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災難,
成千上萬人走向死亡,各家各戶都有人要下葬。
在完成了天北城的重建之後,百姓都開始專注於對親人的思念。
城郊,
原本一塊廣袤無垠的空地,被城主批准當做公墓園,允許所有在這才大難當中死亡的人葬在這裡。
衝菊早早的起了個大早,她臉色蒼白,小手冰涼,卻腳步輕快。
出了王府,尋了一輛出城的馬車,她來到了城郊。
這裡早有人在等候著,
是個管理墓園的漢子,見她來了,態度甚至恭敬。
“菊姐,您來啦!我給您尋了一塊好地方啊。”那人帶著衝菊來到一處陡坡,這裡依山傍水,後面有一條大江,是個下葬的好位置。
“多謝管事了......這是定金。”
“您客氣了,您可是王爺身邊的紅人,我自當讓您滿意。只是,可否問一句,你要葬的是府上的哪一位?”
衝菊笑了笑,臉色慘白有些可怕,嘴唇黏連些白色,隨後說道:“是我!”
漢子一臉懵逼!
選定了位置,她又去街上挑選了幾塊上乘的花布,這是要用來做衣裳的。
在李家當了這麼多年的丫鬟,他也是有些積蓄的。
甚至因為少爺恩寵,她得到的賞金也比其他人多的多。
臨死之前,
她要想所有的銀子花掉,吃好的,穿好的。
總歸是想讓自己走的時候,儘可能的體面些,這也是為了不給王府丟人。
至於老家的親人們,
有少爺在,相信他們這輩子至少可以衣食無憂。
生前死後置備的東西都買齊了之後,衝菊興沖沖的去了一趟櫻花樓。
此時的櫻花樓少有的蕭條,
趁著虞美人沒生意,姐妹倆便徹夜聊了一晚上。
只是礙於衝菊的身體,虞美人還是堅持讓她在這裡休息了半天,這才放她離開。
“嗯,該告別的人都告別完了,該買的東西也齊活了,接下來就是準備等死。”
“噗嗤!”
如此想著,走在正午街上的衝菊忽然笑了出來。
好像即將面對死亡,她卻一點都不怕了,甚至有些期待。
在這期間,
少爺來找過她一次,提出要給她一個名分,納她為妾。
衝菊拒絕了,以前的她定會答應,可她快要死了,又因為謝龍的事情耿耿於懷,因此她想保持現在的狀態,一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現下的她,
用最差的身體去享受最好的每一天。
陽光是美好的,每一口呼吸也都美妙,她沒有理由不開心。
“我終於明白海棠姐姐所說的,女人也該獨立,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一個人也挺好。”她這樣想著,蹦蹦跳跳的走進了王府。
但在其他人眼裡,
衝菊的行為多少有些怪異。
都快死了,還這麼開心?
李牧年在房間裡批閱奏摺,父親的訊息暫時被封鎖,只有少數人知道。
對外宣稱,
李延鳳因對抗龍巨擘而昏迷不醒,因此李牧年暫代城主之位。
這並沒有什麼疑問,
哪怕街上的小孩都知道,李延鳳最疼愛的,也最為倚重的就是李牧年。
何況,
他的兩個哥哥都在前線,這城主之位,非他莫屬。
衝菊敲敲門走進來,給少爺研墨,沏茶,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少爺又熬夜了,白髮都多了幾根。”她不由的嘆口氣,有些心疼,“希望城主可以儘快醒來。”
“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吧?”俯身的李牧年忽然開口問道。
衝菊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當即點點頭,“嗯呢。”
當初她置辦身後事,李牧年要派人幫忙,她拒絕了。
她喜歡自己一點點去做,享受這樣的過程,也不想麻煩別人。
“好。”
李牧年面無表情的說了一句,隨即繼續批閱。
“少爺沒什麼事的話,那我就出去了。”
“好。”
自始至終,
李牧年都沒有抬頭。
快兩個月了,
距離那一場災難過去,兩個月轉瞬即逝。
城內的一切開始變得井井有條,這都得益於李牧年沒日沒夜的處理公務。
雖然挽救百姓的時候,他沒能趕上。
但今日來,
他的勤勉已經贏得了百姓的尊重。
伏桉的李牧年忽然問到了一絲血腥味,很細微的一點。
抬頭向前看了一眼,地上有斑駁的血跡,沿著一直到門口。
他陷入了沉思。
良久,
有人闖了進來,小丫鬟掛著淚珠,還在抽泣。
“王爺,菊姐去了!”
———
衝菊的後事都安排的幾位妥當,得償所願的葬在了城郊。
這一日,
李牧年獨自一人走出了王府,鬍子拉碴,神情落寞。
在城郊,
他見到了衝菊的墳墓,嶄新,體面。
來之前,心裡有話說的,但到了跟前,就一句都說不出口。
最後,
他似乎覺得總該說些什麼,於是他說道:“知道麼?我父王也死了!”
回到王府裡,
李延鳳死亡的訊息便傳遍了所有大街小巷。
過了沒多久,
朝廷的旨意下來了,敕封李牧年為天北城新任城主,承襲李延鳳一切權利。
這本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李牧年波瀾不驚的接了聖旨,卻注意到那人仍然沒有離開。
頒佈聖旨的正是護國丞李靖。
他是幾個月前來到天北城的,手裡的聖旨揣了很久,今天才拿出來。
只因,
在京城時候,
他已經算到了李延鳳會死,所以走得時候特意求了聖旨。
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王爺,可願意和老夫一敘?”李靖問道。
屏退眾人,李牧年點點頭,請李靖到了後堂。
他端坐在城主的座椅上,氣質深沉,看的李靖連連撫須,“好氣度!”
“護國丞有何指教?”
對於朝廷來的人,李牧年一向沒有好感。
只是這護國丞身份特殊,乃是大梁三大高手之一,因此他須得客氣些。
李靖呵呵笑道,“王爺可知北邊的戰事如何了?”
“並不知曉,但是夜族若是擊潰了我邊境大軍,兩個月的時間想必已經來到了天北城,可如今毫無動靜,想來是被擊退了。”
“王爺說的沒錯,夜族的確是被擊退了。”李靖忽的嚴肅,壓低了聲音,“那王爺可知,何人擊退的夜族?”
李牧年漫不經心的喝了杯茶,隨口說道:“還能有誰,自然是北寒王!”
對於北寒王,
他同樣不喜,但此人戍守邊疆幾十年,抵擋夜族,功勞甚大,因此他提及的時候,免不了要恭敬些。
向後靠背,李靖仰頭,略略搖頭,“王爺猜錯了......”
聞言,
李牧年手中茶杯停頓,隨後放回桌子,冷冷道:“護國丞此言何意?”
“擊退夜族的並不是北寒王,而是另有其人!”
“護國丞不必在本王面前賣關子,有話直說即可。”李牧年有些不耐煩。
“據說兩月前,北邊戰事吃緊,北寒王卻忽然消失不見。結果大軍才剛剛集結,就被夜族衝散,幾近全軍覆沒。但就在此時,有一個青年手持利劍衝入戰場,以一己之力衝殺了幾十萬夜族,令我軍得以安全後退,重新佈置防線。”
“王爺可知此人是誰?”
“誰?”李牧年下意識一問。
“天北學院的學子,項薄!”李靖壓低了嗓音說道,而後眼神微微一瞥,察看李牧年的反應。
驀的!
李牧年蹭的站起身來,吃驚的盯著李靖,“護國丞此言可謂是大膽,可有證據?”
“證據?戰場幾十萬將士都是證人,也包括你的兩個兄長。”
指甲嵌進肉裡,感受到略微的疼痛,眼角抽動了下,隨後隱寂,李牧年胸口有一團氣在聚集,壓制著聽到這訊息的不可思議。
他淺淺低頭,略作沉吟,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良久,
“護國丞今日來不僅僅是為了告訴我這訊息吧?”
他忽然抬頭問道,情緒已經完全恢復了少年老成的模樣,看向李靖,微微一笑。
李靖不假思索的點點頭,既然對方都這麼開門見山了,他也就不需要一步步引導。
於是他平靜的開口說道,“其實老夫來,不過是為了陳年往事,這也是你父親一直沒能兌現朝廷的臣服之事!”
“我父親何時承諾過要臣服朝廷?再說了,我天北城雖然在大梁境內,但個中規制,一向都由城主說了算,這是先皇定下來的。”李牧年冷笑道。
提到了這種話題,他不自覺的相當牴觸。
一如當年他的父親。
打小,
便有京城來的人一味的勸降,父親從來沒待見過那些人。
而在幼小的李牧年心裡,他們天北城本就是一個獨立的城,每年給朝廷上供,肩負為北境輸送戰力,這還不夠麼?
何以朝廷如此貪婪,非要臣服,甚至想要駐軍天北城?
如今他父親已死,但遺言尚在,天北城絕不臣服!
但李牧年並不知道的是,朝廷為了掣肘天北城,一次次的試探李延鳳的底線。
後來眼看臣服無望,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令他的兩個兄長去了北境,歸北寒王手下。
這相當於有了兩個質子。
但這顯然不能令朝廷完全放心,因此又開始打李牧年的主意。
想著法子想要李牧年進京,李延鳳當即大怒,卻也無可奈何。
最終,
和無頭業火達成了協議,來寄宿其體內,做出虛弱不堪的模樣,好讓朝廷打消念頭。
如此,
便是二十年的拖延,結果項薄的出現,令一切都變了。
“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天北城是你做主,為了民眾,你也該考慮一下……”
李靖笑了笑,本來勸降這種事情哪裡需要他來做,可朝廷屢屢碰壁,這一次勢在必得。
尤其是趁著李延鳳死了,李牧年不過瓜娃子一個,按理說,一哄二提點的,總該有些效果。
今日見了李牧年,李靖便知,這青年不簡單,甚至比他爹還難搞!
李延鳳為了臣民,至少不會選擇和朝廷撕破臉,但年輕人年輕氣盛,可就說不好了。
因此,
不能直接威脅他。
方才這話就是暗裡的提醒,隱含威脅,不過這威脅只有一絲絲,李牧年當能夠聽得出來。
果然,
李牧年臉色一變,“李老所言,可是在說朝廷會因此而落井下石?莫非要武力解決?”
眼下,
天北城兵力空虛,的確難以阻擋朝廷大軍鎮壓,但這並不意味著天北城可以任意被人拿捏。
李延鳳死了,但他李牧年還活著,不僅如此,還繼承了父親可以召喚死神的能力。
怪不得朝廷如此顧忌父親,因這死神原來可以召喚亡靈大軍!
只不過,
需要一條人命來兌換。
天北城數百萬人口,頃刻間都可以成為亡靈大軍。
朝廷也是怕李延鳳走進極端!
“王爺這是說的哪裡話?如今天北城遭難,正在重建,這需要人手。那西北綠林也一直虎視眈眈,怕不會死心,朝廷只是打著幫忙的打算的。”
李靖不愧是老狐狸,三言兩語將前話給圓了。
我朝廷派兵來,不是為了鎮壓你們,是要解救你們,可不要不識好歹啊?
潛臺詞便是如此。
李牧年冷笑道,“那就麻煩李老回去稟告朝廷,這份心意我李牧年心領了,改日必定去京城道謝。”
“改日是何時?”李靖不按套路的問了一句。
李牧年臉色一滯,“再說吧。”
“既如此,朝廷交待給老夫的事情也就說完了,臨走之前,還是要叮囑王爺,朝廷對於此事念念不忘,想必不會善罷甘休。”
李靖起身要走,開口提醒。
李牧年打量著這位地位崇高的護國丞,微微皺眉,“多謝。不送!”
下了逐客令,李靖也不好繼續在這裡逗留,不過,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李牧年,“朝廷若是知道李牧年如此,怕是會更頭疼了,呵呵。可,這一切都已經和老夫無關!”
“李老!”
突如其來的一聲,令李靖腳步頓住,他微微回頭,“王爺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當,只是我也提醒一下李老,既然受傷了,不如在我這裡住上幾日?”
“好毒的眼睛!”
李靖心裡想著,這李牧年果然厲害!
自受傷到現在,他一直偽裝體內的虛弱氣息,可惜還是被看穿!
“多謝王爺好意!老夫京城還有事情處理,這就告辭了。”
…………
李靖離開,帶著管嫣坐上馬車,悠悠盪盪。
“師父,怎麼走的這麼慢?”管嫣小嘴裡啃了一顆蜜棗,漫不經心的問道。
李靖苦笑一聲,自己這徒弟還真是沒心沒肺沒心眼啊!
他看了左右,低聲道,“從我出了城主府開始,就有人在跟蹤,你不知道?”
“知道啊!那又怎麼了?他們難道還敢動手?”管嫣仍舊卡嘣脆的咬了一口,把皮給吐了出來,皺皺眉頭。
“放在平日裡,自然是不敢。但這不是在試探我們麼?”
“為師如今身受重傷,那李牧年看出來了。但是看的不透徹,不知道我如今的情況已經萬分危急,所以才派人來觀察馬車動向!”
“哦!”管嫣登時瞪大了大眼睛,“師父你的情況很不妙?”
在他看來,
整個大梁裡能傷到自己師父的,應該沒有吧!
除非那夫子和北寒王不要命了,和他死磕,這倒是有可能。
所以在看到師父回來受傷了,她已經很吃驚,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她一直以為,師父肯定是小傷而已!
不想,
居然如此嚴重!
“你這小丫頭,我還以為你真的不管師父了呢!”李靖寵溺的笑了笑,隨即揚手掀開窗戶,“這李牧年野心不小啊!”
“野心?嘻嘻,師父,你像很高看這李牧年呢?”管嫣又拿起一個甘蔗,撕碎了外皮,放在嘴裡砸吧砸吧。
“不是我高看,是李延鳳生了個好兒子。不過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李靖眼神裡忽然閃光,雖說受傷了,但神采飛揚,幾乎眉毛都飛起來了。
管嫣有些吃驚,師父少有如此興奮的時候,這是怎麼了?
“師父,怎麼和你沒關係?你可是大梁皇朝的護國丞,皇帝很多事情都要靠你拿主意呢!”
“那是以前,現如今我重傷如此,已經不是皇朝所需要的人了。若是我沒猜錯,夫子已經知曉此事,想必在趕往京城的路上了。”李靖微微一笑,彷佛多年壓在心底的石頭落下了。
這看的管嫣又是一陣陣皺眉,據她所知,夫子和師父可是政敵啊。
當年夫子在朝中地位甚重,結果師父異軍突起,很快贏得了新帝的信任,開始培植自己的勢力,並且極大的削弱了夫子在朝中的地位。
故此,
夫子乾脆選擇了隱退,護國丞李靖便成了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所以管嫣才覺得師父今天不對勁。
政敵都已經蠢蠢欲動了,他怎麼還慢悠悠的在這天北城裡閒逛?
“那李牧年絕不是好惹的,我之所以讓馬車慢著些,就是為了打消他的念頭。”
“我若是令馬車火急火燎的離開,他必定知道我受傷極重,很可能會出手將我截住。”
“為什麼呢?”管嫣像是小雞啄米的腦袋一樣,滿臉都是問號。
“呵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李靖拈鬚含笑的說道:“朝廷不是想要李牧年當質子麼?這李牧年也想將我扣下當人質,這樣一來,朝廷也不好再說臣服之事。雖說,我覺得他會很謹慎,不會輕易妄動,但至少,他有這個心思。”
“那就讓他來,看我不殺了他們?”
管嫣的小臉蛋忽然變得狠厲,揮動著小拳頭,很是氣憤!
“哦?你終於肯關心師父了,難得啊!”李靖忽然哈哈大笑,這聲音傳出了馬車,傳到了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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