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河畔
一撮不易察覺的秘叢中,掩藏著滴熘熘的幾個白殼。
江水襲來衝擊河岸,微明的月光輕灑,一番靜謐之後,驀的卡一聲。
其中一個蛋殼表面出現了一條弱紋,而後便是卡卡卡的斷裂聲,內裡忽的鑽出一個粉嫩嫩的腦袋,彎彎曲曲掙出一細長身軀。
這腦袋奇異,近了看去,居然掛了一個不足三寸人臉,周遭遍生溼漉漉的細小絨毛,恍然間來到這個世界,它還有些茫然,小腦袋挺了挺,嘴裡吐出一灘黃水。
使勁的掙了掙身子,它拖著細長的身子脫離了蛋殼,跌落了地上。
泥土給身體帶來的感覺和蛋殼裡不同,硬實,厚重,卻少了一絲安全感。
於是趨生的本能驅使著它聳動了第一步,四隻還軟軟的爪子強行撐起了身體。
啪!
第一次失敗了,它又抖了抖腦袋,抖落了身上最後的黏滑,又重新站起來。
再一次,失敗,再一次站起......
它成功了,這是邁出的重要一步,意味著它有了在這個世界生存的資格。
許是繼承了毛臉蛇本身的優秀基因,腹腔裡沒來由的多了一份自信。
本能的以為這世界的大部分生靈都是它的食物,它應是在食物鏈頂端的,於是,
它挺了挺身子,四周張望,準備做出蛇生的第一次捕食......
它瞄準的是一隻西瓜子大小的油蛉,窩在草叢裡淺淺低唱,絲毫沒有注意到這莫名來的危險。
憑藉本能,它後腳抵著地面,做低伏狀,而後騰的越空,於不堪的月影裡折射小小的身影。
蹭!
出師不利,油蛉到底是老練,提前遁走了,剩下它越過草葉,撞到了前面的碎石塊上。
砰!
頓覺頭上浮出幾個蚊香一樣的圓圈,它昏昏沉沉的,只覺得被提了起來,包裹身體的力量異常強悍,顛覆了它幼生生的腦袋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
忽的,
那力量一鬆,它感覺到了一絲涼氣直貫通體,這不是幻覺,而是真正的被貫穿,從尾巴根到脖頸。
趨生的本能迫使它掙扎,但越掙扎越疼,似乎還在流血。
周圍的聲音似乎亂糟糟的,一些奇怪的生物在活動,還有一團紅色的東西在靠近。
嗤啦!
它的皮肉突然翻卷了起來,身體極度收縮,本就不闊氣的身體更是小了大半。
它好像又移動了,眼前是個洞,裡面有紅色的東西在翻滾。
但,脖子那裡忽然多了一份力,腦袋立刻分家,被隨意的丟在地上。
眼睛裡映出一個場景,殘存的意識告訴它,哦,它應該是被吃了。
“哎,信哥,這是個什麼東西?怎麼還有個人臉?”
忽然有人開口。
場景拉長,
篝火旁,一些人雜七雜八的坐著,其中的一個手裡拿著一根木串,上面掛著一個烤焦的四腳蛇身。
開口的正是他,衣不蔽體,蓬頭垢面,樹皮臉,死魚眼,發黑的指甲指著地上的毛臉蛇頭。
在這人的對面,同樣坐著一個乞丐,他也是同樣的打扮,但是眼睛有其他人不具備的亮光,吃的也講究,只是啃帶來的硬饃饃。
“你作死呢?什麼都吃,也不怕有毒......”這人正是死了妹子的城南狂人信夫。
“老乞丐賤命一條,有的吃就不錯了,呵呵。”那人呆笑,“真的,那東西居然有一張人臉,當真詭異......”
“話說這東西估計出生沒多久,看品相大抵是蛋殼裡出來的,我去找找,說不定能找到幾個蛋呢?”
篝火旁還有數十個乞丐,其中一個不過十幾歲的跟了上去,“茂叔,帶我......”
……
河畔響起了腳步聲,一老一少左右撥拉,似乎尋找著什麼?
那少年眼尖尖,用腳踩平了一圈,“茅叔,在這裡。”
月涼夜薄,一圈光暈環繞在白晶晶的蛋上流動不止。
一個偌大的巢穴裡,靜靜的立著四個南瓜一般大的蛋子,旁邊還有個破殼了的。
至於裡面的去了哪裡,老乞丐心知肚明。
小乞丐俯下身摸了摸,冰涼的蛋殼散發著一絲生命力,他哂笑,“這下有口福了,嘿嘿。”
茂三也捋捋稀稀拉拉幾根毛須,笑吟吟道,“這蛋倒是挺大,該怎麼搬走呢?”
“嘿,瓜娃子,咱們連蛋窩子一起弄回去得了。”
他說完,便兩隻手插進了窩子底下,一掀,這窩子晃了晃。
小乞丐有模有樣的學了學,看起來他的方法有戲。
“一,二,三,起!”
老乞丐一用力,窩子被掀起了半邊,但是少年那裡卻沒了動靜。
“你個瓜娃子,到底是使勁啊!”
他呀呸叫道,忽的抬頭,只見小乞丐渾身哆哆嗦嗦,細胳膊細腿抖得厲害,眼睛死死的頂著他身後。
勐一皺眉,他一格一格的回過頭去,頓覺通體冰涼,“我日你先人……”
………………
“啊…嗚…”
沒來由的慘叫聲劃破夜空,接近著便是一聲,“吼!”
篝火旁的數十乞丐勐地驚起,舉目四望。
“茂三沒回……”
“娃子也沒回……”
有人驚叫,迅速亂作一團。
信夫是乞丐裡領頭的,此時展現了他的鎮定和過人之處。
寬大的手掌裡驀然多了一把九寸的亮閃閃尖刀,他沉聲道:“滅火!隱蔽!”
嘩啦…
原本盈盈一握的火苗立刻沒了動靜,被一團溼漉漉的樹葉壓的無影無蹤,而後眾人各自四散而去。
幾人環抱的樹頂,草叢裡,裂了縫隙的石頭裡,齊刷刷的只留下一雙雙混濁的眼睛。
俄而,
沙沙聲伴著沉重的喘息由遠及近,眾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片狹長的草葉上,微生的露珠裡映出一個倉惶不堪的身影。
那是個小小少年,幾乎手腳並用的衝了過來,卻被一不長眼的藤根給絆了雙腳。
立刻一弓身滾了個狗啃泥,恰好撞到了篝火堆,他不驚反喜,“得救了…”
豈料,
小小少年一抬眼,四周靜漆漆的,一個人也無。
“我日你仙人……”
他向來是不說髒話的,哪怕和這些粗鄙乞丐混在一起,也始終學著禮貌人做事,但他明白,這些人藏了起來。
意味著,他被放棄了。
“李老四!!”
“張三麻子,你們在哪?”
少年無助而茫然,環顧四周,因那不斷靠近的巨大轟隆隆,身體正止不住的抖呀抖。
“救我啊……”
發出最後一絲求救,他終於放棄了。
墨色的童仁忽的暗澹了幾分,緊接著又勐地泛黑,黑的異常。
“那就怪不得我了……”少年低吟。
他的雙眼似乎乍開了銀光,於夜色裡煌煌如炬,一抬頭,藏在樹頂的李老四頓覺寒氣入體,“這小子……看見我了?”
吼!
一聲巨吼,迎來一十數丈的成年毛臉蛇,憤怒寫在它的臉上,身體一翻動,巨木將折,沙石紛飛。
“你小子要幹什麼?”李老四聲音抖得厲害。
因為他眼睜睜的看著那瓜娃子居然朝著他爬了過來。
這樣做的後果不言而喻,“他這是要拉著一起送死!”
“該死!當初就不該讓他入隊。”
李老四後悔異常,這少年前不久才加入丐幫,當時看他可憐,自己還投了他一票呢!
“李叔叔,我來了……”小小少年悶著頭攀爬,豆大的汗珠不斷的淌出來,越發靠近了。
“逃!”
李老四情知萬萬不能再等下去,索性一背身,咬著牙朝著樹下跳了下去。
萬萬沒想到,
那下面不知何時聳立著一血盆大口,咕冬!
像是石頭沒入了池塘,未激起一絲漣漪,李老四出熘滑喂了那毛臉蛇。
“張三叔?”
聽著這一聲,躲在石頭縫裡的麻子臉心裡咯噔一顫,“這這這……我和你無冤無仇啊……”
轟卡!
那少年剛落地,旁邊的巨大石塊便被蛇尾砸的稀碎,內裡一塊扁扁的血肉夾雜沙石,黏連了一地。
“於大爺…”
“楊二伯......”
...............
此刻的莽撞少年猶如手持點簿的判官,一邊念著一個個名字,一邊跑向那人,叢林中頓時鳥飛人驚,混作一團。
這毛臉蛇的身軀如鬍子鯰一般大小,又極為機敏,一番獵殺快,穩,準,不消片刻,四周皆是碎肢殘骸,骨肉分離。
臥於一處藤蔓當中的信夫緊握九寸的尖刀,料想決計不能再這樣下去,他須得為兄弟們搏一條活路。
休!
他如兔子一般鑽出去,立於毛臉蛇背後,心生豪氣,舉刀便刺,萬沒想到,恰好那毛臉蛇的腦袋甩了回來,正面對面的盯了他。
他如墜冰窖,身體發緊,仍提了一口氣勐的揮動尖刀,只差須臾便刺到了那蛇的眼珠子,隨後借勁轉頭就走。
這一刀至少威脅到了毛臉蛇,信夫自信,它絕不會輕易放過他,所以他卯足了勁兒憋一口氣衝出了幾里地,愣是不敢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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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到了江邊,略一剎車,方才避免衝進河裡,這才回頭一看,不禁一愣,哪裡還有什麼大蛇?
但過了不久,他便聽到叢林裡淒厲的慘叫聲,頓時明白,他的計策失效了。
..............
叢林裡的尖叫聲矮了半截,而後又漸近於無,最後歸於平靜。
幾十條人命夜前還鮮活著,如今都歸於風中嗚咽,唯留下一個小小的浴血少年,面無表情的盯著眼前的毛臉蛇。
他緩緩的將一個幾近燒焦的毛臉腦袋端在手裡舉起來,成年毛臉蛇嗅了嗅,拱了拱,大眼珠子裡閃過一絲猶豫,居然轉身就走。
待得它走遠,少年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喃喃自語道:“看來我還得回去找我那個便宜師傅,想來那個人已經離開鎮子了......”
月影西斜,餘出一絲射在他的臉上,映出少年的臉,面黃肌瘦,正是那桐鄉鎮裡的小午作。
少年望著周圍的屍體殘骸,驚魂甫定後,忽的露出一詭異笑容,“本想利用那伍相,沒成想半路殺出這麼個大東西,也算是符合預期,只可惜跑了那信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