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的農戶人家不分內外堂,只兩間裡屋,一間外屋。
項薄和女人在外屋尋摸著坐下了,不一會,趙老栓穿一件灰白半開衫襟著膀子走出來。
見著青年,他也是一樣的反應,但一看那女人,也愣了愣。
“栓大叔,她快生了,應是這幾天了。煩請代為照顧,等我尋了她家人,自然會有人來接她。”
項薄單刀直入。
他和老道士來過一趟,在這附近也少有名聲,因此清楚這家人是少有的熱心腸。
雖說小栓腿腳不便利,但栓他娘和栓大叔卻也經常接濟路過的窮人,算是淳樸的好人了。
他說完了,掏了掏渾身上下,只有幾個銅板,不由的尷尬了半晌。
“哦......小師傅吩咐的,俺們自然照做,生孩子這事,俺媳婦拿手......”趙老栓一拍胸脯,應下來這事。
栓他娘也坐著,但卻沒反應,彷佛有心事,始終低著頭,被趙老栓頂了頂胳膊,這才匆忙點頭。
“我不在這裡,我要跟著你......”身旁的女人腳繃直了,身子儘可能的向後仰,語氣堅決。
“就算是為了孩子......”項薄少有的溫柔勸說道。
“小師傅,你們?”趙老栓和栓他娘一對眼。
“並無關係。”“我是他女人......”
幾乎是同時。
女人怯懦似的露出柔弱不堪的眼神,但項薄不理會她。
交代了事情,他起身便要走。
趙老栓也忙起身送送,不料,走到門口,項薄忽的轉身,正經和他打了個照面。
“栓大叔,保重身體啊!”
他之所以這麼說是有道理的,月餘前見他,他還氣血豐盛,如今卻滿頭白了……
“喔喔……近日來勞作或許過頭了,不打緊的……”
老實的莊稼人也會扯謊,只不過項薄知他心地善良,想必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也就不計較,不追問。
他點點頭,拱手作揖,這才轉身離開。
走出十來步,旁邊褐色大槐樹上飛來只烏鴉,落在青年肩上。
瞧仔細了,才發現這鳥不僅是獨眼,身上的麟羽也斑駁雜亂,所剩無幾,樣子生的也醜陋,卻偏偏見著項薄就歡喜,偏偏頭在他腦袋邊蹭了蹭。
青年也不管它,只繼續離開……
身影本來拉長,很快又被黑暗吞沒,望著他離開,趙老栓莫名的松了口氣,又皺皺眉,似乎想起某些煩心事,嘆一口氣。
………………………
墨蘭知道,那離開的青年真的是有眼光的,也值得信任,因為這家人對她的確是好……
這種好是發自骨子裡,不摻雜任何的歪邪心思,哪怕她一次次告訴他們,將來一定會報答他們。
好心的夫婦也只是傻傻笑笑,並不當真。
她畢竟穿著軍營裡帶出來的衣服,這是為她們這樣的女人單獨設計的。
背後藏著一個類似枕頭,衣服簡單樸素下身卻是一直開叉的,裡面從不讓穿。
再加上她有孕,所以內裡總得露出點……
但,
那趙老栓雖然不經意瞥見了,漲紅了臉,卻及時收了眼神,叫他娘們帶著她進了最好的那間裡屋,專心伺候。
日子似乎平靜下來了,她換上了特製的孕服,雖有些粗糙但鬆緊合適,遮身蔽體。
趙老栓也終於可以直視她,與之攀談,展現他的善良醇厚品格。
他們對她真的很好,好的不能再好,宛如一家親。
她沒有像項薄說的過幾天就生了,肚子裡一直沒動靜,她有些著急。
栓他娘找來了村子裡極為有經驗的產婆瞧了瞧,在他們的照顧下,一切安穩,相安無事……
只說,等到快生產,她再來……
按說一切都合理,只產婆不經意問了一句,“任家小栓呢?”
夫婦倆頓時愣住了,直騙她說在裡屋。
可墨蘭知道,兩間屋子裡除了他們三個,哪裡還有人?
有古怪……
她心裡好奇,並沒有表現出來,假裝沒聽到。
但是到了夜裡,她又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裡藏著事便是這樣,總得弄明白才叫心裡安心。
她卻忘了,當初也正是因為好奇,她才從一大戶人家的小姐成了軍中倡妓。
夜裡,青年的身影搖搖綽綽,讓她誤以為某個時候他回來接她了,這畢竟是一種不切實際的骯髒想法。
夜無眠,總得做點什麼打發些時間……
“——做點什麼好呢?對了,小栓呢?”她勉強翻翻身,一隻胳膊墊在腦袋下,改成了側臥,心裡好奇。
“小栓是誰?他叫趙老栓,那他應該是他的娃了?產婆為什麼要問?我怎的從來沒見過?”
“是死了嗎?那為什麼村裡人不知道?奇也怪哉……”
她向來對這種莫名的事物保持著興趣,不然何以跟著那看起來細皮嫩肉,又有儒家之風的書生私奔了呢?
又何以被他給賣了呢?只為了區區三五兩銀子?
哦!
確切地說,他是為了保命,畢竟刀都架到脖子上了……
可即便如此,男人就應該把女人送出去?
她不得而知,但在閨房裡讀的那些書可不是這樣……
書生和小姐總是成一段佳話,她也一樣,心裡是覺得他可以高中狀元的,而她也會成為狀元夫人。
多少女人的夢想?
可她真的沒想到這個世道好亂,離了家,他們過活都難。
當她的私房銀子花完了,他就變了,也不讀書,只每天在她身上發洩,打罵。
她卻覺得也正常,男人嘛,過日子不都這樣?
直到,那一天官兵闖進了家裡…
她本來藏的好好的,那個地窖不輕易用,也不輕易被找到,可他們開啟了,把她拖了出來。
她驚訝,驚慌,像待宰的羔羊,掙扎了幾下就被摁在了屋裡,門也沒關。
那時候,她心裡依然心心念的是,他還活著嗎?
完事之後,她被抗走了,而又見到了蹲在門口的他。
哦,他還活著……
但,
她的心為什麼這麼痛,像被剮了千萬刀,又在油鍋裡煎炸。
分明她剛剛被侵犯時都沒有這種感覺,只覺得他活著就好,即便逃走了都行。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她隱約聽著,有一個聲音很放肆,像極了書裡的惡人,“你娘們可真他媽潤……”
他扔下了些銀子,她分明看到,他居然真的看了一眼,那銀子。
哦!
她明白了……
她很容易哭的,這一刻卻怎麼也掉不下眼淚,或許她應該在心裡咒罵,可又做不到。
因為她忽然覺得,男人不值得。
到了軍營,折騰她的人越來越多,從白天到夜裡,從軍官到士兵,有的粗暴不堪,一身惡臭,有的溫柔些,到底也不會放過她。
而她又發現,往往掙扎的越厲害,那些男人就越興奮,老的少的,青壯的,無一例外。
所以她遮蔽了五官,像一具屍體……
可真的屍體又怎的會懷孕呢?
誰的不重要。
但她決計要逃出軍營了,這不容易。
結果她運氣終於好了些,那段時間,有一個十幾歲的新兵常來給她收拾,她蠱惑了他,說要與他私奔。
那說到底只是個孩子,果真幫了她,只沒跑出多遠,箭鏃就到了。
新兵到死也推著她快走。
她當然要走,毫不猶豫,總不能覺得這新兵對她是真愛吧?
真是笑話,她心想。
她懷著孕,自然跑不遠,所幸,她遇著了那光腳的青年。
他便和話本裡所描述的豪俠一般,將她救了下來。
只是他的模樣不符,她本以為這樣的豪俠該都是些滿臉鬍子的大漢的。
可後面的那個和話本裡一般無二的虯髯大漢,分明披著軍甲在追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