個好官,但我和姓胡的不一樣,他是忠君愛國,我卻是愛國忠君。前後不同,輕重有別,就是我倆的區別了。他比我忠君,我自忖比他更愛國。”

“他以為天下是皇帝的,我卻覺得皇帝是天下的。胡承孝做官,是在替皇帝打理天下,我則剛好反過來,我做官是替天下來管好皇帝。”班大人轉目望向謝孜濯,昏花老眼中少有地透出一抹狂妄:“我說的,你能懂麼?”

漢家從古時起就以帝王為至尊,從來只有君臨天下,何時有過天下授君之說,班大人的話未免有些太驚世駭俗,瓷娃娃似懂非懂,試探著問:“你覺得豐隆不夠資格,管不好你看重的天下,所以連結靖王發動叛亂?”

班大人搖了搖頭:“豐隆雖然比不得他爹、他爺爺那麼精明能幹,但也算中規中矩,尤其難得的是他生了顆柔善心,打天下的時候這種人萬萬要不得,可守天下的時候,這樣的人未必不是百姓之福,算得中上之選,可以了,以前我常常氣得他是個糊塗蛋,但從未覺得他不夠格。”

瓷娃娃不解:“你覺得他夠資格,為何還要參與弒君、叛亂?”

問題落地,班大人忽然笑了起來,沒有不甘沒有憤怒更不存委屈,只是最最簡單的、覺得謝孜濯說法好笑所以發噱:“我若說我不曾弒君,若說中秋事發時我也和別人一樣只覺得五雷轟頂、目瞪口呆,會有人信麼?”

瓷娃娃瞪大了眼睛:“你提前也不知道?”

“不知道。”班大人笑容不變,繼續搖頭:“事後我只道豐隆已死,雖然對皇帝之死也有諸多懷疑,可這些懷疑重要麼?我要保的是天下、是南理,既然上一個皇帝死了,當務之急就是趕快再扶上來一個。我幫靖王只求天下太平。”

南理皇室中秋巡遊慘禍,都是靖王勾結燕頂、率領心腹所為,朝中重臣一概不知情,班大人也不例外,並未如外人以為的老頭子也參與了謀逆弒君。

班大人甚至都不知道靖王勾結外敵之事,在中秋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只以為此事是皇室內部的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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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落罪後班大人對此並未辯白,說了又有什麼用,不管他有沒有參與巡遊慘禍,他站到靖王一方都是明擺著的事情,只憑這一條就足夠了。

靖王死了,右丞相也就跟著完了,敗了就是敗了。

至於為何要幫靖王,班大人也只用兩句話匆匆帶過,沒有去仔細解釋,但是說穿了事情很簡單,不過是對救國、穩定天下的見解不同吧,老頭子選了自己認為最正確的方法,且不論他幫靖王究竟是對還是錯,單以他的初衷而言,是沒錯的。

巡遊慘禍發生,左丞相忠君,所以絕不肯妥協,一定要和靖王鬥個你死我活;右丞相愛國,只求國內能儘快安定,選了當時已經成勢、幾乎無可動搖的靖王。其中不存私仇也沒有為個人盤算太多,僅僅是政見不同而引出的對立。

倒是在平亂中最最重要的那個常春侯,在這件事裡從頭到尾私心不斷,哪想過什麼忠君、什麼愛國,他出手只有兩重原因:開始時是想給未來老丈人幫忙;後來發覺此事有燕頂的份,他就更來勁了。(未完待續推薦票、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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