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啊!
這不過人頭大小的孔洞本鑽不過一人,他卻能夠做到身體伸縮如意,雖未到極高的境界,但此時此行也已足用。
只是拔出最後的兩條腿時,他依然帶出來些碎石,呼啦啦的落下,砸出一片清脆。
這石壁的另一面原來別有洞天。
這是一座三丈寬,一丈高的石室,四周的牆壁坑窪處填埋了許多燭燈,幽幽蕩蕩,方才的光便來自這裡。
東方乃是一個祭臺,兩側掛白幡,紅桌三尺,上有一具屍體,手奉三炷香。
正中寬大方形石臺,上有棺材一具,棺木暮靄沉沉,隱隱有陰氣瀰漫。
甫一進這屋子,項薄便覺寒氣逼人,有些悔怕。
這感覺很少有,他只好緊靠牆邊,拔劍四顧。
單是吸一口這裡的空氣,他便覺體內生機彷佛消融了一般,竟是壽輪加速燃燒了如是。
他便有所推測,這裡流淌的莫不是陰氣?
正如民間流傳的,墓群之地,菜市口,屍體集中之地,往往容易滋生這股氣,凡人日久月深的接觸,陽壽便無端被消磨,活不長久。
因此那看管墓地的,砍頭的,縫屍體的,無不是壽輪受限,早晚三炷香,以奉陰間。
只是這裡的陰氣太重,竟似肉眼可見,宛如流淌一般。
輕而易舉的便可察覺在鼻孔間流動,當真是吸一口,生機頹然。
青年只好屏氣凝息,可謂是躡手躡腳來到祭臺,觀望那具儲存完好的男屍。
屍體乾瘦,模樣恰似那逃走的伍相大人,只是身體卻完整了,左右般配。
一張臉足夠鮮活,頰邊留紅,只缺了呼吸,否則就和睡著的一般無二了。
青年卻猶豫半晌,眉頭緊蹙,盯著屍體,心尖驀的升騰出一種冰涼,“這屍體?”
果不其然,不等他眨過第二次眼,眼前的屍體卻忽然眸子一開。
………………
“詐屍了?”
青年下意識倒退,拔劍,盯望!
咯吱…咯吱…
不過是抬起了一條胳膊,這肢體摩擦聲便異常刺耳,彷若金屬裡夾雜了石塊,絞碎了又碾過了。
或許是因為新生,他起身很吃力,直到雙手撐著紅木桌坐著,足足用了一刻鍾。
不想,外面倒是沒了什麼聲音,紅的木偶們,亂七八糟的妖怪們,彷佛確然消失無蹤跡。
這也省了青年要防備身後,只拎著長劍靜待,眼前的不知是人是鬼,因此他便少了出手的決心。
“今夕是何年?”
他在問,青年愣愣神,鎖住腰間,避開那人褐色眼球裡射出來的光。
這裡陰氣鼎盛,這人卻又偏偏在這個時候甦醒,想來和他有些關係,青年揣測。
“泰景二年……”
項薄來這方世界三年,這一任大梁皇帝正是剛剛做了兩年的泰景帝。
雖不知是敵是友,他仍舊回答,彰顯自身沒有被嚇到語無倫次。
“泰景?”
男屍瘦小,臉面赤紅的可怕,神情裡多了疑惑,只喃喃自語,顯然對於這樣的年輪演算法不甚熟悉。
“唉。無所謂了…”他注意到手裡的三炷香,愣愣神,“居然還在…咳咳…”
不知怎的,這人忽然咳的厲害,像是個肺癆子,一把抓住胸口,但總是乾咳,也不像垂死的人總能咳出半碗血來。
但許是正如此,他咳的更賣力,也更持久,緋紅的臉面漲的和豬肝一個色號了。
手裡的三炷香晃動的厲害,啪!
其中一根跌進土裡,嗤!居然憑空著了!
那人忙撲進泥裡折騰一番,撿起香頭頂著鼻孔恨不得塞進去。
他終於忍住了咳,勐扇動鼻翅,將那本扶搖直上的菸灰悉數灌進肺腔。
青年頓感神奇,這香怎麼著的,又有怎樣的功效?
面前那人居然不咳了……
“嗝……”
一個長長的飽嗝過後,瘦小男人頓頓臉色,“嘿…你居然帶了月華酒!”
他一副果不其然的樣子,眼神略略粘點神采,又快速如雪般消融不見。
項薄又緊了緊腰間,那裡有一瓶老狐贈的帝流漿,竟被對方惦記上了。
慾念使然,男屍火辣辣的灼熱眼神可謂是格外分明,他滅了香,調整句僂的兩條細腿一步一個腳印拉近距離。
“該死!”
青年咒罵一聲,皆是因他方才動手,身體竟似被梏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迫近他當面,男屍抄其一隻手一把劫掠走腰間的青花圓瓶,波!
這一開啟,清涼四溢……
“哇……爽…”
深吸一口,男屍面色更鮮紅,渾身乾癟居然鼓盪幾分,本就不多的皮肉分離開來,成似一個巨大圓球,一捅就破。
空氣中陰氣瀰漫,堪堪夾雜了一絲月華之力,青年勐吸一口,鼻腔裡通體冰涼,渾身的陰霾也少了幾分。
手指可以動了,胳膊也能抬起,算計他和男屍間的距離,只原地出劍,照樣可殺之。
嗡!
長劍未動而蜂鳴,正是蓄力一擊,不巧,正是這,機警了那男屍。
劍之所向,鋒芒毫無客氣,絞殺,殘暴,不留情面。
嗤!
咣……
瞬時後退卻總也來不及的圓球男被戳破肚皮,宛如洩了氣的皮球反衝回桌邊,撞了個結實。
木桌搖晃不止,兩側白幡折斷一根,砸出滿面塵霧。
“好膽!居然敢斬我頭……”
他驚慌道,不是他躲得快,早已經是屍首分離。
“還我……”
青年只想要回他的帝流漿。
“小氣得很……”男屍順手一扔,“還你…”
瓶子入手,青年也忙勐吸一口,身體遍佈酥酥麻麻,心想:“果然,這帝流漿可以中和陰氣…”
他能行動自如了,心裡便穩重了幾分,皺眉問,“你是誰?”
“我?呵呵……我的名字我自己也忘了,但我可以告訴你,我…來自於另一個世界。”
“我…來自於另一個世界。”
這話驚的青年牙槽直疼。
“什麼叫來自另一個世界?莫非他也是穿越過來的?”
他依然謹慎,即便對方真是和他來自同一個地方,也不得不防。
老鄉見老鄉,處的好,兩眼淚汪汪,處的不好,照樣兩眼淚汪汪…
“不懂?呵呵,告訴你,我其實來自…”男屍狠咬牙根,這才吐出後面幾個字,“地獄!”
地獄是什麼地方?
歷來是傳說裡萬鬼聚集之地,死後轉生之所,生人忌談,活物懼怕。
不圖,青年眼皮微抬,露出一分釋然,“哦…”
“哦?”男屍有些怒氣,“你不怕?”
青年搖搖頭,重新將月華酒放回腰間,可又覺得不安全,往裡面塞了塞,這才重新看回他。
“我若是告訴你,這陰間的入口就在此處,你信也不信?”
項薄點點頭,對於這一點,他是有些懷疑又有些信的,這裡的陰氣太重,說是陰間也過得去。
照他這麼一說,的確有幾分可信。
“在哪裡?”
他說完,看向那口棺材,那裡陰氣幾成液體,可能性很大。
“你倒是聰明…”男屍扯了扯肚皮,也怪,這傷口不癒合,卻也流不出點血,周邊皺皺巴巴,一掙,反而又扯斷幾塊皮肉。
他也不在意,只是整理的夠整齊,但總是要留下個黑漆漆的拳頭大小的洞,內裡隱約有褐色的器官。
“你知道那個所謂的伍相逃到哪裡去了?”他走到棺材旁邊,伸出一根手指敲敲打打。
“不錯,正是逃到這裡了。他本是一盜墓賊,卻不想挖到伍相頭上了,也想不到這伍相墓極簡,而棺材裡的伍相也根本不在……”
“去哪裡了?”青年發問。
“那還用說……自然是陰間述職。”
…………………
來到這裡三年,項薄該知道這裡有妖,有鬼,自然也會有陰間,只是斬妖除魔以來,只送過鬼魂往生,但卻從不得見陰間到底為何物?又在何方?
如眼前這人一說,他倒是真好奇,原來陰間不僅存在,也如人間一般有官職,有秩序,有等級。
若是如此,那和人間何異?
他也好奇,這棺材果真是通往陰間的入口?
心裡計算良久,壓抑了掀翻棺材蓋的衝動,他問道:“伍相居何職?”
“穢土大監司,掌管一方,可謂是霸權在手。”男屍忽的厲聲,語氣惡毒,“呵,那本該是我的職位,只因他在人間得道大位,死後方才蒙重用。但我兢兢業業坐穩小監司幾千年,方要升職,不料他橫空直降,與我爭奪。”
“想我平素待人接物貴在中和,這次也是惱不過,和那上級諢了幾句,便剝奪我出了陰間,淪為這小墓看守入口,正和人間城前門吏一般無二。”
“原來這陰間官場也和現世彷若......”
青年聽著牢騷,雖照樣謹慎,但多少知道些這人身份,只是不知他為何要說與自己聽?
驀的,他心頭一凜,正是不好的念頭又來。
果然,又聽那男屍繼續講來,“偏偏你來了,我便可以返回陰間,你嘛!就得替我在此值守......嘿嘿......”
不等青年質疑和反對,他又講道:“雖說這裡枯燥,但你可得長生,千年之後便有人替你,你也可以和我一般進陰間述職,也不算虧了你。你若是還不服氣,我可以幫你捉那假伍相出來,交予你處置。你來此處,不正是為了捉他?”
青年握住劍柄,用盡了十分力氣,目光惶惶如炬,迸出雷電,正是要殺人了。
“怎的?你不願意?”
“不願!”他斬釘截鐵,彷佛下一刻正要動手。
“且慢動手。”
自青年鑽進來的洞口處,急促一道女聲傳來。
回頭一看,李嬋拖著沾血的素縞扒拉牆頭跳了下來。
“你怎來了?”
項薄問道。
“你能來,我來不得?”她照舊是嘴裡含了刀子,黛眼珠子一瞪。
“外面情況如何?”
“兩敗俱傷唄,不過老道士制住了那些個女鬼,剩下些妖怪也就該逃就逃了。”
青年心驚,老道士比他想的更有手段。
但想必也贏的不易,不然這李嬋渾身的血又是哪裡來的?
“你來作甚?”他又問。
不料,李嬋也不理他,三步並兩步走到棺材跟前,胸腔共鳴道:“我願替你......”
男屍稍稍落定,訝然,在她身上打量,又看著青年,“你和她......”
“並無關係......”孰知,倆人異口同聲,少有的默契。
“也罷,與我而言並無區別,待我燒香禱拜,為你捉拿假伍相!”
他說完,罕見的大跨步蹬近棺材,枯如薄枝的勾爪一掀,噗嗤嗤!
那成亂流一般的陰氣上下左右衝出,將他不多的枯發撲在紅潤臉面上,蹬蹬蹬後退幾步方才站住了。
他倆眼珠子一分,注意到男女質疑的神情,頓覺有些失臉面,忙稍作整理,再來!
咣!
棺材板完全掀開,依舊是陰氣亂流衝突,似黑蛇空中狂舞。
從棺材裡望進去,一片朦朧不堪的霧籠空間,這便是陰間!
但見他伸一隻手進去,和水缸裡掏魚一般攪動了一番,不多時,但聽一聲,“大人饒命啊!”
話音未落,那棺材裡捏出一個雞蛋大小的人物,出了棺材一落地,頓時大如人影,嘿,正是那假伍相!
“大人,何故拘我?”
半身人忙磕頭,大喊冤枉。
不圖,李嬋從青年手裡奪過重劍,沒徵兆的噼了下去。
卡察!
砍頭同樣是有技巧的,遑論李嬋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這可苦了那伍相,劍鍔削了半邊腦袋卡住,血流如注!
“啊!”
他殺豬般的嗥叫,死死地瞪著眼前的女人,心想:“我他麼和你有仇麼?”
李嬋也進退不得,劍插不進去,又拉不出來,只好當做尺鋸來回拉動。
“姑娘,有話好......”
他話吐了半截,青年箭步上前,掌心一抵,劍氣大增,伍相半實體半透明的腦袋掀翻出去。
他也是可憐人,到死了都不知道什麼仇什麼怨?
項薄望著痴愣的妙人,想問一句,“報仇了,可值得?”
但李嬋性子倔,沒打算跑,瞪著男屍道:“你如我所願,我也如你所願。”
“好極好極!”
男屍拍手,又道:“接香上桌......”
說罷,他竟是鑽進了棺材裡,消失不見,那棺材板轟一聲又合上了。
甫一接著三支香,李嬋軟軟的身子突變,片刻後已經是萬分僵硬,又縮又句僂不到三尺模樣。
肢體間夾雜金屬碎石摩擦聲,她渾噩上了桌躺下,除去臉面紅潤的異常,身體皮肉徹底凹陷下去。
青年嘆氣,對於她的選擇,他自然無權干涉。
轉身翻牆,他回身一看,
李嬋目光空洞,宛如死屍,手奉三炷香......
........................
大殿外,陽光下。
奮勇的老道士正俯身堅持,他面前擺放著數十個女屍,渾身關節處都是密實黑線連線。
知道這些個木偶女的破綻,對付起來也就簡單了,李嬋帶來的那個黑衣人異常的強壯,吸引著木偶們,他便在這些女鬼身後入。
打碎了體內的甕壇,這些個木偶們也就老老實實的躺在地上了。
但超度一個和同時超度幾十個還是有區別。
一番搞下來,老道士已經是體力不支,汗涔涔喘著大氣。
所以當項薄突兀出現在他背後的時候,頓覺一股陰氣逼人,老道士勐一個激靈,背後涼了半截,抱頭鼠竄大叫著,“和尚救我......”
“嘿,臭道士,你看看那是誰?”胖和尚嚷嚷。
望著站得筆挺的青年,老道泫淚,一屁股癱坐地上,“我以為你又死了一遭。”
項薄看向周圍,這妖窩已經一個妖怪都存不下了,數十個妙齡女子於空中掛出虛影,在老道士吟誦超度後各自幻散,總算是擺脫了木偶桎梏。
卻不見那個蟹殼臉的人,地面多了一具屍體,渾身破破爛爛,穿透了至少上千數百個黑洞洞,密密麻麻。
“你可知怎麼著?這黑衣人居然是那李嬋的爹!”老道士搖頭道。
那李嬋為了給他爹報仇,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請了那煉屍人將李甲的屍身煉化,成了她護法武力。
如今也算是物盡其用。
只是青年卻也知道,李嬋為了復仇到底付出了多少。
不過這當口,他也來不及感慨所謂父女情深,只道是人的選擇,想來只能由自己定。
只是這李甲一生造孽甚多,到頭來又是報應在女兒身上,不知是何緣故?
話說此番事畢,老道士承下河村一諾,將一眾青壯的魂魄引回去,加以超度,眾人也只得分道揚鑣。
胖和尚擔責,護送柳大龍和船伕那些人一路回去。
而青年望著殿內,彷若看見一條白狐,再一眨眼又不見,便知這是幻覺。
露水的緣分不值一提,他也未放在心上,目及所處依舊是北方。
如此一去,仍是一路向北......
一炷香後,此地空空蕩蕩。
無聲無息,殿內走出兩個紅白身影。
白狐爪子裡提著童男的嫩脖,略微一用力,那童男便吃痛,激起了一陣青煙化作一根胖大白蘿蔔,紅狐手裡那根卻略小些,想必是那童女變得。
“阿姐,那人該是走了,可惜了,這成精的白蘿蔔吃了,對他來說可是大有益處呢。”紅狐狸掂量著爪子,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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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無緣,便不能強求,我們回......”白狐雖是這樣說,仍舊是三步一回頭,企盼著青年出現。
可奈何,除了她救出來的那個男人,這地方真的是只剩下陰風惻惻,如孩童般嗚咽。
“啊......”
那生死間走一遭的男人,孤零零抖的厲害,慘叫一聲,便赤腳不顧東西的風一般的逃走了。
陰間口,石室裡
手奉三炷香的李嬋靜靜的躺著,洞中昏黃寂靜,只留燭光搖曳,那光閃過紅木桌,一雙紅邊的眼睛驀的睜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